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后来你经常坐在那张他亲手给你修的秋千上,因为腾空而不自觉地无聊地摇晃着双腿,
海棠花一片片落下,直到过了花期,沈星回也没再回来教你练剑。
你心底不由得升出一片怒火,将靠在树边的两把木剑一脚踢开,
它们就那么散乱着笼罩在树底下的一片明一片暗里,
你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又将它们捡回来,一把放回原处,一把拿在手里。
你索性自己练起了剑,
你想起父亲曾告诫你说,剑是剑士的生命,人在剑在,而记忆里的父亲总是带着那把被他保养的很好的佩剑。
你也是因此对剑士这一职业有了近乎美好的幻想,在五岁便开始同父亲学剑,他告诉你说,教你练剑从来都不是希望你上阵杀敌,而是希望将来你作为这个国家的第一任女王,不会比以往都任何一位王差。
你生来没有母亲,成长的记忆里都是父亲那张严肃冷漠的脸,他让你在他身边学习国家政务,学习如何治理好本国领土;他总是对你要求严苛,让你不得不思考,悬在父亲王座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不是有些过于沉重了些……
你从记忆里回过神来,像是带着气一般劈开被风吹起的花瓣和树叶,木剑在你手里飞速移动旋转着,
在第一千次劈开快要掉在身上的海棠花时,你仿佛看见沈星回的眼睛,然后忽地朝他直直刺去,等你反应过来时,木剑另一端正抵在男人的胸口处。
你本以为自己刺中的不过又是哪片花瓣罢了,
男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木讷地呆在原地,维持着这个姿势好一会,
沈星回用两只手指夹住你的剑,然后想轻轻挪开,
你忘记放下手里的力道,剑锋还是直直地抵在他的胸口处,
刚才……用了多大的力?
你思索着,他的脸上还是看不出什么表情,忽然头顶的白云似风悄悄移动,你同沈星回一起被不合时宜的阳光笼罩,
太阳刺得你眼里一片白光。
“这么生气?”沈星回见你迟迟不收手。
“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我……”你不知道是被自己还是他吓了一跳,剑“啪”地一声掉在草地上,仿佛还能听见刚长出来的新绿被突如其来的重力压弯的声音。
“以为什么?”沈星回看了看掉落的剑,又看了看像受惊了的兔子的你。
你感觉阵阵心悸,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你突然意识到,你竟如此在意眼前的这个人,之前的恼怒也好,刚才莫名其妙的惊吓也好,无一不在告诉你——他对你是不一样的。
“我以为你今天也不会来的……”
“我以为我刚刚看错了才……”
才没有丝毫犹豫刺过去的。
“嗯。”他将木剑捡起来递还给你,顺势包裹住你的手,带着你拿起剑指向刚才的地方,
“你的剑术很好,不像是刚学。”
你知道你瞒不过他,只好沉默着。
但他嘴上虽这么说,却似乎没有停下要教你的动作,
“你地盘不太稳,刚才的准心也有点歪,”
他包裹着你的手同你一起旋转手腕,然后微微曲腿,
“重心低一点。”
你被他带着向前刺去,剑锋落在刚才稍下一点的位置,
那是心脏正中央。
你突然也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风不再吹了,你却感觉眼睛异常干涩。
——
05
最近,沈星回越来越忙了,他总是呆在书房里,而且一待就是一整天,期间总有人抱着资料进进出出,
而他也像是有意不让你靠近一般——每当你想要探头观察什么时,就被管家委婉地请离,
甚至一度让你以为,你的计划是不是被发现了。
“最近很忙吗?”饭桌上是你执意要等沈星回一起吃,于是让侍女热了第三次的饭菜,
“下次不用等我,你先吃就好。”
你用目光描摹着他的脸,灯光打在他的身上暖融融的。他最近似乎消瘦了不少,
“你一时不按时吃饭我就等你一时,倘若你一日都不吃,那我也不吃了。”
你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像是教训早已过门但不听话的丈夫一般,对他抬了抬下巴,
不过这招居然意外的好用。
“知道了。”沈星回的动作顿了顿,思索回答后,才继续吃起饭来。
—
今天你意外地醒的很早。
清晨还没有完全亮透,冷蓝色的天空上面,依然可以看见一些昨夜残留的星光。
晓意是在这样一个早晨站在你的窗子之外的,
她仿佛在那里站了一夜,
你赶忙叫她进来,
“殿下……公主殿下……”晓意一进来就像是失去力气一般跌坐在地上,语气急急忙忙,连话都说不清楚,只是不断地重复,殿下……殿下……
“怎么了,你先别急。”你蹲下来帮她顺气,
“陛下他病得更厉害了……”衣着简朴的侍女一下一下地抽噎着,然后不断用袖子擦着眼泪。
晓意是在你六岁那年寒冬,父亲从战场上救下来的。
他们说,那日士兵已经将剑高高抬起,差点就要刺向这个女生;是父亲出手拦下,说‘就算两国是敌人,也不应该对孩子下手’;
可也不知为何战火纷飞的边疆地区会跑进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自那以后父亲便将她待回王宫,得知她无父无母,后将她留在你身边,自此取名“晓意”。
晓意时常说,是陛下救了她,她愿为陛下陷阵杀敌,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父亲要她贴身辅佐你,保护你,于是她同你一起练剑习武,剑术也因此在你之上。
你将她扶起来,
“走吧,我们回宫。”
“那……沈先生呢?”
你突然觉得她有点傻,该不会是为了等你决断,才在窗外站了一夜吧?
“顾不了那么多了。”
你换好衣服,一路策马回到王宫。
前线也传来战报,战火愈演愈烈,敌军一路围剿,已攻打至我国腹地——
“父亲……”你看着许久未见的父亲,他仿佛苍老了许多,正无声地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啊……”责骂的话还没说出口,父亲轻叹气,转换了语气,“最近吃得、睡得还好吗?”
他知道你去找沈星回了。
“嗯,我很好。”你感觉好多话在嘴边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应声回答父亲抛出的问题。
“最近都有每天练剑?”
父亲的话带着些咳嗽,让你瞬间湿了眼眶,
“嗯。”
记忆里的父亲一直都是英勇的战士,可如今却这般无力苍老,
眼泪从你的脸颊划过,你胡乱地用手抹了抹。
“哈哈……”父亲勉强地笑了笑,“我还没病到那个地步呢。”
“别哭,别哭……”父亲笨拙着给你擦眼泪。
“父亲,您接下来好好休息养病吧,我会平息战乱的。”
一定。
—
今年你23岁,想来也是接受传位仪式的年纪了,
你没有像过去的传统那样举办盛典,只是叫来几位公爵元帅,在父亲的指示下带上王冠,然后走上皇位,
再命人昭告天下。
通知被招贴出来的那日起了很大的雾,告示的纸张都被露水浸湿了些许,背面晕染开浅浅的墨迹。
侍女给你打开房间的窗户,雾气一下子涌了进来,明明早已是初春的时节,寒冷却像只缠伏着的野兽还未得到目标的猎物一般,迟迟不肯褪去。
现在还是早上很早,白寥寥的天光只吝啬地撒下一点亮。
显然只靠这点光线还远不及照穿云层,建筑物和景色都只能在这雾气里浮出一圈浅浅的灰色轮廓来——
沈星回被你传唤入宫了。
你再次同他见面时,他已经身披铠甲,腰间的佩剑在宫殿的灯光照映下闪着金属的白光,
“沈星回。”你的声音回荡在略显空旷的宫殿里,
他站在离你几米外的台阶下,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虽然老国王要求圣剑骑士同国王平起平坐,以换来长久的和平,
可一国之王终究是叫国王,而不是圣剑士。
“陛下。”
沈星回见到你并不惊讶,他单膝下跪,向你行礼。
“你为什么不带兵出征?”你从台阶上走下来,鞋跟碰撞水晶台阶发出清脆的声响,
“陛下要我出征吗?”
你还是没办法从沈星回的脸上辨清任何表情,或者说他一直都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
“你不惊讶我为什么站在这里吗?”
你微微倾身,用手里一直握着的木剑抵在他的下巴上,强迫他与你的目光汇聚,
你看到了,
沈星回眼神瞟过木剑的时候眼里闪过的一丝惊讶,
即使男人很快就转换了目光,但你还是看见了。
并且你正准备将这一点抓住不放。
“怎么会惊讶,”
沈星回站起身来,抓过你握着剑的手,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做,你手里的剑被他发紧地握着而掉落在一旁,
“你不是早就告诉我了吗。”
你手里茧子的位置是练剑的人才独有的,
他早就知道了你的身份不一般。
你挣脱着想要甩开他的手,一阵布料的声音摩擦后,他只将你禁锢得更紧了些——
你早已将宫殿的人全都打发离开。
空旷的建筑物里只有你同他怦然倒地的声音,
他的铠甲同你的礼服相贴,
“你特意给我们制造了这样一个四下无人的环境,真的只是要我带兵出战吗?”
他的眼神柔情似水,
你突然感觉到刚才针锋相对般的气氛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眼前的人迫切地想要从你的言语和动作中探寻些什么。
你安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宫殿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还没适应黑暗的你被暂时剥夺了视力,
沈星回撬开了你的嘴,你们唇齿相依,他抓着你大臂的手又紧了些。
你忽地置身于旷野,头顶飞过的飞鸟留下一声尖锐的鸣叫,在苍穹间硬生生扯出一道透明的口子。
你听见沈星回说,
“要我出征,”
“拿你自己来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