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9
回日本后的任务如他所愿,都是单人行动。
但在行动前,波本被一封简讯叫到了训练室。
子弹被裹挟在风里,呼啸着飞过他耳边。金发男人敏捷地举枪瞄准,精准地打掉了那枚红旗。
对面的银发男人冷哼一声,“……没什么退步。”
怎么话里话外都带着点遗憾的样子。
“枪法自然该高水准。”他抬手扶了扶带笑的精致假面,慢慢退回到黑暗里。
波本结束任务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迅速收拾起留在日本的情报网和线人的所在,抓住每一个机会尝试去联络。
不能回安全屋。风险太大了,而且景光也不会在那里——这是他对自己同期的信心。
他们都是头脑冷静的人,知道蛰伏的含义也明白隐藏的道理。深耕于黑暗,可能同样会被埋葬在黑暗里。却做着如塑料般、一旦失败就是无法消解的错误的事,每一步都必须再三思考才能迈出步伐。
所以他们绝对不会在要紧关头冒险。
那样,就相当于是在辜负前辈们、和可能存在的后辈们。
组织规模极大,但正值人手紧缺,狙击手不会被外派。
波本脚步匆匆地拐过走廊,擦着西服外套抬起手来,飞快地从钱包夹层中抽出一张外包塑料薄膜、还附了一张纸条的信用卡。
档案室的门微开。他的脚步声如常回荡在空荡冷清的雪白走廊里,所以里面等候多时的那个男人立刻握住向内的门把手,朝他露出了恭敬的半张脸。“您来了。”
他冷淡地撇过脸,示意男人可以出去了。
“合作愉快。”潜入的全过程在档案部线人的安排下滴水不漏。男人在拿到信用卡的第一时间就把卡片塞进了外套的最内层,同时递出了一张已经半旧的ID卡。
看他小心翼翼地带上门,波本才有了下一步动作。
他轻轻反锁房间,拉开电脑前的椅子坐下。
光标不停地在型号老旧的电脑屏幕上跳跃,时不时带来一阵令人心烦的卡顿。到现在还不升级档案室的电脑,究竟是因为数据部已经耗费大量设备资金、还是想劝退组织成员进入系统窥探?波本烦躁地敲了敲桌面,在“参与成员”栏的首字母索引输入“S”。上下滑动几页,终于靠权限卡看到了自己已找寻多日的目标。
任务编号A-1013,苏格兰威士忌和黑麦威士忌。
这是大约一个月前的报告,各样的数据和血迹已不再新鲜。
他翻来覆去地把报告读了两遍,终于看出端倪:两个人买了去葡萄牙的机票,为的是干掉英方派入组织的卧底。
那个卧底棕色头发深色眼睛,还是籍籍无名的底层人员。精英狙击手前后包夹,自然逃不出生天。
波本点击左上角退出,按“更新顺序”开始查看近日的任务报告。
本土卧底两名,欧美方面的卧底三个,甚至还有来自南非和印度籍的人。
琴酒真是大开了杀戒啊……难道说是boss的要求……?
他的眼神逐渐认真,却仍然没有放松警惕,所以才几乎在身后黑暗角落里第一声异动发出时就反手按灭了屏幕,拔枪对准了声音来源。
“出来。”他声音冷到极点,脑中已经开始思考解决刚刚那个拿了信用卡的男人的不同方法。“……一直,在这里埋伏着我啊。”
“啊啦,真是的,”波本的浅蓝色瞳孔在瞬间的猛缩后立刻恢复正常,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在判断出来人身份后不自觉抿起的嘴唇。“不要那么紧张好吗?——波本。”
“……贝尔摩德,原来是你。”他把枪别回原处,“找我有事?”
“不先好奇一下我是怎么进来的吗?”黑色紧身裙包裹出身体一贯的性感曲线,外套是米色风衣。穿着黑色丝绒高跟的女人放开步子,迈步绕过歪斜的铁架,走进了惨白的灯光下。
波本敏锐地抓住了她话中的关键词:“这里还有一个出入口?”
“角落里是有那样的一个密码门啦。”她甩甩头发,嫌弃地拍掉手上的灰。“不过以大部分成员的权限都打不开,门把手都快脏死了。”
信息差。
他笑了笑,“是想要问我什么东西吗?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猜对了。”贝尔摩德走到自己的金发友人面前,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布袋。“这是能随时开启这扇门的ID card和仿生左侧眼球。”
“作为交换,请你告诉我米斯塔……她,的一切情况。”
看到波本的些微惊讶,她倨傲地高抬起下巴,像片场的女王般发号施令道,“告诉我她的全部信息。不然,我会默认她已经做了你。”
算盘拨动了某些东西。无价的筹码。先不问她是怎么知道自己频繁出入档案室的,单论“和另一个代号成员的密切接触”这一个把柄已经落到了贝尔摩德手里……该怎么解决?他突然反应过来,“等等……什么?”
“我知道你们一直住在一起。”贝尔摩德张开涂了血色指甲油的手指,美甲细长尖利到仿佛要戳破已经凝滞的空气,让某些带着幻想的气泡破开。她冷笑一声,下巴上的肉色细纹整齐,肌肉走向极其美丽,“我知道的,波本。你不是这样的人……我当然知道。”
他无言地后退,不自觉地摸上枪,堪堪意识到自己的内心出现了不应该有的动摇。且早在此刻之前——早在这个被金发女人逼问到墙角的晚上之前,早在他回来之前,早在他学会沙拉的一百零八种做法之前。
“所以,不要让她改变你……好吗?”
——回过神来时,已经是一手用力按压着桌面、一手握枪的状态了。
屏幕暗淡的老式电脑静静卧在桌面的角落里,落满了灰尘的纸页正紧张地看着他们对峙,永远做着沉默的旁观者。波本虚靠着门板,贝尔摩德则胜券在握地踩住高跟、趋势向前。
“那么,你又是怎么想的呢。贝尔摩德?”男人的蓝色双眼中有什么东西突然闪过。他放下搭着手枪的右手,语气四平八稳,话中却透着隐隐的不怠。“还是说,你觉得自己……有把握改变这样的,并没有完全展露自己的我呢。”
*
名为安室透降谷零和波本的男人回到自己租的公寓,从床底下拖出一个保险箱。
箱子的金色表面已经覆上了肉眼可见的一层灰,有一种安心的被遗忘感。
波本打开台灯,金属表面的锋利反光刺进眼睛,惹得他眼睫微微颤动——
他正欲组装,却突然对着散落在桌板上的枪支零件出了神:这把M1911的枪托背面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处不平?
波本用指腹轻轻触摸着表面,却意识到不太对劲。
他抬起零件正对着光源细细打量,看到一行痕迹很细的刻印。
【如果已经回到日本,不要联络我。每月的十七号,我在米花大饭店的1117等你。】
11月17日?
波本表情严肃地起身,动作差点把散落的零件带到桌下。
就是明天。
*
凌晨时分,降谷零在微弱的雨声中醒来。
他在床上转身朝向没拉严实的窗帘,对着那道细细的亮光,企图让自己尽快清醒。
刚刚的梦里,是米斯塔。
装着甜橙和西红柿的塑料袋擦碰着左腿。今天米斯塔的试镜工作结束得很早,于是立刻匆匆忙忙把自己拉出门一起买菜。
二人份的蔬菜太重,她提不动。
……是借口。
但还是一起跟着出门了。毕竟从保镖的身份上来看,自己也有跟着的义务。
结果二人在步行去鲜蔬商店的中途临时改了道。
“波本,我问同剧组的演员拿了点猫粮,她还给了我推荐哦。”
“啊,想去看看那只猫吗。”他双手抄兜,“那我们得过马路了。”
两个人站在温和平静的下午里,街道表面斑驳了花色的水泥砖和背后贴着打印出的花体字标题橱窗共同反射着周六的好天气。各式各样的行人遍布四周,他们默不作声地默认自己也属于人群,或者当他们共处时,属于人群。
波本侧头瞥了一眼,异样地顿了顿。
明明记忆里她披了牛仔外套,但现在只穿了最简单的衬衫式长裙。
“有点难办。”
“嗯?”
他凑过去看她主动展示给自己的手机界面。
“不可以,你的健身教练都和我说了,最多吃点牛肉。”
她失望地垂头片刻,然后在波本犹豫着搜寻代替水煮肉片的美食时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快点过马路啊。这里只有十五秒的绿灯。”
在这段头脑和身体都不太能感知到外界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又响起了那个问题。
自己被改变了吗?
不,问题不是这个。
他一下子翻身坐起,好像刚穿过一截短短的雨。黯然失色的,夹着烟劝告他别乱来的米斯塔的红唇再次浮现出来。暗示的话语和她的那副样子……不,等等。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究竟在什么时候……他放下了潜在的,对外物的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