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汤基】尼德霍格之影 第43章 羽毛之谋（下）

洛基初次来到梅西耶高塔帝国的时候，就已经见过斯诺家的次子。那时，洛基刚接下星凰女王的第一个委托：为他们的远征舰队提供一种特殊能源。星凰答允洛基在造船厂随意挑选一艘飞船，洛基担心飞船系统中藏着某种猫腻，便一时兴起似地赞助了一个面临毕业困境的学生，帮他完善了一个全新的飞船系统，由此彻底改变了这个孩子和整个家族的命运，甚至为塔国酝酿了一支强大的机械师家族，接连坐上了首席机械师的位子。

如今，洛基又亲手点燃了斯诺家族覆灭的导火索，星凰将会以此为契机，将这支根系错综复杂家族势力连根拔起。洛基很庆幸那时并没有向星凰女王邀功。由他开始的一段缘分，再由他亲手终结，类似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次……

“你确定这就是你说的‘最小威胁’？”

“什么？”洛基拭去刀上的血。

“你说……你保证星凰女王将是我们遇到过的最小威胁”

“海姆达尔可是真正想要杀我啊，汤姆，星凰只是来做交易罢了。”

浓烈的血腥味灌进鼻腔，汤姆抑制住想要皱起的眉头，“我去外面等——”

“你刚才为什么那么做？”

汤姆很容易就想到洛基指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你们发生过什么，但很明显她在向你示威。”

“的确如此，他们总是害怕被我掌握主动权。”洛基笑着，右手一转，刀消失在他手中，“但你可以不用那么做的。”

“洛基，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但我不确定你是否会诚实地回答。”

“哈哈，你在说什么呀，难道我不是一直都诚实地面对你吗？”

“你其实……是希望我那么做的，对吧？”洛基没有接话，汤姆回想起洛基面对星凰时僵硬的背影，他继续说道，“你故意要在那位女王面前示弱，你似乎很享受‘被动的一方其实是主动的一方’这样的处境。”

“哎呀，这句话真漂亮，我喜欢。不过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想想当时的另外一种可能性呢？提醒一下，你也算是被动的一方。”

“你说的可能性是……和星凰的威压硬碰硬？”

“那样的发展似乎也挺有趣的。”

“那样也许会引起星凰不满，拒绝和你进行交易，或者，给出更加苛刻的要求。”

“按理来说，是这样的。”

但洛基是绝不会吃亏的，汤姆继续猜测道：“难道你手上有她的把柄？”

“把柄，还不能完全威胁到一位真正掌权的女王，她如今只有野心。”

洛基和机械师正在争辩之时，星凰似乎正要将真相脱口而出，却被洛基突然打断，提到了“野心”二字。这是洛基和星凰最初的交易吗？完成星凰的野心？那么……

“她的野心是什么？”

“哦，她想要米德加德的管理权。”

“什——？”

“当然，对于她来说这不是最终目的，她会以地球为跳板慢慢收割银河系的其余部分。”

“你答应她了？”

“是啊。她要我处理完尼德霍格这个最大威胁之后，连带着九界都交给她，这就是我们谈好的交易，她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我的最大赞助商，为此她的开价可高了，米德加德在行星拍卖行都卖不到这么多钱！”

洛基的口气轻描淡写，但每一句话都十分令人震惊。不过这也解释了大西洋上那座高塔的来源，原来所谓的“高塔帝国”的确钟情于建造巨塔，甚至有着资源打造一把全新的莱瓦汀神器。

“你……会交给她吗，米德加德管理权？”

洛基耸耸肩，笑道：“谁知道呢？所以你放心，星凰绝对不会和我翻脸的，毕竟在预言里，只有我能杀尼德霍格嘛，这些神啊，总是对预言深信不疑。”

他刚才是要我“放心”？！他在地球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把整颗星球都给卖掉了！

“她刚才还说路西法疑似死亡？而地球甚至面临着时间炸弹的危机？”

“这的确令人棘手，但我相信这不会是她干的，因为我必须首先处理掉尼德霍格，提前杀掉路西法来夺权这毫无必要；至于时间炸弹……棋盘都被人掀了，也就没有下棋的必要了，对吧？”

汤姆已经对洛基话语中无意或是故意透露出来的爆炸信息能够做到淡然处之了，“提前杀掉路西法”？啊，当然了当然了……

“那你能从这个交易中得到什么？你根本不需要钱。”

“杀掉尼德霍格，复仇啊！”

“可我感受不到你的恨意，洛基，你根本不憎恨尼德霍格。”

“恨意……也许你的感觉出错了。”

“我对诡计之神的感觉一直很准。”

“……”洛基笑道，“汤姆，恨意就是这样，蛰伏于心，我不能总是每时每刻叫嚣着我要复——”

“你恨的是阿斯加德……和它的子民吗？这就是我的感觉。”

“……”

“如你所言，尼德霍格吞噬了阿萨神族和子民的灵魂，而你，恨他们，难道你要追到冥界去？！”

“……”

洛基的绿眸似乎冻结了一层寒冰，恨意开始浮现。汤姆感受到这股恨意的时候，竟然有一点安心。

“洛基，我——”

“我们该离开了。”

洛基迈步向外走去，踏出两步，突然趔趄了一下，捂住胸口痛苦地弯下了腰。

“洛基！”

汤姆跑过去扶住他，发现他捂住的地方正是那个被冈格尼尔贯穿的伤口。

“我扶你。”

洛基顺势勾住了汤姆的脖子。如果换成另一位阿萨神族，爬也会自己爬回去，绝不愿接受凡人的帮助。洛基曾经就生活在他们之中，如今他也变得强大，但没有变得和他们一样逞能。汤姆的帮助分明让他好受很多，为什么不呢？不过，这只是洛基和阿萨神族之间所滋生出的矛盾中，极其微不足道的一点。

阿斯加德的阳光快要落下了，影子被拉长得厉害，两人跨过血迹和尸骸，缓步向金宫外走去。汤姆丝毫不留恋这处尸横遍野的古老遗迹，洛基更是不会回望一眼，那阳光将会被地平线吞噬，但如今黑暗尽散，它终会再次升起，哪怕每过一天，星球离分崩离析就更近一天。可这都没关系，汤姆想着，这颗濒临死亡的星球在这一刻美极了，这还不足够吗？空气中弥漫的血液气味并没有消散多少，他已经分辨不太出来了。

“这个机械师可真够蠢的，对吧？”洛基费力地说着，似乎是为了转移感受痛苦的注意力。

汤姆低头看见他们刚刚跨过的正是那个机械师飞出老远的半截身子。

“所以，你的飞船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以为你猜得到呢。”

机械师证明外部遇袭，而洛基坚持声称是内部爆炸……这是二选一的选择题吗？只要想通了关节，这个把戏的设计看起来甚至有一点拙劣。

“我猜两种情况都发生了。飞船首先遇袭，你为了掩盖袭击者身份，主动引发了内部爆炸，抹除了所有遇袭的痕迹。可是那个裂痕……”

“啧，裂痕的确是我的失误，致命的失误！如果我的答卷让人满意，星凰或许找不到理由逼我杀他们了。”

“她故意安排人搜查飞船，既设计了你，也设计了机械师？为什么？”

“女王铲除异己自然不费吹灰之力，但是这个斯诺家族根系很深，再浩瀚的神力处理不了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只好给他们塑造一个死敌，把他们都引出来。”

“真是一石二鸟的计划……我可以知道那个袭击者的身份吗？他和你诸神黄昏的计划有关吗？”

“唉，汤姆，你明知道我的名声不好、仇敌众多，而这些仇敌之间又互相存在着利益纠纷，所以我才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你忘了这件事吧。”

伤口这次自愈得很快，痛苦减弱后，两人便缓步走在归程路上。时管局的定位器被汤姆收在掌心中。时间炸弹毁灭地球，对于任何一方而言，这都是一个掀翻整个棋盘的举动，究竟是谁疯狂地策划这一切？地球上的神灵又在做什么？路西法到底是死是活？

汤姆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去思考这种问题。

实在是不真实极了。

“星凰会成为敌人吗？”

“我不知道，汤姆。”

“双神性是什么意思？我在地球上从未听闻过。”

“啊，你应该早就听说过‘生命体等级’这个说法，路西法曾经提到过。按照从低到高排序，若把人类设为第一级，神就是第二级，大神则是第三级。这本是绝不可逾越的生命体等级鸿沟……但生命总是向上生长的，人类渴望成为神灵，神灵同样渴望成为更高级的大神——成为死亡大神正是尼德霍格的目的。神灵们前仆后继地尝试了许多方法，其实你之前早就接触过了，天启骑士瘟疫本想借着古神之血获得超越之力，以此跨越这个鸿沟。这算是方法之一。”

“怪不得为了得到血液和那座雕像，瘟疫竟然会背叛路西法。”

“但也可以看到这个方法失败后的下场有多惨。正是由于牺牲者众多，统计出了成功率最高、代价最低、最值得一试的方法：神性融合。星凰本是天生的狙杀女神，但是她在母亲的腹中吞噬了她孪生妹妹的飞鸟神性。这个被创造的生命体等级介于神与大神之间，这也是为什么我对她有所顾忌……”

“被吞噬神性的神会怎么样？”

“绝大部分都死了，活下来的既没有神力，也没有神性，相比之下寿命何其短暂……”洛基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星凰的妹妹名叫星黎，正是生冥院的第一任院长。”

“啊？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和他们结识了？”

“恩……不过星黎最后病死了，她本来是生而为神的命运，却因病而死。”

“……让人惋惜。”

其实洛基有些羡慕，他的命运轨迹都源于那个该死的“生而为神”，“是吗？不过你要知道，尚在胎腹中的婴儿即使生而为神，也绝对不会自发进行神性融合的。也就是说，绝对不会有天生的双神性，就算一万个母亲每人怀了十胞胎，这个概率都不可能存在。”

汤姆皱着眉头，他想到了一些不好的猜测，“有人对腹中的两个婴儿下手？！”

“神性融合需要仪式和祭品，这一套操作非常复杂……哼，这对塔国来说轻而易举。我猜测这个仪式正是他们父母进行的，为了创造一位更加强大的双神性神灵。”

汤姆想问为什么，但是答案在他脑中自然形成了，这显而易见：“因为从那个时候开始，塔国就在进行扩张和侵略？你之前说，星凰的祖辈还侵犯过阿斯加德边境。”

“没错，正是如此啊。”洛基感叹道，“星凰从小就是被这么培养的，她想要整个银河系的想法，我一点都不惊讶。”

说着，两人已经回到了飞船脚下。洛基快步来到飞船侧面，弯腰埋头寻找着什么，不多时汤姆便听他喊道：“这么隐秘的裂痕谁看得见啊！？这个老东西！”

洛基气呼呼地走回来，“你东西都带好了吗？走吧，你还有一个拯救世界的任务要去完成呢。”

“洛基，你最希望的发展方向，究竟是哪一个？”

“你是说……？”

“我是说，如同我在星凰面前做出的选择，无论我是顺从她的威压，还是反抗，你似乎都……无所谓？但听你的话语，你分明怀着某种期待和目的，你真的会在斩杀尼德霍格之后，把地球交给星凰吗？”

“汤姆，这真不是我来决定的呀。我的确会斩杀尼德霍格，但米德加德是否要接受塔国的统治，难道不该由你们自己选择吗？或者说，‘你’来选择，毕竟……”洛基笑得意味深长，“我是被动的一方嘛。”

汤姆跟随着洛基回到主控室。洛基不会再明确地告诉他什么，或者承诺什么，洛基总是声称自己应时而动，满足别人的委托来换取一些小小的报酬。金钱？资源？权力？开什么玩笑，出于对诡计之神的了解，他对这些东西统统看不上。洛基总是在混乱之中满足自己的天性，在释放天性的过程中，悄无声息地……达成自己的目的……

汤姆在副驾驶座上坐下，开启安全带，操作面板的一角上固定了一株从奈格尔房间里带来的绿植，枝叶繁茂，在飞船引擎的轻微震颤下摇晃。

“飞船首先遇袭，你为了掩盖袭击者身份，主动引发了内部爆炸，抹除了所有遇袭的痕迹。”

这句话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像是一道惊雷，将汤姆完全震住了，他下意识将扶手死死攥紧。和路西法结盟、开启深渊、引发诸神黄昏、星凰的交易……这一切都是能够看得见的“大洞”，这个“大洞”抹除了所有的痕迹，也将洛基的目的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他的确能够感受到洛基对阿萨神族的恨，但就算——就算洛基去了冥界，又能做什么？连阿萨神族的灵魂也要使之消散？就这样……复仇？

不。

汤姆总觉得洛基的目的已经呼之欲出了，可是无论怎么关联已知线索，那个答案总是游离于意识边缘，模模糊糊揉成一团。就好像……这个答案被自己的意识主动屏蔽了。

引擎轰鸣，飞船启动。

洛基告知汤姆不必担心时间炸弹，若时间来不及，星凰就不会大费周章地再转交给他们定位器。所以，他们只需要回到米德加德，“简单地”在环绕地球的近千艘飞船中找出究竟是谁在偷偷负责时间炸弹的运输就行了。虽然洛基对时间管理局颇有微词，但他们从不迟到，当然了。

这只不过是他们计划中一个小小的插曲。

不过洛基口中的这个“插曲”，在命运般地捉弄之下，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调：

经过长途跋涉，他们回到了太阳系。汤姆看见那颗小小的蓝色星球时几乎要热泪盈眶，随着飞船逐渐靠近地球，与月球——这颗忠诚地围绕地球旋转的天然卫星——擦身而过。但今天的月球似乎要更加深邃，那静默无声的月球表面似乎暗藏玄机，崎岖的环形山脉和沟谷投射下来的黑暗阴影像是一声声尖啸和呼喊。

洛基没有注意到霍德尔的面具在汤姆脸上显现，连汤姆自己也毫无感觉，他侧头死死盯着月球上斑驳的黑影，像是在阅读艰深枯涩的喃语。而他突然真的理解了，透过黑暗之神的古老面具，他看到月球在说：

“快跑。”

飞船系统没有任何警示和避险，数十颗太空鱼雷鬼魅般击中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