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缺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出院那天下午,七月阳光烈日炎炎。小鱼儿的左腿拆了夹板,也不用再拄拐杖,但走路还是不太自然,远远看过去,更像刚出院的伤员。
其实花无缺本不用在医院住这么久,是小鱼儿不放心,执意让他留在医院多观察几天,这一观察就多住了一周,最后实在是医院床位告急,不得不把这两个“钉子户”打包送走。
推门进来,屋内凉爽宜人,香气飘飘,似乎是红烧排骨。花无缺住院的时候,送来的都是清淡食物,几乎能出家茹素。一回家闻到这股香味,立时唤醒了蛰伏一个多月的馋虫。
他问小鱼儿:“是你做的饭?”
小鱼儿点头。他翘了下午的班回家收拾了一下,搜了出院后的营养食谱,买菜做饭。
花无缺在饮食上并不挑剔,不代表没有喜恶,更无法拒绝合胃口的饭菜。
他本以为自己应对小鱼儿的照顾已经驾轻就熟,可当他走进房间,看到多出的一套被褥,终于无法镇定。
小鱼儿很自然地把“根据地”搬到主卧,还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刚出院,万一夜里喝水上洗手间磕了碰了,那可是我的罪过——”
打算下周回去上班的花队长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小鱼儿闭上嘴,安静了几秒,说出心里话:“从室友变成男朋友,总要有些实际行动吧……”
比起刚才那个借口,花无缺更喜欢这个真正的理由,但他怎么都没想到换房间只是对方热情“照顾”的开始。
夜幕之时,他随口说了一句要去洗澡,刚进浴室,门被拦了一下,小鱼儿站在门口,格外殷勤:“需要帮忙吗?”
花无缺一时宕机,“帮什么……?”
“你在医院的时候,都是我帮你擦的。”这是真话,却只说了一半。前两周花无缺身上的伤口不能沾水,才让小鱼儿帮忙。
花无缺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居然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在他亲过来时没有推开,一手反锁了浴室门,空气瞬间变得燥热起来。
小鱼儿又看到了他锁骨上的痕迹,那是一道狭长的疤,从锁骨到心口,是花无缺刚刚成为警察时,被凶犯的匕首被划伤的,向下四指的肋骨处,就是这次车祸的手术伤痕。
隔着衣衫,他也能找到它们的位置,于是低下头吻上了花无缺心口那道伤,感受到心脏的跳动。
花无缺昏迷的那几天里,他不敢入睡,闭眼就是车祸的白光和鲜血,他会在深夜悄悄抚摸他的心口,只有掌心下有力的跳动,是他的安眠良药。
他低下头时,花无缺的耳根便如起火般灼热,一把将他拉起来,艰难地开口:“你先出去。”
小鱼儿却顺势搂住他的腰,嘴唇擦着他的耳垂笑:“队长,是你让我进来的,请神容易送神难,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你在医院多住几天?”
花无缺抓住他的手臂,指尖绷得很紧,却不敢用力,“今天不行,没有准备……”
小鱼儿轻声说了几个字,右手向后拉开了洗手池下的抽屉。
花无缺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清心寡欲的人,除了十三岁时那场意外,生活几乎算得上平静无波,因为学籍的变动,原先还能谈得上话的朋友也早就断了联系。细数过往人生,能让他分神在意的人并不多,却在感情开始萌发的年纪遇见了小鱼儿,在最躁动青春期忙着与他修补关系,接着投身学业和工作,从未对将来的感情生活产生憧憬。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这么失控。
浴室玻璃门水汽氤氲,后背紧贴着冰冷的瓷砖,身体却越发滚烫,小鱼儿浑身都是潮湿的,水珠沿着发丝划过肩头,滴到花无缺的手臂上。他实在热得厉害,伸手把淋浴换成了凉水,又被花无缺彻底关掉。
“出汗的时候别冲冷水,会着凉。”
“着什么凉……”小鱼儿倒吸冷气,在花无缺唇上咬了一口,不知是要报复他的动作,还是不满他煞风景的话。
花无缺压抑着喘息,亲昵地抵着他的额头,心头满胀的感觉陌生又刺激,让人不由得一步步深陷其中。
最后洗完澡回到卧室,小鱼儿觉得他最大的失误就是低估了花无缺的体力。他在床上趴成一个“大”字形,吹风机呼呼作响,花无缺的手指插进发间,摸得人昏昏欲睡。
等到所有噪声停止,身边床铺一动,小鱼儿翻了个身,说:“腿疼。”
花无缺以为是他受伤的左腿,连忙掀开被子看了看,“很疼吗?要不要去医院?”
小鱼儿立时笑出声:“是右腿,站太久了。”他有预谋在先,没让正在休养恢复的伤腿受力过多,右腿支撑两个多小时,难免用力过度。
花无缺安下心,帮他盖好被子,“今天你也累了……早点睡吧。”
小鱼儿却在床头边摸出了手机,沉寂许久的大学同学群突然多了几十条消息,“恭喜”和“哭泣”的表情交错出现,翻到起始信息,是一段婚礼现场视频。
新娘是高一届的学姐,当年嘉荣公大的校花,女神名花有主,难怪群里哀鸿遍野。
小鱼儿对这位学姐印象颇深,因为她曾做了一件轰动全校的事——当众告白。
这事在大学里并不罕见,但警校女生少,女神的一举一动便格外引人注目,瞬间就传遍论坛和群聊。
他对所谓的“女神”并不感兴趣,只是那天晚上路过政法楼,看到人群驻足,凑上去一瞧,那位学姐用代表警车的红□□摆了一个爱心,被她表白的人,是花无缺。
小鱼儿把那段视频给花无缺看,“你的女神。”
花无缺看她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
“我大二,你大三的时候,在政法楼门口向你表白的学姐。”
花无缺轻轻咳嗽一声:“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小鱼儿睁大眼睛:“我怎么知道?我就在现场!而且这事儿全校都知道!还有人说你敢拒绝女神的表白,不知好歹。”
花无缺微微皱眉:“我不知道她约我去政法楼是为了……如果我早知道的话,会直接拒绝。”
“那你到政法楼的时候总该知道了吧,那么大个爱心,你们两个还站在里面。”
花无缺愣了愣,后知后觉:“那是爱心?”
“难怪你以前一直单身。”小鱼儿一边暗自高兴,一边感慨爱情荷尔蒙实在是个神秘又可怕的东西。
花无缺摸了摸他的头发,低头看着他的眼睛,露出不自知的笑容:“你……”
小鱼儿却避开了他的目光。
那时他听到女生的告白,完全没有跟着同学起哄的心思,只感觉心里堵得难受,站了一会儿就走了。后来听说花无缺拒绝了她,才好受些。
现在想想,也许是在吃醋,难道他那个时候就喜欢花无缺?
花无缺关掉床头灯,和他并肩躺下,在对方沉默之中,他已得到了答案。不论那种感情是喜欢还是占有,能够得到多年以前的回应,已令人喜不自胜。
作为合格体贴的男朋友,他将大学期间与那位学姐为数不多的交集一一告诉对方,最后一次是她告白的第二天。
“她送了一套英文小说集和一杯咖啡,我全都原价转账给她,咖啡给室友喝了。”
小鱼儿忍不住道:“她也送了咖啡?”
花无缺听到那个“也”字,张了张嘴,没能问出口,就听小鱼儿说:“咖啡是不是海盐拿铁?”
“是你送给我的?”花无缺忍俊不禁,“我不知道,你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小鱼儿扑过去挠他腰上的软肉,“明天再给你买,一口都不许剩!”
·
深夜,城郊的废弃厂房中,一盏白炽灯挂在斑驳发黑的天花板上。女人靠在仓房角落,看着灯光下飘动的灰尘,几乎奄奄一息。
忽然,仓房的卷帘门被打开,一辆电动轮椅从门帘张开的缝隙中滑进来,坐在轮椅上的人,是身材矮小的侏儒,面目丑陋。他身后跟着两人,一人身形稍小,头发半黑半白;另一人染了满头金发,麦色皮肤,右臂有道蛇形文身。
女人饿了好几天,此时看到三人,竟爆发出力量扑到轮椅边,断断续续地恳求道:“给我吃的……求你……求求你……”
轮椅上的人一抬手,他身后的金发男人向她丢出了一只水瓶,瓶中的水浑浊沉淀,像在河边随手装的。女人看都未看一眼,紧紧拉着轮椅扶手,“我不要喝水,不要……求求你给一口吃的,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轮椅上的人狰狞一笑,“只要说出密码本上的内容,我立刻放了你,给你吃的。”
女人浑身颤抖起来,哭着哀求:“我真的不知道……我没看过,我不知道!”
对方冷笑道:“密码是黄牛设计的,只有老虎去过他的家,他一定会看到的。老虎敢拿假密码糊弄我,难道不是你们夫妻合谋?他看到了真密码,会不告诉你?”
“真的与我无关!他也、他也真的没有告诉我啊……白永年一直认为我贪图他的钱,不会把这种事告诉我的!”女人没有力气再喊,眼泪划出眼眶,声若蚊吟,“魏老大,你明鉴……”
站在后面的小个子男人于心不忍,出言道:“老大,她都饿了那么多天了,可能是真的不知道。那本子不是在警局么,不如让江别鹤……”
魏老大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金发男人冷哼一声,不屑道:“老胡,你的臭毛病还是没改啊!怎么,心疼你的老情人?”
老胡并未理睬,只向魏老大谄媚地笑了笑:“老大,这臭娘们最没骨气了,如果她知道,肯定早就说了。再者,万一她再编个假密码骗我们,岂不是白白浪费功夫,不如您亲眼看一看真密码本,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魏老大眯起眼睛,“说得倒是有点道理,可那江别鹤已经不在警察局了。”
老胡献计说:“江别鹤在市局那么多年,总有几个狗腿子,让他们拿个笔记本……轻而易举。”
“既然如此,没用的人就不必留了。”
话音刚落,金发男人抽出裤腰带勒住了女人的脖子,女人没有力气逃,眼睛瞪得浑圆,身体挣动几下就断了气。仍然瞪着双眼,死不瞑目。
魏老大继续发号施令:“胡浩南,把她处理了。”
胡浩南诧异:“怎么、怎么处理?”
魏老大盯着女人的尸体,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般,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许久才说:“扔到河里吧,那群猫在查我们的事,不如送他们一份大礼。”
这处废弃工厂一公里外,就是嘉杨河畔,嘉杨河是横穿嘉荣市的最大河流,抛尸河中,顺流而下,很快就会被发现。胡浩南做完一切,对着河流拜了拜,坐在石阶上点燃一支烟。
久到天边升起第一缕晨曦,他打车来到市局,对昏昏欲睡的值班警员说:“我要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