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尊从不擅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喜欢就是喜欢,直白浓烈,又带着一丝直男特有的傻气,白玥欢喜过,也气得牙痒痒过,但她心里清楚,只有这样特殊的性格才形成了一个特殊的他。
所以当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吻白玥,她也没有丝毫回避的意思,甚至手指搭上了他的肩,以作回应,路过的弟子纷纷目不斜视,仿若司空见惯。
白玥从来没有想隐瞒她去过大自在殿的事实,见到褚赞禹原不是她的本意,如果不是为了庾凤鸣,她可能还会一千年一万年和主持继续当个陌路人。
她纵容着剑尊孩子气般宣示主权的方式。
说起蔺清此人,没见过的人或许觉得他身为剑尊高高在上,不近人情,更不沾染半分烟火气息。实际她早就看出蔺清如外表一般的耿直心性,否则后者也做不出十天内带她跨越半个大陆去观摩剑圣遗址、凌晨把她叫出来看日出、大半夜拖着她出来一起论剑这些事。
这些看似不正常的行为是他独有表达喜欢的方式。
白玥曾无语凝噎,但习惯以后她也变得心生向往,还会主动问他要不要去等日出。
这些都是她在安壬的年史里看到的内容,自她醒后,剑尊很少再做那些“傻事”了,变成亲密的道侣后,他反而体贴了许多。
等到剑尊终于闻不到她身上属于别人的气息,才舍得放开了她,白玥的唇瓣嫣红,如同抹了鲜艳的唇脂,她的眼眸也湿漉漉的,蕴了一汪水。
令人无端心头一痒。
她平复着呼吸,脸颊绯红地解释:“是庾凤鸣出关,她要我去大自在殿把胡闹的合欢宗弟子都带回来,那里的长老说有佛子旧物转交,耽误了时间。”
不然她应该能站在问剑台下,看到他飒爽英姿的论剑全过程。
剑尊的嗓音有些暗哑:“胡闹?如何个胡闹法?”
白玥看风吹乱他长长的额发,忍不住摸了摸,手感柔软,就像是在摸猫猫,她笑着说:“就是合欢宗大课上教的内容,你不是都亲身体验过了。”
剑尊安静地让她揉着自己的头发,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阵,才听见白玥唤他的声音。
他恍然从陈旧的心事里挣脱出来,对上她疑惑的表情,略为复杂地说:“阿玥,虽然你在我的面前,但我……总觉得你会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不见了。”
白玥:“怎么会呢?”
她睁大眼:“我是你的道侣啊。”
“你从前也有许多道侣。”他平静地说,在白玥看不见的地方握紧了拳,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将他困在其中。
白玥忘记的过往,蔺清亲身经历。
在数不清的日夜里,她定不下心,喜爱四处游历着与人交友,魔修妖修亦是她的入幕之宾,蔺清常常一边难以入眠,一边无助地猜测,她是不是又将自己丢在了某个满是灰尘的记忆角落。
白玥的朋友有那么多,男修或女修,对她有意或无意,她身边总是花团锦簇,欢声笑语,不像蔺清周围总是寂静地可怕。
众人称他剑尊,却敬他怕他,弟子们不敢在他面前大声说话,行礼后便匆匆逃走,他孤身一人,从来没有一个知心朋友。
就算白玥忘却前尘,一心与他结成道侣,他的内心也时刻笼罩着一股难言的恐惧。
白玥和他游历了千百年后,提出想要单独游历试炼的想法,他的眼皮一跳,难免想起从前,她也是用这个理由,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白玥是个嘴里抹蜜的小骗子。
他一直清楚,只要她感到厌倦,不管对方的身份修为,她都会毫不犹豫地抽身而去。
他要用什么方式才能永久留下她呢?
即使他现在身为剑尊,也没有能力掌控人心。
白玥完全不了解剑尊内心深处的想法,她思考是不是自己游历太久,没有好好照顾道侣的感受。
但那实在是无奈的下下策。
她喜爱自由,更喜欢御剑乘风的时候,那种天下沉浮,尽在脚下的感觉。
白玥同样喜欢剑尊,只是那段共同游历的时间里,她觉察到了对方日渐增长的占有欲,这令她感到隐隐的不适。
她不喜欢被人控制,被人束缚。
即便是以爱之名,她也无法接受。
于是她试探着提出单独游历,那个晚上剑尊没有和她说话,更没有回来,他们陷入第一次冷战,她心烦意乱迟迟没能入睡,左右为难。
一夜未见的剑尊将包袱放在她面前,白玥拆开,发现里面放了数不清的丹药和避雷符。
她浑身一震,几乎要说不出话,剑尊回避着她的注视,淡淡说了一句:“路上凶险未知,我再送几道剑气给你护身。”
白玥突然丢下包袱,伏在他的肩上,将脸埋进去,眼里有滚烫的潮气涌出。
他的衣衫还浸着水汽,是在外站了一整夜,濡染了浓雾的露水。
她的喉咙哽了哽:“我尽快回来。”
于是她将剑尊丢在万剑山,一去就是几百年。
现在白玥站在剑尊面前,撒娇地去拉拉他的衣袖,上下拽了拽:“是因为我游历吗?我最新结交的都是女修,而且如果有一天我要解除道侣关系,一定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放心吧。”
“不会。”
剑尊没有松开手,反而越攥越紧,他仿佛感知不到疼痛,也许又是疼痛能够令他清醒,不至于落入虚幻的陷阱。
他又一次承诺:“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白玥狡黠地眨眨眼,凑上前吻着他的唇角:“我知道。”
剑尊喜爱的女修红衣猎猎,嘴唇轻软芳香,眼前人是心上人,是他命中注定的爱人。
他喉间发出一声含糊的呢喃:“魂契,结吧。”
前两世于他是镜中花,他也不甘只在这一世和白玥相逢,只要修成魂契,在自己的元神上镌刻下她的名字,即使轮回,即使她改变了容貌和姓名,他依旧能够找到她。
白玥知他终于想通,笑着答应:“好呀。”
她大概失忆前没有和任何情人动过修魂契的念想,对于魂契毫无经验,但蔺清对她的意义非同寻常,他们是三世的道侣,万年的爱人。
白玥始终怀着爱慕的心情对着他。
修魂契是一件数以百年的任务,十分冒险和艰难,白玥从前没听过有修士愿意修魂契,一来是怕麻烦,二来是没必要。
修士寿命绵长,若真爱谁,便要在无穷尽的时间里和他在一起,修士寿命等于凡人的几生几世,如果修为不高,没有无尽的时间,恐怕也没有修魂契的能力。
白玥练了合欢宗的心法,对魂契具有压制作用,如果真要修习起来,恐怕会花费比游历更加漫长的时间。
但她不在乎。
岁聿云暮,日月其除,在修行的漫漫仙途中,她更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做些有意义的事。
其他都不重要了。
半山的桃林艳艳,花瓣随风翩跹,白玥甜蜜地和剑尊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喜欢桃花从来都不是因为外人,是因为你。”
在白玥偶然想起的记忆片段里,蔺清曾带着她十天跨越半个大陆,鲜少有人踏足的剑圣遗址开了桃花,落英缤纷,一时吹拂在他的发顶。
而他恰好回眸,雪色和桃色混在一起,白玥原本在心底生着闷气,因为臭直男说她赶路速度慢,她柳眉倒竖,恨不得立刻御剑离开,此刻却哑然失去了言语,满心满眼都是惊艳。
如果她单纯钟情桃花,为何合欢宗洞府前光秃秃一片?只有她的喜欢和剑尊相关,万剑山才是最合适的地点。
从前白玥不明白,总是躲避着大自在殿,她恍然想起以后,觉得以后再也没有了这个必要。
因为她对众人无情,心中坦然,见什么人都无所谓。
剑尊内心涌动,他牵着白玥的手,同她一起来回到洞府,花簇潋滟,琉璃瓶还在墙上映着五彩的光。
剑尊用力握着她的手,再一次确认:“进了这道门,数百年就不能再出去了。”
白玥不知道自己从前究竟做了多少混账事才让他这么没有安全感,她直视着剑尊碧波粼粼的眼瞳,毫不犹豫地应允:“我说话算数,绝不反悔。”
她抬手抚平剑尊眉间的隐忧,指尖流连在他左边眼下的泪痣,轻轻摸了摸。
她入神地说:“上天真的好偏爱你。”
上天赐予他偏爱的容貌、气度、修为,以及一整颗爱她的心。
白玥觉得自己简直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她自从失忆后的整个人生就像是一场异常甜美顺利的梦,让她时时刻刻偷笑,又会忍不住怀疑这是不是现实。
但她面前的剑尊是真实的,她摘过的桃枝是真实的,她那些实实在在体验的酸楚和不舍也都是真实的。
“我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得到了你的偏爱。”
……
后来安壬在年史上写道,合欢宗白玥与万剑山剑尊闭关同修魂契。
她写完这条就搁下毛笔,略为惋惜地想,魂契从前无人修得,大约今后几百年都不会见到友人熟悉的身影了。
她长吁短叹,一道斜长的黑影从窗柩上滑过,安壬一惊,陡然感到四面八方向自己压迫来的力量,她迅速跪拜在地,面上晃开一丝惶恐不安的裂痕。
那人不紧不慢地走进屋,抬手拿起厚重的年史,她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
从前习以为常的声音变成高高悬起的剑,时刻威胁着她的性命。
安壬:“那是……”
下一秒她听见了清晰的撕纸声,在冷寂空旷的夜里格外刺耳,她太阳穴的经脉跳了跳,忍不住浑身战栗起来。
随后,那本年史被扔在了她的面前。
她不敢开口,心惊肉跳地等待着最后的宣判,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在永远黑暗的魔域无法分辨时间的流逝,她逐渐乏力,眼前年史上的字迹也模糊不清起来。
汇聚在她身上的压力突然卸去。
那人居高临下地开口:“找个机会,我要见她。”
说罢他便拂袖离开,玄色的衣袍在黑暗中上下翻飞,犹如无数条张牙舞爪的蛇。
安壬瘫坐在地,惊觉自己后背的衣衫全部湿透,她爬过去将年史紧紧搂抱在怀里,去翻看究竟被撕掉了哪一页。
须臾,她翻页的手一顿,面露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