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诗织与埃尔文离开后,安卡再次回到会议室并且随手关上了大门,匹西斯依旧坐在长桌主位上。
「开垦区那边有什么事吗?」匹西斯随意的问道。
安卡站在他身边,「一切正常,没有再传出民众反抗的消息,不过……」她停顿下来,露出一个相当无奈的表情,「宪兵团这一个月接连传出粮食遭窃的事件,但碍于脸面他们不敢大肆追查。」
匹西斯听了,想也没想的大笑起来,「这肯定是诗织做的好事!」
安卡没有对这个确实的事实做出什么回应,她皱着眉,有另外困扰的问题。
她正眼看向匹西斯,「司令,为什么不直接对外公开诗织就是希干西纳区的英雄?这样做不但能振奋士兵的士气,或是转调因『玛利亚之墙夺回计画』所衍生出的部分居民不满情绪,最重要的是,诗织也不会遭受其他士兵的误解与轻视。」
一想到开垦区那两个对诗织言语羞辱的士兵,安卡更是不愉快的沉着脸。
她根本不是如诗织所想,不是担心他在希干希纳区的事会引起任何可能结果,毕竟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好多年了,她只是很单纯的为诗织抱不平罢了,但诗织却误会她了,偏偏她又不晓得怎么去解释,这实在是让她的心情很糟。
匹西斯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安卡,微笑不语。
两人互看了一会后,安卡是率先投降的那方。她把身躯向后贴底于墙上并叹了一口气。
「算了,就当我是在发牢骚吧……我知道诗织会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人。」话才说完,她又立刻向前几步,困惑的看着匹西斯,「不过诗织答应加入调查兵团这件事我倒是很意外,这完全不像他会做的事。」
「你以为他只想一辈子悠悠哉哉的过日子吧?虽然他确实给人这样的印象。」匹西斯笑着说,并从上衣内侧口袋拿出一瓶有着蔷薇图腾的小瓶子,他转开瓶盖闻着扑鼻而来的美酒香气,在仰头灌下前给了安卡一个眼神。
「但一个人要是悠哉过了头,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安卡眼神一沉,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匹西斯盯着手中的酒瓶,「以目前人类面临的情况来看,与其让诗织无所事事的在驻扎兵团瞎混日子,他能答应加入调查兵团是最好的发展,以他的身手,日后必定能成为调查兵团的主力之一,而这或许……也能让他从中找到他想做的事吧。」
见安卡还是沉着一张脸,匹西斯接着说:「放心吧,埃尔文应该要知道的我都说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埃尔文吧,他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我知道了……」安卡喃喃说着。
「不管怎么说,诗织离开驻扎兵团我们也能松口气不是吗?」匹西斯朝安卡使了眼色,「毕竟这些年我们可是替他做了不少善后工作啊。」
这下安卡总算勉强扯开一个笑容,露出一个深表同意的无奈苦笑。
「这倒也是……」一想到匹西斯办公室的某个收纳柜,满满塞上了上百张内容全是投诉诗织的抱怨信函,安卡头痛的扶着额。
「哈哈!年轻真好,当然我现在还是很年轻。」
安卡毫不客气的白了他一眼,接着她抬起臉,悠悠叹了一口气,「真没想到我们这些当年吃尽诗织苦头的人,现在竟然会这么替他担心。」
匹西斯听了大笑起来,「这也算是他的个人魅力吧!」
安卡露出认同的笑容,「我去整理一份诗织的个人资料,我想调查兵团应该会非常需要。」
门板轻轻阖上后,再次沉默的会议室响起时钟转动指针的规律细响,匹西斯在椅子上沉寂了一会,起身走到后方能远望一片夕阳美景的玻璃窗前。
远方即将没入墙壁之后的橘黄夕阳,将广阔云彩映上一层层交织渲染的艳丽色彩。
望着远处即将熄灭的余晖之景,匹西斯脸上依旧是挂着一抹淡淡微笑,但岁月深刻划印的纹路里,随着云彩骤化的时间流逝,慢慢地加深了沉思在回忆之中的感慨与挂心。
×
环顾四周的诗织,惊讶全写在瞪大的黑眸中。
午后舒适宜人的阳光,暖暖照拂在眼前壮观雄伟的古堡上,替阴郁且冷峻斑驳建筑透露出一股特别迷人的神秘韵味。
诗织没料到调查兵团总部竟是一座令人叹为观止的美丽古堡,比起驻扎兵团那种千篇一律的老版丑建筑实在好太多了。
他新奇地盯着古堡猛看,活像个观光客。
诗织围绕着古堡猛看的古怪举止,成功为自己带来大门士兵的上前盘问。在和士兵们说明了来意后,他们怀疑的目光不断在诗织身上徘徊。
他们会如此也不是没有道理。
此时的诗织浑身上下满是脏污,包括他那张脸,全身有三分之二沾满了淤泥,就像刚从烂泥堆走出来似的,刚拿到的调查兵团外衣并没有穿在身上,而是被他裹成一团单手抱着,同样满是污垢。
「你背上的是?」士兵甲伸出食指问。
「啊,你是说这个吗?」诗织拉了拉自己肩上的背带,连带牵引着身后背着的巨大行李,他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腆着脸,「是这样的,那个……我…就是…总之,这是我和团长先生之间的小秘密。」
话挤了半天连个意思也讲不明白,反倒造成别人的严重困扰。
士兵甲瞬间楞神。
这所谓的秘密要从前天,诗织和埃尔文离开驻扎兵团时说起。从会议室离开的时候,诗织劈头就向埃尔文讨了样东西,好在埃尔文也不是什么难商量的人,听了诗织的要求后,只是稍微楞了几秒就同意了。
——一间单人房。
调查兵团在今天早晨的集会,埃尔文除了宣布睽违以久的墙外调查即将于三星期后展开外,也打算向所有士兵介绍诗织的加入。
但诗织却迟迟没有出现在会台上,所有好奇等待的人们扑了个空,如此目无纪律的荒唐举动,让诗织人还没出现,便彻底成为所有调查士兵一整个上午窃窃私语的谈论对象。
虽然说诗织分派到的单人房间级数不致于到达班长、分队长的位阶等级,但总比十几个士兵窝在一间宿舍要强得太多。
盯着眼前浑身肮脏,看起来扭扭捏捏又来路不明,貌似根本走后门的奇怪家伙,几个士兵对诗织的第一印象。
打从心底的鄙夷。
盯着诗织背上那包令人惊叹的巨大行李,士兵甲嘴角稍微抽了一下,「我先带你去报到,行李放在这吧,会有人替你搬到房间。」虽然对诗织的第一眼印象非常糟糕,还是得做自己分内的事情。
诗织将身上行李放下,接触到地面时传出的重物落地声响,引来几双惊讶的目光,他十分感激的说:「那就麻烦了。」
「跟我来吧。」士兵甲带领诗织往内部走,眼角余光不经意瞄见某个壮硕士兵正吃力搬运那个巨大行李的画面时,他嘴角又是一抽,忍不住将视线飘向,身材像根软弱豆芽菜的诗织身上。
诗织抱着被他裹成一团的外衣边盯着四处猛看,完全不晓得士兵甲此时心里的闹腾。爬了几层楼走过几个阴暗的走道,他们最后来到一间类似集合场所的地方。
空旷的房间,四面墙面与天花板地板均用冰冷粗糙的石砖砌成,里头有好几张木制大长桌整齐排开,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在这等一下。」
士兵甲离开后,诗织便开始在这大房间四处打转,他倚靠在窗边看了看底下忙进忙出的人们,以及远处绿意盎然的舒适风景,最后他无聊地伸指划过窗沿,一尘不染的手指顿时把他吓了一跳。
明明是一座历史久远的古堡,这里也未免太干净了吧!
这么想的同时怀里突然一阵骚动,诗织低头一看,外衣裹正钻出一只小猫。小猫全身布满脏污,黑色毛发枯燥没有光泽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大小约莫只有两个手掌大,一双碧绿色的猫眼正盯着诗织猛瞧。
一猫一人就这么互相看着。
诗织才想起他捡了个大麻烦。
这只猫是诗织在路上发现的,而事情的发生要归咎于稍早之前……
在徒步前往调查兵团总部的路途中,一个细小的声响让诗织停下了前进步伐,他好奇的环顾四周乡野,找了一会,在一个坡地下方的深沟中发现一只不停哆嗦的小猫。
前晚刚下过一场大雨,颇深的凹沟积满了各式各样的污秽杂物,混合着大雨过后的积水,此时看起来就像一个大沼泽。
碧绿色的猫眼在发现诗织的出现后停止了叫声。
将足足有自己半个身高的大行李以及制服外衣脱下并放置在地上,诗织想也没想直接走入肮脏不堪的深沟里。
他不明白小猫受困其中的原因,四周都是杂物它要想脱身应该没想像中的困难,眼前的小猫当然不会回答他,他索性伸手抱起这只虚弱到无法挣扎的小猫,才赫然发现它的后腿被一条麻绳给缠绕住,捆绑处磨出数道红肿血痕。
将它解救抱离深沟,怀中的小猫仍浑身不停颤抖,诗织四处张望寻找有无能让它保暖的东西,几番搜寻未果后,便拿起他放在地面的外衣,包裹住这只浑身脏污的小东西……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他当时想也没想的就救了这只猫,完全没考虑到今天是他第一天到调查兵团报到的日子。其实就当时的情况,他一时也找不到能够讬付小猫的人家,就算有,以现今居民艰难的生活来说,也不见得能收留这只猫。
现在该怎么办?
看着怀中盯着自己不放的猫,诗织现在才开始烦恼。
「真麻烦,干脆放回原本的乡野好了……」
这个惹了麻烦后又怕麻烦的混话一出后,诗织意外发现,那双猛盯着自己不放的碧绿色眼睛,似乎微微眯起一点弧度。
他顿时有股不好的预感。
这时,老旧木门响起吱吱作响的开门声,正当诗织抬头看去,不料他怀中的小猫同时迅速跳离。
诗织反应极快的伸手一捞,但这家伙的速度更快,一溜烟的便直往门缝冲去,诗织指尖只能碰到它的长长尾巴。
一个绑着马尾,脸上带副眼镜的士兵打开门板微笑说着,「嗨,久等了,是诗织——」还未说完的话遭身边一阵疾驶的风打断。
「很抱歉!我马上回来!」诗织急忙冲出门口追猫,只来得及向眼镜士兵抛出这句话。
小猫速度极快的奔跑在古堡走道,诗织也不遑多让的在它身后追赶着,一猫一人就这么直接在古堡中上演你追我跑的戏码,几乎在整座古堡引起骚动,以及在沿路上造成不小的破坏。
这家伙脚不是受伤了吗?怎么还能跑得那么快!诗织在撞倒了不晓得已经是第几盆的盆栽后,瞪着眼前健步如飞的小猫愤愤骂道。
狭窄的楼梯转角处,迎面忽然出现一名士兵,小猫反应极快的从状况外的士兵两腿钻过继续它的逃亡之旅,诗织当然不可能钻过士兵的□□,那画面太惊悚,但也不能直接撞上士兵。
他单脚一蹬,一脚踩上墙壁借力腾空跳起,只手压上士兵的肩膀,身手矫健地翻过身高高过自己许多的高大士兵。
小猫回头见到诗织如此轻松追了上来,立刻改变方向跳到一边的窗台作势逃到外头的树上。但它显然忘了自己受伤的一条腿不适合如此高难度的跳跃,等到想起时已经来不及了,起跳的一丝疼痛停顿让它注定结果悲剧。
——它根本到不了对面的树梢。
紧跟在后头的诗织见状也跟着它跳出窗台,后方目睹一切的士兵们惊声尖叫。
「这里是五楼啊——」
没有穿戴立体机动装置的诗织,自然也知道这点,身体在跃出窗台时,他右手即时抓住小猫坠落的身体,双眼快速扫视周边环境,视线捕捉到墙边的一物,他左手迅速抓住墙壁外的一条绳索。
诗织没有单纯到以为这条绳索就能救他一命。
如他所猜想的,手掌传来的感觉令他知晓这条绳索的另一端其实一点都不牢固,他即时腰与双腿一同使力,单手将小猫护在怀中,藉由身体摆荡的弧度,在绳索完全脱落前荡向侧边别栋古堡建筑,同时单手护住头部驱身冲破一扇紧闭的玻璃窗。
「框啷——」
巨大撞击声响跟着玻璃碎裂声,在一间满是士兵的会议房间轰然炸开,里头正在开会的许多士兵被吓得实在不轻。
一片惊叫声中,整个房间像似被炮弹袭击过一般,一地狼藉。
桌上装着茶水的杯子以及会议资料混着玻璃碎片全数散落一地,好几个士兵被吓得连人带椅摔在地板上,就算有些士兵反应极快的跳退至一旁,但还是不免被玻璃碎片划出几个小口子。
被撞破的玻璃正后方,正好是他们用来开会的的大桌子,诗织现在就躺在这张因他的到来而变得十分凌乱的桌子上。
双手托住毫发无伤的小猫腋下,并将它抱到自己上方,躺在桌上的诗织看着那双碧绿色猫眼,无奈又狼狈的叹了一口气。
「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这样总可以了吧?」
小猫无辜似的睁大双眼还温顺乖巧的轻叫了一声,诗织又一次叹气。
「你的出场方式还真特别。」这个声音从头顶传来,诗织抬眼便看见一头规矩服贴的金色短发。
将小猫放到一旁后,诗织沮丧的跪坐在桌子上面对声音来源,「我很抱歉,团长先生……」
埃尔文并没有责怪诗织所造成的一连破坏,那张菱角鲜明的刻板面容反倒多了一丝笑意,他又一次朝诗织伸出手掌。
「欢迎你来到调查兵团。」
诗织感激满满的立刻伸手回握,一旁的小猫看了看,也好奇地将自己的猫掌盖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诗织瞪了它一眼。两人一猫,如此温馨可爱的场景,冷不防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冰冷声音打断。
「喂……埃尔文,这两个脏东西就是你招来的?」
诗织闻声扭头一看,在将一双灰蓝眼眸印入眼底的一瞬,他双眼微微一瞠,还没来得及厘清突如其来的感觉,身体已经迅速做出反应,来到那张阴霾面孔面前。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诗织几乎不假思索。
对方有一头俐落的黑色短发,和一双狭长的灰蓝眼睛,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神阴沉锐利,搭配浑身散发出的气场,很明显是一个极为不好亲近的人,这张脸明明就是个陌生人……
但诗织却从他那双眼中,得到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男人好好的坐在椅子上,一手向后靠在椅背上方,双腿随意地交叉着,显然诗织的出场方式并没有造成他多大的影响。
「我不认识从屎坑爬出来的人,就这样。」在诗织的疑问一出后,他仅仅皱着眉头。
发现这股相当直白的冷漠,与自己模糊记忆中的感觉不同时,诗织才豁然意会。
「抱歉,是我认错人了。」他微笑着。
「他是从今天起加入我们调查兵团的诗织。」同样没有被这些小插曲影响的埃尔文站到两人之间,开始为他们介绍彼此,「诗织,这是利威尔,调查兵团兵长。」
诗织原本只想简单的点点头,后来想到今天是他第一天报到,他后知后觉的,学习埃尔文展示友好的方式朝利威尔伸出手掌。
「请多多指教,兵长先生。」
利威尔盯着那只满是污垢血迹的手皱眉,没有任何动作,表情除了嫌弃之外只有嫌弃,但此时此刻,利威尔的内心却对诗织产生了一种微妙感觉。
人生有大半多时间在王城地下街这个**与肮脏并容的地方生存,利威尔凭藉着多年累积历练出的敏锐直觉发现,即使眼前的诗织是多么一副人畜无害的白痴模样,他仍能在诗织身上感受到一股淡淡的违和感,像是与他曾生存过的地方契合般……
光他能安然无恙的不靠装备从五楼荡到这一栋建筑物,就能得知有些料子。
但即使察觉到这点,利威尔对眼前人的过去压根没有任何兴趣,也没有去探寻的打算,倒是另有疑惑的地方。
不论是调查兵团士兵之间的无聊闲聊,或是之前玛利亚夺还战中难民们的口耳相传,利威尔都曾听过关于希干希那区的英雄事迹。放着负责城内的驻扎兵团士兵不做,来到这个死亡率极高的调查兵团,这个希干希那区英雄的脑袋也能称得上奇异吧?
盯着眼前满脸脏污,以及笑意只停留在表面的人,利威尔思考了一下后,也决定不再继续思索。
因为同样是背负自由羽翼勋章的自己也没有说这种话的立场。
既然是埃尔文带进来的人,就算他对这个人有什么怀疑疑问也不过是多余的无聊事,无论往后出了什么差错,也是由埃尔文来承担。
诗织压根没注意到利威尔翻滚的思绪,或是他脸上的嫌弃表情。见对方对自己的友好方式不理不睬,他也没做多想,正要从桌上下去前,从窗外飞来的一只迷途蝴蝶,引得某双碧绿色的眼睛为之一亮。
惹出这一连串麻烦的小猫,又再一次从他眼前跳出。
「给我回来——」
殊不知,悲剧就在此时发生。
头发上数小块未干的泥水,与手掌心上的泥土碎屑,在暗骂一声的诗织,一手按上前头人的肩膀从桌上跳下去,冲出大门又开始新的一轮追猫行径时……
幻化成数点水珠的污垢,以及醒目的黑掌印,也就这么顺势、这么刚好的,这么悲惨的——飞溅在某人的脸上以及肩膀上。
现场猛得倒吸一口气,肺都差点撑破的一干士兵,亲眼见证利威尔本就难看的脸色,瞬间风云变色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