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赞禹和白玥的初见,是他在秘境探索时不慎跌进了幻境,白玥那时只是同队的陌路人,却伸手救他,结果两人双双掉入迷阵。
在幻境里,他和白玥当了一世平凡的夫妻,他不记得自己是佛门弟子,她也不记得自己是大名鼎鼎合欢宗妖女,两人自小青梅竹马,情谊深重。
在村庄的桃花树下,他将耕田赚来的银子换成发簪,笨拙又羞怯地替她别在发间,喜爱穿红衣的少女脸颊酒窝浮现,点头答应了他的求娶。
一生如流水般从指间漏过,当大梦初醒的那一霎,他已经分不清哪里是现实,哪里又是假象。
秘境外,白玥用平静且疏离的眼神看他,仿佛完全不在意这场幻境,只是说:“此事我不会对第三人说起。”
说罢她便御剑离开,连秘境应得的那些稀世宝物也没有拿走。
他的内心潮起潮落,难以平息对她刻骨的爱意。
她仍是合欢宗妖女,而自己从此成为俗世的男人。
他动了凡心。
回到大自在殿后,住持罚他去抄经净心,他一言不发地去了,面前是沉香袅袅的佛龛,手下是渡人渡己的经卷。
他抄在了纸上,没有记在心里,分心地惦记着一个人。
神佛没有将它的弟子从尘世中带回,他关注着外界的消息,越陷越深,逐渐心生执念。
他觉得如果自己从来没有踏入大自在殿,是不是能和其他门派的弟子一样,和她御剑同游,和她画舫**,甚至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和幻境中一样,他可以向白玥求婚,再续前缘。
住持看出了他的痴妄,摇摇头没有再管。
他日夜拨动着腕间的佛珠,难以消磨内心逐渐增长的嫉妒,他开始尝试给白玥写信,他写了许多封内容相同的信,然后挑出字迹最好的一封寄出去,他的计划很长远,间隔着几年给她寄信,或是送去整卷读过的经书,又或送去一颗能够及时救命的丹药。
就这样过去了很久,时间久到他从弟子成为长老,白玥终于记起他的存在,一袭红裙,招摇地踏入了大自在殿的殿门。
他外出超度,她跟在他的身后,坐在尸山血海里,擦着本命剑。
他念佛诵经,她坐在佛龛旁边,吃着供奉的桃子,笑吟吟看他。
爱穿红衣的女修坐在他身侧,悠闲晃荡着玉足,既清纯又妩媚,她言笑晏晏地俯身靠近他,吐息如兰:“褚长老再好好想想,要不要试试和我双修?”
他的睫毛狠狠抖了一下,闻到来自她身上的馨香,白玥只当他的沉默是坚守本心,殊不知他早就做好了长期准备。
白玥从来都不知道,隐藏在他内心扭曲又真实的想法,包括他日日面对着她言语调戏,快要无法控制的**潮浪。
他不想自己和那些被她用完就舍弃的男人一样。
他不想像幻境一样,数十年情深到最后沦为镜花水月。
他要成为白玥心尖上浓墨重彩的人,只要时间才能证明一切。
修士的寿命极长,白玥或许是无聊,耗费了数十年时间留在大自在殿,去攻略那个一板一眼,端正俊美的小和尚。
后来他再也无法抑制爱意,再也无法忍心对她避而不见,如他所愿,红衣与袈裟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他和白玥一起修炼而失去了元阳,修为跌落一小境界,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数不清的日夜,在他的厢房里,美貌的女修歪歪扭扭地写着佛经,而他将女修拥在怀里,笑着诵经给她听。
他带白玥去过后山的桃林,摘过桃花别在她的发间,如幻境中一般,他也带她去过人间的庙会,如同尘世的夫妻。
“住持?”
一声呼唤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白玥站在他的面前,与他之间保持着几步距离。
他将一发不可收拾的浓烈情感统统隐藏在心底,重新垂下了眼。
白玥环顾了一圈僻静的四周,实在不理解小沙弥找东西怎么花了这么久时间,她又恰好撞上旧情人。
说起旧情人这个词,其实不太妥当。
她失忆后根本不记得自己当年还纠缠过大自在殿的弟子,褚赞禹曾来合欢宗探望过她,因此和蔺清有了一面之缘。
除此之外,这些年她根本没有踏足大自在殿一步。
她不想让蔺清多思又伤心。
白玥思及此处,又后退了一步,客气周全地说:“这次我来取佛子留下的旧物,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褚赞禹像是完全没听见她的话,缓缓抬手,一片嫣红的花瓣安静躺在他的掌心。
他微笑,面容如大殿上的佛像一般慈悲:“我听闻剑尊在万剑山移栽了整片桃林,其实如果你想看,随时可以来大自在殿。”
白玥没了声音。
她既还不了从前的情债,也背不了深情的喜欢。
她分得清清楚楚,从前已是过眼云烟,只能关注眼下自己珍惜的人和物。
“承蒙住持错爱。”白玥再开口的时候,神色坦然,“我已成婚,花费多余时间在我身上并不值得,还请长老日后不要再寄东西来了。”
褚赞禹维持在表面的笑骤然僵住。
从前白玥就算接受了修士的求婚,但从不约束自己,她曾刚刚结束了一场道侣大典,然后半夜敲开他的房间。
红衣女修倚着门,衣衫不整,从红唇中吐出令人血脉贲张的话语:“要不要试试……别人夫人的滋味?”
在无边的夜色里,她如妖魅诱惑过路的旅人,吞噬人心。
然而现在,她说承蒙主持错爱。
他的心口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
白玥见他脸色发白,知道自己说了重话,但况云空教她沉疴用猛药,拖延越久,陷得越深。
“住持前途无量,何必据于一时困顿,佛爱世人,并不包括我。”
白玥见小沙弥已经从佛子房间出来,语气缓和下来:“下次听到住持的消息,应当是成功晋升佛子了吧。”
她接过佛子留下的朴素木盒,对他点头示意,随后毫不留恋地御剑离开。
“住持……”小沙弥惴惴不安地看向他。
“去吧。”
褚赞禹捂着胸口,面沉如水。
在小沙弥离开后,他松开紧攥的手,里面的花瓣已化作一摊碎屑。
他无数次绝望地意识到白玥永远不可能成为自己名正言顺的夫人,他将一无所有,可是真正见到她决绝的姿态,他终于无法再欺骗自己。
一道声音在他心里重复盘旋,犹如魔障。
“不能放手,绝不能放手……”
……
白玥先回了一趟合欢宗,将佛子旧物丢给庾凤鸣,顾不上看她什么反应,像是逃避什么似的立刻回到万剑山。
剑尊本来要陪她一同去合欢宗,却因为公事耽误,不得不留下来处理卷宗。
白玥回来的时候,问剑台四周围了乌泱泱的弟子,从他们雀跃的话语中,她得知剑尊在这里指导弟子论剑。
她突然移不开脚步。
问剑台上的剑尊束着长发,单手握着一柄木剑,对面弟子跃跃欲试,举剑欲劈,却在短短一招之内败落下阵。
几乎没有什么复杂的剑法或步伐,剑尊将木剑横在弟子颈边,虽是木剑,仍有凌厉剑意,弟子耳边一截短发坠地,所有人瞠目结舌。
白玥的心怦怦直跳。
她脑海倏地浮现一个画面,在拂晓的薄雾里,天还蒙蒙亮,蔺清带她爬到了万剑山最高的那处山巅上。
她睡眼惺忪,几乎是被他扛上来的,一路都在抱怨这么早来山顶吹什么冷风。
月亮还没掩去,远处的山峦间依稀可以窥见浅浅的曦光,她躲在树下避风,衣着同样单薄的蔺清言简意赅:“晨练。”
她在心里骂着臭直男臭直男,即使是剑尊还是万剑山的臭直男!哪有经过一夜荒唐,凌晨的时候带着心爱的女子来山巅晨练这种道理。
她打定主意装死,却听到耳边有呼啸的风声。
不——是剑气的声音。
白玥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旭日东升,杳霭流玉,山巅的一片云海被染成璀璨的金色,无法抵挡的光芒向她眼底涌了进来。
她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
蔺清站在万丈金光里,玄衣翻飞,他手中的本命剑熠熠生辉,一招一式中悠远旷达的剑意令她不自觉地站起身,好像透过它,看到了人世万物的起落沉浮。
他站在那里,那里就是山,是海,是人间。
白玥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心口激烈悸动,心脏几乎快要狂跳出来。
就像她此时的心境一般。
白玥不知道那段突然想起的记忆是真实发生过,还是她的想象。
但不论他拿着本命剑或是木剑,不论他在问剑台还是山巅,她都怀着同样的心情仰望着,爱慕着他。
白玥眼眸酸涩,一种想要落泪的悲伤无由头地袭来,她忍着流转的泪水,不舍得移开目光。
剑尊淡淡往台下一瞥,不需要刻意寻找,眼里只映着她一个人。
白玥站在人群里,身边的弟子在呼喊,在助阵,人影憧憧,但他们彼此的视线中只有对方。
她含着泪笑起来,明艳动人。
还好一切都没变,无论时间过去了多久,他还在自己身边。
这就够了。
有人将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他身旁的姑娘嘟囔:“说要来看剑尊论剑的是你,一言不发站在人群后面的也是你……这里也看不见招式,不如我们往前站站。”
姑娘试了一下,没拽动他的手臂,气急之下自己往前挤去。
独留他站在原地,面色沉沉。
等到日光倾斜,问剑台论剑结束后,弟子三三两两地结伴而去,白玥听着他们还在热情洋溢地讨论着刚刚的切磋,她忍不住快要笑出声。
真是不敢相信,那是万剑山剑尊,那是她的道侣。
剑尊放下木剑,从问剑台一跃而下,来到了她身旁。
白玥就这样同他一起慢慢走回洞府,她分享自己刚刚浮现的记忆:“好像从前我也见过你练剑,就在万剑山最高的山巅上,还是数九寒冬的季节你不睡觉,大半夜拉着我去爬山,我当时就想,有朝一日一定要带你去药王谷治病,哪有带心爱姑娘不睡觉去练剑的道理。”
她想起那一幕就哭笑不得,剑尊脚步停下:“你全部想起来了?”
“只有那一段记忆,后来你在山巅练剑,日出的光落在你身上,我望着你,心里矛盾地想——你遥不可攀,你又在我面前。”
当时落在他身上的也许不仅仅是光,还有她的一整颗心。
白玥的手被包裹在他的手掌里,暖洋洋的,剑尊嘴角抿着显而易见的弧度,她忍不住想要凑近品尝其中的味道。
她轻轻踮脚,勾住了他温热的脖颈。
他洒下的呼吸灼热,在她肌肤上激起一阵战栗。
他从白玥身上闻到了不属于万剑山的桃花香,还夹杂着一缕淡淡檀香,附着在她的身上,令他眼眸一暗,不顾身边经过的弟子,凶猛地掠夺着她口中的空气和香甜。
他用这种特殊的方式将她身上沾染的味道彻底去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