打开了话匣子,九十九开始回忆起昨天,“...洁子给我打电话,说由理喝酒被爷爷发现了,”他顿了顿,“...不,应该是酗酒。”没管宫侑有些震惊的眼神,九十九继续说,“他们吵了起来,我立刻赶回家。”
“爷爷一般不过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昨天他来了。他很生气,真的很生气。”
“由理喝醉了,她刚开始很害怕,但是爷爷骂得很难听,她也气得和他吵了起来。我不知道他们吵了些什么,这是洁子告诉我的。”九十九昏昏沉沉的大脑努力组织着语言。
“当我回去的时候客厅已经被他们搞得一团糟了,爷爷让她滚,由理跑了出去,我只好去追她。”
“我们走了很远,走到一半由理开始哭。”九十九好像想起了那时的场景,又看到了妹妹通红的眼眶。他喃喃说,“...侑,我从来没有看到由理那样哭过,你知道吗?”
“...她是一个好孩子,她很坚强,爸爸去世后我再也没看到她哭过,但是昨天她哭得真的很伤心。她抱着我说,天崇啊,她好累。”
九十九没再说下去,宫侑也没说话,只是任由他沉浸在回忆里。
过了一会,九十九的声音再次响起,“...由理可能觉得没人知道,爷爷不会回家,我昨天也不在。她以为她大概瞒得很好,但是我已经猜到一些了。她这几个月以来花钱花的很多,大概就是去买酒了,不...还有别的东西,肯定还有别的东西。”
他大概有些醉了,说话颠三倒四没有逻辑。
“那个时候啊,我抱着她,我感觉我的心都要碎了,她一哭我就受不了,好像也要跟她一起哭了...这是不是有点...懦弱?”
九十九刻意勾起了一点僵硬的唇角,但宫侑并没有嘲笑,只是很认真地盯着他,抬手握住他的没拿罐子的那只手,宫侑的动作使九十九一惊,他想缩手,宫侑却握得更紧了,掌心紧紧交握。
他们的视线相交,冬夜的寒冷在眼神相触中都好像消融了一些。
“...我觉得我挺失败的,”九十九没有再挣扎,他移开视线,不敢和那双眼睛对视。
“我甚至不能帮她分担一些,我安慰不了她,因为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不愿意和我说...她不想和我说,侑。”
“所以啊,我想试试,由理为什么会想喝这些东西呢呢?”他又灌了一大口啤酒,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入胃里,这不是度数很高的酒,但喝了太多也只觉得刺痛与恶心。
“...她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宫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一向不是个会说话的人,甚至因为过于直白而被初中时的队友排斥。他没想到他会听到这些,在他的世界里,一切都很单纯和清晰,喜欢就是喜欢,想做就要去做,排球占据了他短短十几年人生的一半,另外的一半又被家人、朋友填满。
九十九说的那些话离他的世界有些远,但是此时这件事就是发生在了和他有关的人身上,说什么话都好像有点单薄。
大概是因为人们的感官不可能超越自身直接经验的限制去感受他人的痛苦,只有通过想象,才能对他人的感受略有所知,但承受的东西却是他人无力改变也无法体会的。唯一能做的是得到别人允许后,陪伴于此,跟他一起,试图感受他的感受。
宫侑不能体会九十九的痛苦与迷茫,但是他的确为九十九的悲伤而悲伤。
很多年后,回想起今夜,宫侑也会想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呢?也许是昏暗的路灯,也许是漆黑的夜晚,也许是喝尽的啤酒,黑夜使一切变得专一和隐晦,只有这强大、甜美、永无止境地重复着的一阵阵悸动。
在黑夜里什么都没有,阳光和树木的感觉,风的感觉,站起来看云的紫色影子的感觉,都没有了。有的只是疲倦和乏味,可另外一种温暖却继续着。
“...喂。”
九十九转过头看向宫侑,视线里出现的是慢慢凑近的脸颊,颤抖而温暖的呼吸打在他面颊上。九十九愣在了原地,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唇边传来柔软的触感,很轻很轻,轻得仿若清晨的雾,下一秒就要消散在空气中。
宫侑吻了他。
这是他第一次吻他,然而他们两人都疑惑不是第一次,因为在幻想中已经发生无数次了。从前他们有过许多机会——适当的环境,适当的情调;他也想到过,他也顾虑到那可能性。然而双方都是精刮的人,算盘打得太仔细了,始终不肯冒失。现在这忽然成了真的,两人都糊涂了。
吻,真是个神秘的东西啊。它可以表达任何语言也无法表达的情感和微妙变化。
宫侑刚开始亲得很轻,好像怕被拒绝的小狗那样小心又谨慎地触碰他的唇,察觉到九十九好像没有拒绝的意思,又变得大胆了一些,想更加深入。但此时九十九终于反应了过来,他僵硬的手按住了宫侑的肩膀推开他。
九十九看着面前的金发少年,心跳得像擂鼓一般。他困难地咽下去一口唾沫,连脑浆都好像在沸腾,“你...”他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你又要拒绝我吗?”宫侑说,“又一次?然后消失,再见面的时候继续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在质问他,平静的表情中却不带一丝愤怒,而且没有任何悲伤,只带着一份难以抑制的情感。
在白天对什么都不动感情是极为容易的,但在夜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九十九不合时宜地有些发愣,他发现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仔细看看宫侑了,记忆中青涩任性的男孩到底还是长大了,毫无疑问,他是一个十分帅气的少年,方形的下颚,粗黑浓密的眉毛,双眼则呈褐色,一点杂色也没有。他并不是他见过最英俊的人,但就是面对这张脸,九十九总是不由得心软起来,这张脸代表着年少时一起共渡的时光。
喜欢是一种心情,爱是一种感情。他心情好的话的确很喜欢他。
不...侑喜欢排球,他对排球的爱是真情实感的。
九十九不能让宫侑再与他沉沦,这样错下去,没有恶意,只是错位。但恶意是可以颠覆的,错位却不能,因此错位更让人悲哀。在人生的诸多荒诞中,首当其冲的便是友情的错位。九十九是更年长的一个,他不能和宫侑一起昏头转向。
不知道为什么,卑劣的内心好像又贪恋一丝可能性,但他不能回应这份情感,于是九十九只是低下了头,什么都没说。
这是宫侑没有预料到的,面前的少年竟然沉默了。而且这一沉默,不像他想象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可以逾越、可以熬过的间歇。他冷漠地坐在那,任由沉默如同洪水汩汩淌来,一层层铺来,慢慢要把人给吞没了。
为什么人们需要答案?我想一部分的原因是,如果没有一个答案,没有任何答案,这个问题本身就会显得很愚蠢。
“喂,”宫侑突然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他给你一个微笑的时候,简直就像把世界都给了你的那种感觉。脸上带着一点笑,可是眼睛确是死的,“所以这又是拒绝?在这些天之后?”
还是没有回答。
“你说话啊。”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九十九。九十九不敢抬头。
这么看来,九十九天崇也许真是一个懦弱的人。人是喜欢逃避自由的动物,有一个叫“选择困境”的心理学理论,人们害怕选择的理由主要有两个:因为要为选择承担责任而焦虑;因为放弃了另外一种选择而担忧。
我承受不了这个。九十九想。
“说话,”宫侑说,“求你了。”
黑发的少年还是不言语,只是逃避着回答,静默充满两人的心,忍受着它带来的痛苦。夜空在星光中无眠,耐心地低垂着它的头。
突然滴下两滴水珠,滴在干燥的地面上晕开。下雨了?九十九下意识抬起头,眼前的一幕让他愣住了:
宫侑的泪水在他脸上慢慢地流下,就像雨水打在窗玻璃上,就像裂缝爬上快要破碎的碗,就像蓬勃生长出去的树枝,就像渠水流进了田地,就像街道布满了城镇,泪水在他脸上织成了一张网。
不是嚎啕大哭,只是静静地流泪,他好像很委屈,又好像只是喝醉了,他的鼻子和眼角都通红,瞪着一双大眼死死盯着抬起头的九十九,一张嘴撅得老高。
九十九慌忙地站了起来,他比宫侑高上一些,此时和他一样站了起来,宫侑还是固执地去看他的眼睛,金发少年只好随着他的动作抬起头,泪水随着脸颊的倾斜流下更多。
“我...我、抱歉,对不起,别哭了、侑,对不起,我...”他的心紧张得像一根绷紧的琴弦,颤个不停,九十九原本还昏昏沉沉的大脑一下子就清醒了不少,他四处在口袋里翻找纸巾,但是哪里都没有,他只好用手托住宫侑的脸,滚烫的热泪再次潸然而下,九十九感觉到泪水流过他的手指间,流下面颊、灼痛了他。
“你真他妈是个人渣啊,九十九天崇。”宫侑的声音充满了浓重的鼻音,听到这话,九十九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随机慢吞吞地开口:“对不起,侑...所以...”
不要再喜欢这样的...
未说尽的话被重重的一拳打断。
不能学,这种人真的人渣!在现实里遇到会被我们疯狂蛐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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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懦弱的人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