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尸体从城郊漂到了小区内的河道,发现者是一位垃圾清运工。“小区河段出现无名浮尸”的消息很快蔓延传播,早起上班的记者也争抢着实地探访,拿到最有冲击感的一手资料。市局紧急封锁了现场,执勤民警看到小区外不听劝解、来往试探的社会新闻的“狗仔”,焦头烂额。
死者在河水里浸泡了一夜,已经面目全非。小鱼儿等在法医检验室外,不时低头看一下手表。不知看了多少次,检验室大门打开,苏樱摘下口罩,言简意赅:“死者的颈部有明显的勒痕,是条状物束缚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后才被抛尸。我检查了死者的消化道,她生前应该已经饿了四五天了。”她又回头拿来一只证物袋,“这是在她衣服口袋里发现的。”
证物袋中只放了一份身份证明,不论是照片还是姓名,都可以证实她是白永年的妻子——马亦云。
这桩掀起广泛讨论的河道抛尸案也让花无缺的病休期提前三天结束,胡浩南一夜未眠,清晨配合做完初步笔录,受到市局的人性关怀,在拘留室睡了一觉,吃了顿免费午饭,继续接受问询。
花无缺坐在监控室里,看过早上的记录,心中大致有数,按下耳机,说:“问他的代号。”
审讯的刑警如实传达。
胡浩南见这个警察猜出了自己的身份。知道这次审讯比早上正式得多,糊弄不过去,双手紧张得扣在一起,说:“捣药,是生肖里的兔子。”
花无缺猜测他和马亦云白永年关系匪浅,询问他的代号只是一种试探,竟真的被他猜中了。
刑警问:“你是什么时候加入他们的?具体都做什么?”
胡浩南一五一十地说:“五年前加入的,还是马亦云叫我来的。我原先是药剂师,后来开了自己的制药公司,后来资金周转不过来,破产了,我又欠了一屁股债……她说能赚大钱,我就来了。加入以后就帮他们打杂、做药,像什么迷药、安眠药、氢化类药物……”
刑警皱眉道:“你和马亦云是什么关系?”
“我和白永年、马亦云是老同学。”胡浩南尴尬地摸了摸头发,低下头,“马亦云还是我初恋情人……”
小鱼儿来到监控室,站在花无缺旁边。
刑警:“根据你早上的口供,有人杀了马亦云,让你负责处理尸体,杀他的人是谁?”
“是蛇老七。”
刑警:“真名叫什么?”
胡浩南说:“我不知道他的真名。我加入十二星相才五年,很多事我都没资格参与,只听说过代号。平时都是通过软件接收任务,各干各的,很少扎堆。”
另一名刑警给了纸笔让他写下成员信息和体貌特征,可惜胡浩南最熟悉的白永年和马亦云都死了,写不出多少有用的线索。
刑警继续问:“他们囚禁马亦云是为了逼问黄堰的密码本的内容,是什么密码?”
“黄堰是十二星相的老成员,组织的软件和账户都是他开的,那个笔记本里是其中一个海外账户的密码,似乎是最近新开的。”
另一名刑警记录下名单上的内容,送到了监控室,与先前的通讯截图比对,少了龙、鸡、猪和狗。
审讯刑警问:“十二生肖怎么少了四个?”
胡浩南耸耸肩:“我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龙,只知道一个代号。鸡、猪和狗很多年前就死了,他们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接替。”他又说:“十二星相的成员不是固定的,据说上一只‘兔子’抢银行被当场击毙,才轮到我。”
那三个人,大约就是燕南天日记本中提到被警方当场射杀的三人。小鱼儿垂在身旁的手渐渐握紧,忽然花无缺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手指轻轻挤进他的指缝中。
“我们在金袁星的软件A里发现了一条匿名消息——‘唐僧’,是什么意思?”
胡浩南偏头想了想,长叹一声:“大概是什么暗语。金袁星负责对外交易,交易内容我不清楚。”
旁边一个刑警问:“黄堰坠楼和这个密码本有什么关系?”
胡浩南摇头:“魏老大让白永年去找他要密码本,白永年带回了一本假的。至于黄堰为什么会坠楼,我不知道。”
监控室中,小鱼儿摘下耳机,说:“花无缺,你不觉得这几件事暴露得太突然了吗?因为金袁星,我们才知道‘十二星相’,但也仅仅只有一个名字。他被关诗婷所杀,是个意外,真正挖开冰山一角的,是黄堰坠楼。”
花无缺接话道:“如果我是他们,绝对不希望自己暴露在阳光下。黄堰之死一定会惊动警方,所以……假设白永年对他实施催眠,也只会问他密码本的下落,不会杀他。哪怕动手,也必须处理干净。”
“黄堰交出假密码本,然后自己跳楼的?”小鱼儿看着他,眉头紧锁,“那白永年为什么要逃?难道他误以为自己的催眠影响了黄堰的精神,导致他坠楼?”
“不,不对。我们没有把黄堰之死和催眠画上等号的实质证据。”花无缺看着审讯室里的场面,将整个案件始末全部梳理一遍,犹豫道:“在病房时,我们猜测有人暗中报信并引导他的逃跑路线,现在看来,这个猜想完全成立,那个人是刻意引他走上‘绝路’。”
山穷水尽,破釜沉舟。
花无缺立刻看向监控中,低声说:“问他为什么自首。”
胡浩南却目光闪烁,欲言又止。
刑警敲了敲桌子,冷声道:“老实交代。”
短短几秒钟,胡浩南经历了激烈的内心挣扎,是否要顾念那一点点微薄的“同僚”情意;而他在组织中扎根最浅,涉事极少,若非实在无人可用,魏老大也不会让他处理马亦云的尸体。最终,他做出了利己的选择——坦白从宽,减少刑期。
“我感觉他们要跑……虽然他们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件事,但是他们在海外开了户,好像几处常用落脚点也被清理干净了,应该……应该是要逃。他们肯定不会带我这样的边缘人,与其被悄无声息地杀掉,不如拉他们一起下水!”
胡浩南说了几个据点的具体位置,警方当即带队搜寻,果真人去楼空,还有一处地下仓库竟然被火烧过,不留蛛丝马迹。
除此之外,胡浩南还供出十二星相扎根在市局的最大蛀虫——江别鹤。江别鹤已经因为江玉郎的经济问题自请停职,又牵扯到过去多项大案要案,仅仅三个小时后,上层就传达了处理指示:花无缺作为江别鹤之下的直属负责人,也要停职审查,江小鱼调任时间短,暂时不做处理,其余队员轮流接受询问。
花无缺接到这个指令的时候,接受良好,他堂堂正正,行不由径,所谓调查不过走个形式。铁心兰作为传达者,却垂头丧气。
花无缺安慰她:“之前我住院时你们不是做得很好吗,最多一个月,就当我在休假,你们继续工作。”
就在这一夜,调查员上门拘捕时,竟被邻居告知江别鹤几日未归。他的证件早就在停职时被限制通行,此后的搜查中,嘉荣市角角落落的监控摄像头也没有拍到他一片衣角,仿佛人间蒸发。
晚上八点,城中心的移花制药大楼只有留守的值班人员。邀月离开十楼办公室,乘梯来到地下一层。
她走进地下一层最里间的货物仓库,输入密钥打开其中的暗门,仓库里竟然还有一处超过百平的内部空间。空间用木板和隔帘分成了几个房间,配置了简单的生活用具。
邀月嫌恶地用纸巾擦了擦手,随手一扔,“住在这么简陋的地下毛坯房,真是委屈江副局长了。”
在这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江别鹤仍旧一身笔挺的西装,“不委屈,我年轻的时候住过只有十平米的出租屋,相比之下,这里的条件很不错。”
邀月冷笑道:“你的同伙未必这么想。”
那边隔间,魏老大操控着电动轮椅缓缓移动到二人身边,目光毫不避讳地打量着邀月,“这儿的环境是差了些,再熬过一个月,等我到了大洋彼岸,就是享不尽的富贵。邀月小姐,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邀月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强忍下反胃的感觉,对江别鹤说:“最多二十天,你和魏无牙都给我滚出移花大楼!”
江别鹤拢了拢西装外套,微笑道:“只要我们出现在嘉荣,就会被你的好儿子发现,那么你当年是如何害死了花月奴,如何抢走她的儿子,都会大白于天下。你和你妹妹,还有你倾注心血的移花制药,都将毁于一旦。”
邀月的脸一瞬间失了血色,苍白的嘴唇略微颤抖:“我真想杀了你们!”
江别鹤展开双臂,有恃无恐:“如果不担心我们的血玷污了你的移花大楼,轻便。”
邀月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冷笑道:“这么一走了之,你倒是很放心你儿子。”
江别鹤岿然不动:“玉郎的公司只是有一些账务问题,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做的事也从未向他透露半个字,哪怕他进了审讯室,二十四小时后就会被放出来,那些人再不甘心,又能怎样?”
移花大楼的出口外,怜星坐在车中望向十楼窗口,一片漆黑。几分钟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楼感应门开,邀月看到门外停驻的轿车,开门而入,问:“你怎么又过来了?”
“姐姐,”怜星转头看向她,“我不放心你。”
邀月:“在自己公司,有什么不放心的。开车吧。”
怜星未动,红着眼睛道:“你又去地下仓库了?到底是谁在那里?”
“没有谁。”邀月的神情冷若冰霜,“开车。”
轿车缓缓驶出工作园区,街道边商厦灯光璀璨,孩童玩闹的笑声透过车窗萦绕耳畔,怜星想起花无缺少时的模样,紧绷的神色稍稍缓和。至路口停下,她说:“地下仓库的人,是不是江别鹤?”
邀月正靠着椅背休息,听到她的话才睁开眼睛,“最多一个月,他离开嘉荣,我们就自由了。”
信号灯变成绿色,怜星踩下油门,双手紧握方向盘,“真的能自由吗?他离开嘉荣不需要钱吗,这次你又要给他多少?几百万……还是几千万?”
忽然邀月猛地抓住她的小臂,方向盘打滑,车身震动,她立刻踩下刹车,只听身旁的邀月大喊道:“你以为我愿意吗!如果不是你执意抱出那个孩子,我就不会被他抓住把柄,威胁了二十多年!”
怜星浑身一震,险些失声痛哭。二十年来,一旦江别鹤向邀月提出要求,姐姐就会用这件事来刺痛她,她以为自己已经麻木,却一次次心痛。
“如果不是你杀了月奴……”
邀月大喊:“那是她该死!他们都该死!”
看到邀月双眼中的红血丝,怜星安抚地摸了摸她的手背,轻声说:“姐姐,我陪你去自首吧,我们说出真相,好不好?”
车后的喇叭声此起彼伏,谁都没有听见。邀月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让我再想一想,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