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就是这样,”九十九说,“然后我们就没联系过了。”
和步沉默不语,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九十九总算从回忆里回过神,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些回忆就非得保留得这么清晰。
记忆总是很玄妙的,那些发誓一辈子都不会忘的事情到后来只剩下一点模糊的印记,而那些从不觉得重要或特别的事情却清晰得如同是昨日。
“我...”九十九开始后悔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件从来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甚至连由理都没告诉的事,他会让和步知道,不是他不信任和步,只是...有些记忆是私人的。
也许由理也是这么想呢?在过度的紧张下,九十九不由得开始发散思维。
“说实话,”和步开口,“你听起来好渣,我都有点可怜那个黄毛了。”
“我知道的!不要说出来啊!”九十九崩溃得大喊。
“所以你现在又喜欢他了?”他问。九十九沉默下来,没有立即回答,却坐那里凝视着夜色。“但愿我能知道,”九十九终于说。和步摇了摇头,“知道了就糟糕了,没有把握才迷人呢。雾里看花花更美。”
“喔,”九十九惊讶地眨了眨眼,“你今天真的很有文化,优人。”
和步白了他一眼,没理会他的打趣。
“也许,你只是和他待久了,人和人之间原来就是这么熟悉起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就开始习惯他在的生活了,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只因为一起呆得久了。”
“再经过多年的分别和记忆的美化,”他比了和合二为一的手势,双掌拍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砰!白月光出现了!”
“你...”九十九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和步叹了口气,他将整个人靠到椅子上,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你有想过你和他在一起会怎么样吗?”
这句话就像惊雷般炸开在九十九的脑海中。
“其他暂且不说,你爷爷那怎么办呢?”九十九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天崇,”和步说,“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会挡在你面前。”
“...所以,你是劝我不要...?”
“当然不是,”和步直起身,“我只是希望你快乐,因为你是我的朋友,但是...”九十九转过头,和步很认真地看着他,“你要知道,恋爱就是恋爱,喜欢一个人,是没有早晚之分的,有时候只是遇到的人不对,有时候是遇到的时间不对。”
“你好好想想,和他在一起,你快乐吗?”
快乐?
当人觉得很快乐,当那种幸福感受满溢着身心,大概就是一种感觉,尽管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但是只要一张口,就是会莫名的微笑。九十九开始回想他觉得快乐的时候。
他和由理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九十九由理是他的妹妹、他的血亲、他的手足,他和她一起长大,他发誓要保护她,他爱他胜过一切。
他在弹奏的时候很快乐。音乐唤起了他不曾想过它的存在和不曾明白过它的意义的那些潜伏着的情绪,那里总有超越道理和逻辑的故事,有同故事密不可分的深邃而温馨的场景。假如这个世界不存在音乐这个东西,他的人生势必成为更加难以忍受的东西。
他和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不管是和步、木兔、黑尾、井之原、佐久早...他们是他的朋友,友谊是一种温静与沉着的爱,为理智所引导,为习惯所结成,从长久的认识与共同的契合而产生,没有嫉妒,也没有恐惧。
他...他和宫侑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
不是由亲情、友谊、兴趣所应起的,那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快乐呢?这种感觉或许没有爱情那么强烈,但却比爱情要甜蜜千百倍,它有时和爱情连在一起,但往往又和爱情不相关。这种感情也不是单纯的友情,它比友情更强烈,也更温柔。
九十九愣住了,和步又叹了一口气,看到好友这样,他也什么都明白了。“也许你该找他谈谈,”和步说,看出九十九的犹豫又不由得揉了揉疼痛的额头,“我也不是支持你说出来,这条路...太难走了,天崇。”
“你做好准备了吗?不仅仅是胡闹?”
“...我不知道。”
“所以,现在这样,也许是最好的距离,你能一直看着他,而不用害怕被离弃。”
“你啊,”和步说,“你可是要成为像叔叔那样职业球员的人啊,也许他也一样,那个黄毛很喜欢排球,我看得出来。”
“别让年轻时的冲动变成影响后半生的把柄,天崇。我们不是约好了要看着你成为日本最伟大的主攻手吗。”和步笑了起来,他也许只是调笑,想缓解紧绷的气氛,使劲拍了拍九十九的后背,不知为何,九十九原本还滚烫的心突然冷了下来,夜风吹得他打了个哆嗦,他发觉自己好像从来没和和步说过一些事,关于排球,关于家庭。
他其实不太喜欢告诉别人,可能是因为这只是他的问题,不该去烦扰别人。
“啊...”九十九也勉强勾起唇角,他想装作若无其事地笑,但是他突然感觉好疲惫,是冬天的缘故吗?也许是吧,那一晚特别的冷,他的笑容就是在那一刻冻僵的。
“我会和他谈谈的。”
—
一直到集训结束的倒数第二天九十九都没准备好要和宫侑说什么,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相处,但是暧昧总是可以狡猾地藏在难以察觉的地方,也许是不经意对上的视线,也许是轻轻蹭过去的手指,也许是运动后贴在一起的大腿,那有时候是很好的,代表一种含蓄,和永不言破的清醒理智,还有一些梦不会醒来的安全。
他在难以言喻的情绪中忽视了和步恨铁不成钢的视线。
现在是赛后的拉伸时间,一群精疲力尽的少年四仰八叉地随处躺倒,有些出乎人意料,九十九和影山坐在一起。影山是个不错的学徒,他这几天经常追着九十九问关于主攻手的各种问题,在他的眼中,九十九就是最好的攻手,所以作为二传的他会去寻求一些托球建议,久而久之,就熟悉了起来。
“所以应该高一点吗?”乖宝宝影山一边拉伸一边问前辈,“啊...怎么说呢,”九十九表情是忍耐着的狰狞,应该是因为拉伸的疼痛,“这个还是看你吧?”
“嗯?”影山有些不解。就在这时,已经拉伸完毕的宫侑笑着走了过来,“天崇。”他先和九十九打了个招呼,随即转向影山,“当主攻手的感觉怎么样?”
“挺有意思的,”影山乖乖回答,“前辈你传的球也很好打。”“是吧。”宫侑笑着蹲了下来,九十九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他觉得宫侑的口音很可爱,再加上他眯眼笑起来的样子,无端让人想起打着坏主意的狐狸。
“...连我传的球都打不到的人简直是废物。”
影山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宫侑会这么说,头顶的灯光打下来,在宫侑帅气的脸上打下阴影,他不在意影山的反应,只是很平淡地说出这个事实。影山不由得看了一眼九十九,只看到黑发少年依然专心折磨自己的韧带,对有些狂妄的话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好像并不反对。哇哦,好帅呢。九十九在旁边不说话,心中却暗暗想一定要学点能装逼的话回去。
“比起二传,飞雄你是不是更适合当主攻手呢。”宫侑继续,“为什么这么说?”影山问。
“你当二传的时候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谁让你说人家「乖巧」呢。”九十九默默转过来,被宫侑一巴掌重重打在腿上示意他闭嘴,他只好又默默转了回去。“但你在当主攻手的时候好像还挺开心的。”宫侑表现得就像没听到九十九说的话,但是影山确实想起来了,“是吗...但是我是二传。”他很耿直地说。
“嗯...也没错。”宫侑好像不想多说了,他站了起来。
“宫前辈,请问...”影山抬起头看宫侑,“你说我乖巧,是什么意思?”宫侑看着影山发问的样子又露出了一个笑容,“字面意思,说你是个...认真坦率的乖孩子。”
“还没好吗,要不要我帮你。”宫侑没再理会陷入沉思的影山,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九十九,九十九连忙摇头。就在这时,一声招呼引得大家都看了过去,“天崇!!”只见和步在门口拿着手机向他们挥手,他看起来有些慌张,宫侑看见他比了一个口型,九十九皱起了眉头,他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我去看看什么事,你先回去吧。”说罢便急匆匆地跑过去,和步和他说了两句话,又把手机给他,两人迅速一起消失在门口。
前几天好像还有些甜蜜的虚假平和此时又被撕破了,露出空洞的内里。宫侑平静地看着九十九又一次毫不犹豫地独自离开,也许已是习以为常。
那天晚上九十九没有回来,第二天早上他也没有出现,索性最后一天只是总结,也没什么特别的训练了,教练们没说九十九的问题,大概是和他们请了假。
“喂,天崇去哪了?”
九十九没有接他的电话,他的电话直接关机了,根本打不通,宫侑这下有点坐不住了,他找到有些沉默的和步优人询问,这次这个金毛没有再和他呛声,只是盯着他深深看了一会。
“...是由理的事。”他最终说。
在这一天将要结束的时候九十九终于回来了,他看起来很沉默,宫侑刚想过去问问怎么回事就听到了教练们叫集合的哨声,他虽然有些担心,但是没办法只能先过去集队。
宫侑和九十九站在一排,但是没有紧挨,在教练说话的时候宫侑分神瞥了一眼九十九,黑发少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看起来没什么不对劲。
“在陌生的地方和不熟悉的搭档集训真是辛苦你们了。”云雀田笑着扫视了一眼面前高大健壮的少年们,“互相学习共同进步,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大家再接再厉,我就说到这里吧。”
“谢谢指教!”
集训到这里就算结束了,但是明天早上才能离开,大家还需要点时间休整。
在解散的嬉闹声中宫侑想要谈谈的计划又落空了,因为刚解散九十九就被云雀田叫走了,他只好先回去收拾东西,大概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宫侑又去隔壁宿舍敲了一次门,开门的是佐久早,听到他的来意,戴着口罩的少年告诉他九十九刚刚回来了一会,拿上一个装满东西袋子又出去了,还和佐久早说不用等他。
“他没说去哪。”佐久早皱着眉说,顿了一下,他补充,“...如果你找到他了,给我打个电话吧。”
宫侑只好再次尝试拨打了九十九的电话,应该是回来充了电,这次电话铃响了很久,终于在结束前的最后一秒被接通了。
“天崇?你现在在哪。”宫侑直接开门见山地问。
“...”
“喂?你在听吗?”
“…”
“九十九天崇!说话!”
“…我在...公园那边。”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集训地点的旁边有一个很大的城市公园,一般大家都是去那里晨跑夜跑。得知地点,宫侑立刻挂断了电话,穿上外套就往公园小跑过去。
初冬的日子里黑夜总是漫长得看不到尽头,宫侑跑出去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时而有一阵轻微的飒飒作声的气息,抖动着穿过树丛,但这不是风,这是冬夜的呼吸。宫侑感受寒冷刮蹭微红的脸颊,夜晚的温度很低,明明在慢跑,但是宫侑也没觉有多暖和起来。
他很快来到了公园,又想起来没问具体位置,宫侑只好在硕大的公园闷头走了两步,这时候已经不早了,四处只有寂静又漆黑的空气。左右看不到要找的人,他刚想拿出手机再打个电话就看到不远处的路灯下,黑发少年低着头坐在长椅上孤零零的身影。
“天崇!”宫侑呼唤了一声,但还没等靠近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宫侑皱起眉,他快步过去,果不其然看到九十九手上拿着的喝了一半的啤酒,脚下还散落着好几个空罐子。
宫侑看着他,九十九却不敢抬头。
初冬的天气,泛着些慵懒,尤其在这样的夜晚,灯火凄迷,你们和一盏灯都不说话,选择沉默——这样的氛围或多或少让人有点恹恹欲睡的感觉。如果此时耳畔突然响起了声音,清亮的,一丝不苟地剥开夜色,来叩问你的灵魂,你又会想到些什么?
“你不冷吗?”
宫侑问九十九。
他的声音很平静,好像没有看到这满地的狼藉,也没有对狼狈的九十九有什么疑问。九十九低着头没有看他,黑发少年此时只穿着一件薄卫衣,甚至没有外套。
宫侑也没管他是否回答,他自顾自地坐到了九十九身旁,他因为跑步过来体温比在寒风里坐了许久的九十九高一些,他们的大腿贴在一起,寒天里,人冻得木木的,倒也罢了,一点点的微温,更使他觉得冷的彻骨酸心。
宫侑突然从九十九的手上一把夺过喝了一半的啤酒,九十九还没反应过来,他抬头吃惊地看着宫侑直接仰头灌了一口。“好难喝...”宫侑十分嫌弃地吐了吐舌头,看了一眼罐身,想着以后不会买这个牌子,“你品味真的好差。”他抱怨。
九十九从发愣中回过神,他深深看了一眼宫侑,随即突然发出了一声笑,“…明明是你没品。”他笑起来的时候好像打破了冷淡的冰面,一下子显得生动起来。刚刚还冷凝的气氛有了些许温度。
他们又沉默了一会,这次九十九率先开口了,“侑,你是怎么看待治呢?”他的声音很轻,好像下一秒就要消散在空气中,却在寂静的夜里那么清晰。
要宫侑来说的话,他其实并不十分喜欢他的双胞胎兄弟。
大人们都很奇怪,总是认为是双胞胎就要感情好,这到底是谁规定的这么没有道理的事?这是写在宪法上吗?
如果你有一个总要分享你一半的兄弟,包括你的零食、你的房间、你的姓氏、父亲的称赞和下班时带回来的布丁、母亲的怀抱和放学后做好曲奇,你也不一定会喜欢他。
反正宫侑不喜欢,哪怕是再好的朋友,偶尔也会有讨厌对方的时候,更何况是天天在一起的兄弟呢?但是有的时候,宫侑又觉得自己很幸运,无论自己去哪,无论到达怎样的高度,总会有人能跟上来,和他一起竞争,一起前进,他知道这个人永远不会背叛他。这是残忍的世界给他们的礼物,让他们免于寂寞。和那小子从母亲的肚子里一起出来,第一声啼哭,就代表了他们俩从此以后要牢牢地捆在一起,喝过同样的乳汁长大的人就是兄弟,这种亲情连时间也无法拆散。
这些想法宫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当然包括宫治,他可以想到治如果听到这些话会有多么得瑟。说实话在这之前他可能都没有认真想过。
但是今天宫侑告诉了九十九,他没有嘴硬更没有维持一贯和兄弟呛嘴的腔调,因为他看得出九十九是真的想寻求答案,于是他很认真地对九十九说:
“治是我最重要的兄弟。”
但是这话可不能被治知道!宫侑悄悄想。
九十九笑了起来,他好像很开心听到宫侑那么说,他从旁边的袋子里又拿了一罐啤酒出来,在宫侑的注视下打开,发出噗呲的出气声,他喝了一口。“好难喝。”他说。
“...我不懂为什么由理会喜欢这种东西,但我想试试她的感受。”
最近看了很多漫画…很好看,看上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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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人和人之间要多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