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那天沈星回的声音还停留在你脑海里,不深不浅,是想忘记但还会偶尔想起的程度,
他说那句话时神色从容、泰然自若,像肆无忌惮地跟你开了个字斟句酌的玩笑,
让你想起来时不至于害怕,但又不由得心惊胆战。
他总是这样,在不经意间将你耍得团团转。
后来他也真的开始训练士兵了,
暖洋洋的日光的照耀下是一片安静祥和的都城,敌军最近安分了不少,似乎并没有再进一步出击的打算。
沈星回干脆利落的口令回荡在军营的训练营中,他一头银发,身着白色制服站在人群之中格外耀眼,
接着他一声令下,自由训练的士兵们整齐列队后开始两两对打,许久未见的金属铮铮碰撞的声音让你安心了不少。
你从二楼的建筑物一跃而下,
“沈星回。”
你拿起自己的佩剑横举在他面前,眼神看向他腰间的佩剑,
“和我对打吧。”
他看着你,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赢了有奖励吗?”
你就知道他会这么说,然后将剑拔出来指向他,
“你赢了再说。”
你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剑已经朝他刺去了,
沈星回用剑鞘挡开你的攻击,然后拔剑——
你们瞬间成为了整座训练营的焦点,
“还是第一次见公主殿下和圣骑士的对打。”
士兵们自动地给你们空出一大块地,然后将你们团团围住,
“之前就听说公主殿下剑术了得,看来名不虚传啊。”
“你们觉得谁会赢?”
“那还用猜吗?那可是沈星回!”说话的人提到沈星回的名字音量都大了几分,
“我猜也是。”旁边有人附和着点头。
沈星回像是在让你一般,被你一连串的进攻杀得节节败退,
“你放水?”你看他分明是很称手的表情,
“不放了。”
和他的声音一同传来的是他已经转换过来的猛烈的进攻,刚才还在下风的沈星回不可置否地占了上风。
你接到第三百招时,手背被他划了一下,他便停住了攻击。
鲜血从伤口滴出来,你很清楚地知道如果刚才他不控制力道的话,你的手早就已经不在了。
“你赢了。”
你收回剑,像是自讨没趣一般打算离开。
旁边围着的人目光各异,时不时传来些窃窃私语,似乎是在谈论你们是什么关系。
沈星回也将剑收回剑鞘,然后对着他们一记眼刀,人群瞬间止住了声。
“训练。”沈星回留下两个字就跟了上去。
嘶……
你感觉到右手手背传来的阵阵疼痛,似乎还一直流淌着鲜血,
你强忍着没回头,也不去看,只是固执地朝前走着。
刚才的头脑一热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可能打得过沈星回啊……
你在心里自我检讨起来,
你发现自己没办法为刚才的行为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烦死了。
你更气了,踏出去的每一步像是重重跺在地上一般,
然后突然脚下一空,你踩进了一滩水池,再抬起来时,鞋子已经混着黄色的泥巴挂在你脚上滴水了。
…………
你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然后远远地就看见晓意朝你跑来,
“公主殿下,你……”她脸上无疑是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你不用看就知道。
“没事,我待会儿送她回去。”沈星回的声音在你的身后响起来。
晓意见状,于是看向你,
你点头,
她得到你的示意后向你和沈星回分别行礼后离开。
你知道她心里肯定又在说,公主殿下,陛下见了肯定又要责骂你了之类的话吧。
你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一种陌生的熟悉感。
是不是生命里的每一个人都会在不同的时间点同你渐渐远去呢?
先是母亲,再是父亲,然后……
“想什么呢?”
反应过来时,沈星回已经抓住了你的右手,然后拿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取来的纱布给你裹上。
“谢谢。”
裹好之后他又横抱起你,朝宫殿的位置走去。
“谢谢……”
你气鼓鼓地朝他道谢,
然后任由他将你抱着。
春天终于来了。
宫殿花园里的花似乎都赶着这最好的时节,争先恐后地向人们展示自己的艳丽,一夜之间,纷然杂陈。
这些花虽五彩斑斓,都有各式各样的美,但你总觉得,自从看过沈星回家的那棵海棠后,这些颜色都像是打上一层灰调,都不如记忆里好看了。
你看看花,又看看沈星回,
他的佩剑挂腰间,上面的星星剑穗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着。
“星、星……”
“什么?”沈星回愣了一下,脚步突然停住了,然后又接着迈起来,
“我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剑穗,”你指向他的腰间,继续说道,
“我之前还掉过一个呢,就是怎么找也找不到,后来就索性不挂了。”
“什么时候掉的?”他的语气突然有些急促,上台阶的脚步从一步一阶到一步两阶。
“嗯……忘了,好久了吧,七八年?”你回想着,
“我当时可宝贝了来着,又哭又闹了好一阵,父亲去找了当时那个做剑穗的先生又给我做了一个才把我哄好。”
“嗯。”
沈星回嗯了一声,后来就没再说话。
你感觉刚才的烦躁突然消失不见了,在沈星回怀里轻轻晃着双腿。
“不怕掉下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星回声音比以前更温柔了,
“不怕。”
因为你知道他肯定不会让你掉下去。
——
07
沈星回将你轻轻放在床上,叫侍女给你拿来了换洗的衣物,
“你……”
你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下意识地不想让沈星回离开。
你拿着衣服的手愣在原地,看着他,嘴里半天半天也只吐出一个字,
“我等你。”他站在你房间的落地窗前,向远处眺望着。
“好。”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后才跑去浴室,
水哗啦啦地从你的头顶涌下来,你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好——
准备开门的时候,手却在门把上停了停,
你回到镜子前面整理,用毛巾擦了擦还在向下滴水的头发,又觉得此刻唇色似乎有点淡,从抽屉里拿出红纸抿上,
这才满意地打开门。
沈星回听见声音后转身,从窗前慢慢走向你,阳光给他镀上一层美好的轮廓,
许是刚才氤氲的水气将你蒸腾得有些热,你感觉脸上烫烫的,
“刚才的比赛。”沈星回接过你手里的毛巾,将你转过身背对他,然后替你擦着未干的发丝。
“你要什么?”身侧的镜子刚好照映着能看见你们的身影。
“我说过的,”沈星回将你的头发整理好,
“我、要、你。”
沈星回一字一句道,眼里是对待猎物的志在必得。
原来那句“拿你自己来换”不是玩笑,沈星回是认真的。
你透过镜子同他对视,
你仿佛又回到你们初见的那日了,他用他的的眼睛看着你,波光粼粼、万种风情,只有见过的人才明白,那是怎样的一双勾魂的眼睛——
可他却又只是这样看着你,用让人浮想联翩、带着藕断丝连的情愫的眼神看着你,
你像是那条自愿上钩的鱼,而沈星回就是稳操胜券的姜太公,并且就这样勾住了你。
——
告令昭告天下的那日,早晨也起了很浓的雾,你心里的那根蜡烛似被风得晃动了一下——
不过同你加冕仪式那日不一样的是,你与沈星回的婚礼办得异常隆重,
这是他要求的。
他答应你,只要你同他结婚,国家战乱他定会在三个月之内平定。
婚礼当天,侍女为你换好了洁白的纱裙,即使你极力反对,他们也还是为你准备了最最华丽的礼服——裙尾足足拖了有十几米。你感觉每走一步都深陷泥沼,寸步难行。
礼堂的大门在你到的那一刻忽地敞开,你迎着众人的目光徐徐走向牧师,沈星回早已在那站着。
刚才从屋外长路走进来的时候,你看见的是蔚蓝的苍穹,四月的阴雨好似把天空洗得很透彻,好让阳光在今天这个盛大的日子洋洋洒洒地照下来,照在盛典上每一个人的脸上,照在你和沈星回从初遇到走进殿堂的这段回忆里。
你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你从未体验过这样复杂的情感,好似一团异常复杂的毛线,在你解不开它的同时又害怕去将它解开。
为什么?沈星回为何将你置于这样的境地?
你甚至都来不及和他周旋,他便早已将你推至道路尽头,好似悬崖勒马,而沈星回手里提着决定你命运的绳索。
宫殿里的花早已让人换成象征幸福的红白玫瑰,
本是山茶花开得最好的季节,可全让人糟蹋摘了去。
你走到沈星回的身边了,他越过台阶,伸手扶住你,对你施以吻手礼,
牧师开始向上帝祷告,愿他能祝福这段婚姻,然后你们互相念诵经文,承诺对爱永远忠诚。
婚礼在漫长的几小时后结束了,
沈星回负责接待来往的宾客,你同他讲你累了,换下厚重的礼服溜回到自己的房间。
你疲惫地倾倒在房间里的那张波斯沙发上,沙发换了新的毯子,还垂着流苏,在你刚才的动作下摇摇晃晃。
你就这样静躺在沙发上好几分钟,耳鸣声灌进你的脑海,你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像在做梦一般,等反复几次眨巴眼睛发现还是同一张天花板后,你才稍稍支起身子,伸手刚好够旁边摆放的一张英式小桌。
桌上零零散散地摆放着几颗糖,你随手拿了一颗,吃进嘴里便涌上来一阵浓烈的酒味,是酒心巧克力。
你又不动了,直到巧克力在嘴里慢慢化开,你才觉得今天的疲惫稍微好转一点——你从一早就开始梳发盘头,那条长长的礼服还是十几个侍女一同帮你穿上的,为此你一整天都没吃饭……
这么想着,你缓慢闭了眼。
再醒来时,睡眼惺忪下映入眼帘的是在落日余晖下、坐在地上、靠着沙发上的你的手的沈星回。
他也一脸疲惫的样子,呼吸声异常沉重。
你的左手正插在他的头发里,他好似睡的很熟,然后你用另一只手抚摸他的脸,
他的脸温温热热的。
你从沙发上起来,走到窗台上,然后仰起头,将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让裸露的、血液扑腾的太阳穴感受这微风的抚摸,
你看远处日照金山,看白云渐渐脱离群山的怀抱,
你感觉好似被今日异常柔软的风催眠了一般,又渐渐涌起睡意来,然后开着窗户,拉上轻纱似的窗帘,让睡意也感受到风的形状,在这安静的房间此起彼伏地颤动着。
——
翌日,沈星回已经整顿好军队,披上戎装出了城,
走之前他看了看熟睡的你,在你的脸上留下一抹即散的印记,
他告诫侍从们别叫醒你,
等你醒来时,他已经出城好远。
沈星回……
你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
你朝着群山呼喊,
“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即便你知道他不可能听到,然后你用只有你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
“我等你回来。”
—
午后的阳光向你昭示着这盎然的春意,独属于这个季节的洁白的云似孩童嬉戏般在苍穹之下奔跑,时而聚成一团,时而四散逃开,过了许久又倾身笼罩,从远处看,似给大地盖上一层暖洋洋的被子。
你的目光又移向近处——
昨日的宴席早已散去,侍从们也已经将杯盘狼藉都收拾干净,唯一能够证明昨日盛况的是宫殿花园内的那数朵玫瑰,
你望着那些玫瑰出了神,
想来甚至都没来得及同沈星回好好告别……
你想起你昨日那别扭的心情,突然觉得自己幼稚得可笑。
“陛下……这些花……”晓意似乎在你旁边站了很久,
“收了吧。”你将目光从那些花上移开,
然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
“叫人栽种几棵海棠来。”
“好的陛下。”侍女向你行屈膝礼,便退下了。
—
沈星回没有骗你,
他带兵出城不到半月,就攻回一大半被占领的城池,
前线屡屡传来喜报,
都城也处处张灯结彩,在为达成一半的胜利而庆祝。
你看脸上洋溢着笑意的民众,心里最大的那块石头才终于落了地,
可你的眉头却不见舒展,
“陛下可还是在担心沈先生?”晓意看出来了,你心底的一块名为沈星回的石头还在摇摇欲坠。
“怎么会,”你不自觉地否认,
“我同他才认识多久。”你说这话的时候连自己都不信,
即便在外人看来,你同沈星回结婚只不过是为了说服他出征前线,而他们眼里的沈星回还是那个爱出入青楼、长相俊俏、性情纨绔但剑术了得的圣剑骑士。
你笑了,你连自己都骗。
晓意没说话,只站在你身后,同你一起眺望都城的盛况。
—
许是看出来你近日心思烦乱,晓意给你递来过几日贵族狩猎活动的邀请函,
你本想拒绝,但看她那般担忧你的眼神,你也只好答应下来。
狩猎场地在宫殿几公里外的郊区,那有一大片原始森林,狩猎的规则是射杀野兔、狐狸或者犀牛,数量多者取胜。
来参加的都是同你差不多年纪的王公贵族子弟,
此时太阳已经爬上山峦,高悬中天。
你们一齐在起点处等待号令,
“陛下怎么有兴致来参加狩猎活动了,往日都不曾见您大驾。”说话的人是大公爵家的公子饶舒廷,平时爱好琴棋书画,你们幼时常作伴玩耍,他还曾教过你书法。
“无聊罢了,倒是你怎么最近爱上这般打打杀杀的运动了?”你跨上你的那匹白色纯血马,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继续说道,
“你和它都像是来郊游的。”饶舒廷骑的是一匹哈福林格马,那是在舞会或表演上的观赏马匹。
他听完你嘲笑似的话也不恼,笑着看着你说,“那公主殿下待会儿记得放水?”
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明明一点都不擅长运动还跟着学什么狩猎,
待会指定又要受伤。
你不愿意再理他,
随着裁判一声令下,众人的马匹轻轻喷出鼻息,然后朝着森林深处跑去,
上一秒还静谧无声的森林似乎瞬间复活,策马奔腾的声音似惊动了林间原本的主人,数只飞鸟划破天际,野兔狐狸都四下逃窜,森林里传来阵阵“沙沙”声,
你眼疾手快地拉弓放箭,下一秒一只白毛狐狸已经倒在一旁不动了,受伤处晕染开些许红色,
你没过多停留,只是机械般地锁定目标,然后拉弓、放箭,
“砰……砰砰……”
数只生命倾倒在你的弓箭之下。
时间似乎已经沉入梦乡,像只行动迟缓的野兽,在漫长的道路匍匐——时间似乎长得出奇。
你累了,细数着差不多数量的猎物,你打算回到出发点,
马匹已经汗水涔涔,不断向外吐着气,
好似这发泄般杀戮并没有使你轻快些许。
忽地你闻到风吹来的一阵柔和弥散的芬芳,有别于空气中似有若无的血腥味,这芳香让你心旷神怡,
“驾!”
你不由得策马去寻它的出处。
那是一片旷野,开着大大小小的你叫不上名字的野花,
不远处传来马匹的铃铛声,等来人从阴影走向光里,你才看清那是饶舒廷,
“公主殿下。”他从马匹上跨下来,
你见他装备里的弓箭丝毫未少,就大概猜到了他的来意。
“你想问什么?”你也从马上下来了,将它拴在一旁的树上,然后直接躺在这片被芬芳笼罩的旷野上,
饶舒廷也不嫌弃,坐在你旁边。
他从小就这样,他好文,你好武,本是两个不会有什么交集的人,
可你幼时那日调皮的箭直愣愣地射向他弹奏的琴弦时,
崩断的弦音将男生吓了一大跳,然后哇哇地哭起来,
你不知道怎么安慰,便只能跑过去捂住他的嘴,然后他反咬你一口,把你也疼得直流眼泪。
父亲和大公爵闻声赶来的时候只对着你们笑,笑完又让你抱着琴,让饶舒廷举着弓箭在原地罚站,
等父亲们走后你们也哈哈直笑,
那日的时间也同今日这样漫长。
“有点想你先告诉我。”饶舒廷将问题的毛线抛还给你,
你闭上眼睛不想说话。
又不知过了许久,他又重新开口,
“为什么突然结婚?”
“还以为你会先问我传闻是不是真的。”
传闻公主殿下被圣剑骑士胁迫上位,圣剑骑士阴谋得逞,人财双收。
饶舒廷抿嘴,“是真的吗?”
“你觉得呢?”你一时半会不知道说什么,想来想去又只好将问题抛回去,
“我不知道。”男生捡起旁边的一块石头,将它扔了出去,
“假的。”
“那你爱他吗?”饶舒廷转过头看着你,
“爱。”
你看风卷云舒,阳光似乎比刚才弱了些,不再像刚才那般刺眼。
你爱沈星回,你比谁都清楚。
“结婚的确是他要求的,”
“但我真的爱他,”
“我脑海里的每一个关于他的片段都告诉我,”
“我爱他。”
告白的话对好像不对着本人就可以轻易说出口。
每当你看着沈星回,看他西装笔挺,看他一身戎装,看他的眼神,看他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就觉得你已经牢牢坠入深渊了。
他像是独属于你的洁白的昙花,在午夜只开给你一个人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