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藤椅上,你翻看着手里的杂志,里面模特手上五彩斑斓的指甲让人心生想往,你想象自己贴上足有半个指头长的甲片,脑中肆意勾勒上面的图案。
这是本旧书,在窝金的房间里发现的,上面被曾经的主人细心做了笔记。你还不能全然认出那些涂鸦,只得一阵一阵用气声念出认识的字,一页够你看上好几分钟,这本书你已反复读了好几遍,百看不厌。
你时不时懊恼地看着手指头,举起手来与书里的作比较,最终恨恨地啃着指甲。
钢琴,真讨厌。
你和窝金已经熟了,他出去忙活的时间里,你待在他的屋里等他下工,用全是窝金身上汽油混着肥皂味道的被子裹在身上打发时间,然后你身上也是那股味道,不好闻但是上头。
你不爱说话,但小孩生性调皮,你就在他的修理书里偷偷涂鸦,有时是小狗,有时是便便,你还画过小**,最后他看到都只是佯装恼怒地拍了你的屁股。
你刚开始还会往前一个踉跄,渐渐的他没能让你再移动过脚步。
那段时间过的很快乐,直到有天你看到父亲容光焕发地驾车回来。
他滔滔不绝说了好多话,大意就是,你今后要拼尽全力学习、修身养性,不然你就不再是他的孩子。
那时你简直如晴天霹雳,愣愣地站在原地满脸不可置信。
他前前后后给你报了许多班,钢琴、美术、舞蹈、各种理论课程,他说你这么大的小孩都要学这些。你和窝金在一起的时间反而长了,只是每当放学,你无需等待就能见他伫在门口,似乎立了良久;只是他不再与你说话 也不带你去他家;只是他眼神愈发锋利,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铁腥味。
你变得有些怵他。
父亲乐见其成,最后干脆把他解雇了,那也是最后一次他接你放学。
照样什么都没说,只是身上多了一层水雾似的薄膜,就像以前一样显得十分和善。
此后接送你的就换了一人,那人对于窝金颇有微词,说他一直我行我素不服就干,怎么能找这样的人带小孩,你说他没有欺负你他反而满脸疑惑。
在这样艰苦的日子里生存了两年,你感觉自己正在快速生长着,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灵,但是这种成长带来的只有阵痛——千篇一律的日子里,鲜艳的环境让人眼花缭乱,仿佛一阵快节奏的舞曲跟不上,身边围满了翩翩起舞的人们,衣着华丽手脚带风,不想被打倒、踩到只有跟着鼓点手忙脚乱地跳下去。
总之 身心俱疲,身体才刚开始发育,灵魂却垂垂老矣。
机械的日常里,你看到熟人的身影。
他变了好多,脸比从前更瘦削些,肌肉更加夸张现在的他大概轻易能将你掐死。照样穿着背心,只是换成新的了,花纹也倾向于最近的杂志。
他变得很帅气。
依旧是浓厚的眉毛,眉眼要更深邃,鬓角修得像是宫廷剧里的男爵。看向你的时候眼珠微微一颤就转过来了,像是龙眼核,里头藏着冰冷的刀锋。你被吓得浑身紧绷,但他的眼神像只燕子似的轻轻掠过就移开了。
像陌生人一样。
一时间失落要更多些。你开始可怜自己,眼眶泛出些微的泪水,自暴自弃似的跟在他身后。他身边两个着西装的男人轻轻瞟你一眼,好像在看路边的小猫小狗。
…
从来没有离家这么远过,只是你委屈极了不想去想父亲会如何责骂你,不想想老师假惺惺地说教。你跟在他们身后走着,天越来越黑,你感觉自己的脸都僵麻了。路越来越破,一阵阵臭味袭来,比家附近的垃圾桶多出一股无法言喻的、化学制品的刺鼻气味,你的眼睛被熏的酸痛,只是你突然看见什么睁大了眼睛。
广阔的沙土平原之上,公路边上,孤零零矗立着一座教堂,公路上孩子们打闹着,你本以为他们在嬉戏,可对方手越来越重男孩身上出现了细小伤口。
这些孩子都脏极了,松落的旧衣沾上地上的黄土,皮肤黝黑皆是赤脚。你看着施暴者拿着一团黑色的东西啃食着,那人不甘地躺在地上,没有掉眼泪怒睁着眼瞪他。
蛮荒。你脑子里只有这个词,你本以为自己的处境无比凄惨,不曾想十几公里之隔 会有人过着如野狗一般的生活,才理解当初母亲吐出的为何是走出去这一词。
你看着窝金一行人越过他们走进教堂,不敢再跟上去甚至不敢再往前了,看着他们不顾一切厮杀 大人却视若无睹,你怕极了。回头望去,已分不清家在何方。
你不敢想他们要是盯上你你该如何反抗,牙齿平整,手上没有一点长出来的指甲甚至十分柔软。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当你忙着学钢琴,学舞蹈,学绘画时,他们忙着磨砺爪牙 为了去争夺多一口的食物。
为何这些优越的日子却使你这样痛苦,是矫情吗?不,不是的,痛苦不应被比较。
「你们本就不是同类。」心声如此说到。
但你现在是人类不是吗。
换了身体连思想也变得胆怯,换成过去他们连你的脸也见不到,可你现在连行动都被本能左右,站在原地惶惶不安。
对方看出了你的胆怯,逐渐朝你移动过来——
后退、转身正欲逃走,心声缓缓传来,限制了你的行动。
「杀了他们。」
你到底是谁?你咬紧牙关,在心中大声问道,回应你的只有寂静。
耳鸣再次传来,时隔两年你在这片“萦萦”的响声中不知所措,你感到自己变小了——不,是视野变开阔了。
世界渐渐暗下来,最后只剩黄蓝二色依旧鲜明,几米远处那几人不再向前,先前的施暴者却不偏不倚你袭来。
你慌了,下意识退开 结果身体变得异常轻,居然朝后方跑了起来。匆忙间黄蓝交错的景致在你脑中颤抖起来,那人追的越发猛。
你心想四周空无一物根本无处可躲,心下一狠干脆放慢脚步,掐准时间、在他追至身后不到半米处——转身、挥拳,一鼓作气。
——那孩子就这么飞出去了,轻松地像是用拳头推开家里的铁门。
…
库洛洛来的时候,那女孩正抱着双腿蹲在地上,前面不远处躺着一个男孩,旧衣已因地面的摩擦撕扯开了,露出血糊糊的后背,男孩睁大着眼,显然不是因此伤而死的。
他用手掌按压男孩的胸腔,软乎乎的像是热水袋,里面仅剩一摊肉酱却没有因力流出体外。
不可能,那女孩只是个普通人,连念都没开,就算是念能力者也未必能做出这种效果。
而那孩子此刻脸色很不好,双唇发白、出了一身冷汗,库洛洛抬头看到女孩袜中露出的一小节比他手臂还细的小腿,漆黑的头发在太阳下变成了金棕色。
他掏出手帕,越过男孩的尸体,向她走去。
————
吹干头发出来,客厅的狗碗已经空了,透过猫眼看去屋子前的步道也空无一人,你总算安心下来看起电视。
这个世界的电视是不能随意点播的,就几十个台,另外的要付费,要么就买碟片。
友客鑫晚会的事还没出现在新闻里,大概要等到明天早上,除去新闻之外你一般只看纪录片,电视剧和电影一年反反复复就播那几个,到最后你愈发烦那几个片子。
但你不讨厌电影,你家里放了整整一书柜的碟片。一般想看直接去借就好了,但还是自己的东西用着舒服,像书、碟片这些你一般都直接买,就不用担心来去,可以为所欲为。
你记得小时候,在那地方要买一本新书或一张碟片是很贵的,二手也便宜不到哪去,所以家里的书很少。每日父母上下班便会抱来一些,必须得在一段时间看完,所以那时候你根本不爱看书。
还记得家边上有棵营养不良的小树每天都有蝴蝶、小鸟停在上面,你老是想着走近去看看,就这么盼了好些年,直到离开那时才来得及摸摸它。
但那时它早枯了,主人家换了株苗,它就那样死气沉沉地躺在边上,已经变成一块树形地柴火了。
你看着上面有虫蛀的痕迹,还有鸟儿搭到一半的窝,最终只是用鞋尖碰了碰它。
……
罢了,电视看不下去了,晚安吧。
早晨第一束光,好死不死照到雪花的狗窝上,害的它爬上你的床,臭气熏天——忘给它刷牙了。
养狗就是这点不好,它们不知道料理自己,多少岁都要人帮着洗澡捡屎,再聪明也不行,不懂、不会。
运气不好碰上个爱调皮捣蛋的(幸好雪花不是),可比你这个恶魔还要恶魔嘞。
——不然你肯定养个七八十只的。
圣诞第二天,工人就忙活起来了,昨夜家家派对聚餐,造出一堆厨余垃圾、包装废纸准备回收。车来车往,呼啦一下垃圾桶里的彩带全浇在垃圾车里,路过还能闻到烤鸡的调料味。
新闻不想看 直接化妆出门,坐电车去友客鑫隔壁一座城市的展览,私人性质的,由一位古董商展出他的收藏,门票几万戒尼,不过是炫耀再割一波韭菜罢了。
但提前有人透露了展出的物品,都是一般博物馆看不到的宝贝,线下能看上一眼都算足够回本。就当欣赏一下有钱人的世界。
…
展馆内限制人流量,不让带所有随身物品 有不少人在同安检人员沟通。你越过他们,队不长、门口有个厚帘子遮着,进门十分昏暗只有小灯照着墙上的文字图片,还有持有人的各种合照,你匆匆扫过——感觉有钱人都共用一张脸。
前几副展品是油画。人像、鸟、花,风格常见 不少领带衬衫驻足观摩。
后面是一些彩宝首饰,个头偏小大概是什么大人物戴过;接着是一些动物骨骼雕件,象牙、鲸角、玳/瑁,鸟喙什么的,皆是一些女士老绅士驻足。
后面发展越来越离谱,变成一系列动物标本,皆是打几十年前就灭绝了的珍稀动物,这样真没事吗?难怪不让带手机。
这一带人流量明显少了(看来上流人士不喜欢看这些),你却不亦乐乎,没碰到危险人物你静下心欣赏这些小家伙。
……
越往后风格越来越诡异起来,电锯,生锈的铁钩什么的,感觉背后阴森森的……不行,这种时候决不能回头,电影主角一般无脑冲到最后才活下来,往前、往前……
不对,还是感觉不太舒服,感觉有什么东西看着自己、、、
猛回头——
@ @
哇,眼睛!
什么嘛,吓你一跳,幸好不是活人,估计有不少变态听小道消息会来欣赏,赶紧结束离开好了。
凑上去端详半天,玻璃箱上有个光线柔和的小灯,啊、不会是那个很贵的护眼灯吧?光线冷暖恰到好处,不刺眼像是一个小小的海上夕阳。真好啊,用来看书一定很好,有钱人的恶趣味真低级。
不过有这光打着,你看清了这对眼睛的颜色。好红啊,拥有正常人的视觉这么多年,你还是第一次看到动物的眼睛可以这么鲜艳,你都怀疑其实是什么人偶师的作品了,但除了虹膜,其他部分都干瘪发黄。
它们的主人也是可怜,象齿焚身,有些漂亮的东西要么寻常点,不然就不该存在于世。你觉得这件展品让你欣赏到的地方,就是它身上透露出的人之**——
视觉丧失之前,看到的最后影像竟是凶手,而且大概是一只朝脸伸来遮住对面半个身体的大手。那手就像乌云一般袭来,遮盖大半个世界,手指一曲摘走了他的“镜子”,然后世界就黑了;
然后就没有世界了。
当了那么多年人,你还是没搞懂为什么一些家伙会追求那么无聊的东西,果然是处境不同,过去你们厌烦的日常人却乐在其中。
为什么会有人热衷于备菜呢?不吃别夹,谁会拿个洋葱当摆件用十几万的灯供着。
好吧,你现在是人——烦。
是**,以往它们让你更加壮大,可现在你无需食用它们了,周围凝固的空气就变成了地上的石子,徒占位置。
你一把挥散——
你本意不再管它们的,刚一挥手墙边闪了个人出来。你脑子里说,‘哦兄弟我知道你你觉得生活太无聊准备找点小众爱好拉高自己的逼格’,这个年纪大概才读国中吧?
‘没错了我懂你大家都不信但只有真正经历过才懂得’,这个年纪的人脸皮薄得很,为了不伤这位少年自尊,你装作一副见怪好怪的样子,捂着太阳穴退场。
“你看到什么了?”那少年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