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巨］星夜之下 第4章 04 自由的羽翼

回到开垦区属于驻扎兵团士兵的休息地，诗织一推开门板，扑鼻而来的是房屋老旧的潮湿霉味，以及一阵浓烈酒气味。

「你又跑哪鬼混了？」长桌旁，留着满脸浓密络腮胡的壮硕士兵，一见到诗织就噼头骂道。

诗织面无表情地回道，「巡视开垦区。」

「最好是这样！」壮硕士兵摆明不相信，拇指指向后头几乎堆满一个人高的大量杂物，「去把那边垃圾整理好！」

「是，思尔特先生。」

那名叫思尔特的壮硕士兵，嫌弃的视线随着诗织身影移动，眼神如同看到讨厌害虫，他朝地板吐了口口水。

「呸！以为摸了几只巨人就嚣张起来了！真搞不懂上面长官在想什么，派他这种家伙来这里做什么？活像个娘们似的，看了就碍眼！」他话一说完，极不耐烦地一口灌下杯中的烈酒。

坐在思尔特对面的士兵大笑了几声，往思尔特空杯子倒满酒。

「话别这么说嘛，好歹他也在那场战斗中活了下来。」

「喂……连你也信那鬼话吗，皮斯？」思尔特一脸鄙夷，毫不客气指着后方，「就凭他那货色？我看不是那些巨人太没用，就是他压根是拿那群垃圾难民当替死鬼才能活着回来吧！」

见皮斯只是笑笑不语，思尔特话风一转又冲着他咧嘴一笑，「你说，咱俩要是当时去杀个几只巨人，搞不好上头长官奖励我们还能捞个班长做做哈。」

「这有可能喔！哈哈哈……」皮斯拍桌附和思尔特的话。两人东扯西扯的聊了许久，皮斯的眼神突然越过思尔特往诗织看去。

「不过啊……不说别的，至少那家伙脸蛋倒还挺赏心悦目的不是吗？」

「噗——」思尔特一口酒连着口水全喷了出来，他猛擦着嘴，一副吃屎的扭曲表情，「喂喂，你什么时候对男人有兴趣啦？」

皮斯抹掉满脸的脏东西，再回敬他一记白眼，「谁对男人有兴趣啦！我是说脸蛋赏心悦目好吗？不过……」他突然狞笑了几声，露骨的嘲谑眼神刻意往诗织浑身上下扫视一遍，「我倒是听说内地那些贵族大人们，特别喜欢养这种货色来玩……」

即使不想听，他们的大嗓门还是让诗织无法不听见。

对于他们言词中的嘲讽侮辱诗织无动于衷，站在堆积如山的物品面前一脸平静，一丝动怒的表情迹象也没有。

思尔特和皮斯来自罗赛之墙，和诗织同样是协助当地宪兵团管理开垦区的驻扎士兵，他们相当瞧不起墙外的人，来自希干西那区的诗织，理所当然成为他们最为不喜欢的对象。

时常将这些日子所受宪兵团的气，一古脑地全发泄在诗织身上

围墙前端突出的诱饵城镇，好比如玛利亚之墙南端的希干西那区；居住在这些城市的居民被政府吹捧为『最勇敢的战士』，内地的人往往对此嗤之以鼻，他们总是高高在上一副自以为的自大表情，而越往内地走，这份优越感越是显然而见。

纵然现在罗赛之墙已不能再称之为内地，可这份优越感仍是莫名的存在他们心中。

即便诗织是那位在希干西那区大显身手的英雄。

可显然很多人都将这当成一个大玩笑。

其实不只是他们两个，大多数人并不晓得诗织便是那名货真价实的英雄。这是由于当时与诗织一同作战能够挺身作证的士兵以及居民，几乎都死在巨人嘴中。

单凭剩下口耳相传出的不切确谣言，即使有那张标志性的东洋长相，他们也和绝大部分的人一样，无法将娇小看似软弱的诗织与那名英雄化为等号，仅仅将诗织当成是被巨人吓得屁滚尿流，而落荒逃到罗赛之墙的无用士兵之一。

在思尔特与皮斯吵杂的笑闹声之中，听见外头传来急促的跑步声。

诗织从堆满杂物的货品探出头来，下一秒门板被猛然撞开，顿时发出好大撞击声响，这惹来思尔特与皮斯的不快。

一名士兵冲了进来，快速跑到思尔特与皮斯面前，士兵气喘吁吁，显然从大老远急忙跑来，嘴巴断断续续不断说着连不成意思的单字，好半天连一个完整句子也没能说出。

就在思尔特打算骂人时，门口赫然出现几道人影。

思尔特与皮斯在瞧见门口人影的那一瞬间，两人宛如见鬼似地猛然弹起身子，一骨碌地挡在长桌前慌张做了一个敬礼姿势，可即使他们身躯再如何庞大，也遮掩不了整桌的酒瓶菜肴。

门口其中一个身影让诗织着实愣了愣，他起身离开货架，从面无血色的思尔特与皮斯两人身边走过，走向前，停在有一头褐色短发的女兵面前，他有些不确定。

「安卡小姐？」

来人有一双正直的明亮眼睛以及清秀长相，明明是个美人却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她是驻扎兵团南部最高司令——匹西斯的直属部下，也是军队中参与谋议、提供意见，负责指挥以及参与计划的参谋人员。

安卡严肃的表情多了一点笑容。

「好久不见了，诗织。」

「是……」诗织眨眨眼，「安卡小姐怎么会来这里？」

安卡直接简洁，「匹西斯司令让你过去总部一趟。」

「匹西斯？」诗织皱眉，「他找我有什么事？」

正当诗织纳闷匹西斯找自己的理由时，仍站在长桌前维持敬礼姿势的思尔特和皮斯，对诗织胆敢直呼司令的名字感到极为惊讶。

士兵的阶级一向分明严谨，在上百条必须严守的纪律以及严格的体制之下，绝不允许下属冒犯上司的这个基本错误，更何况诗织只是个最低阶的二等士兵。

这个一向对他们侮辱与指挥逆来顺受，连一丝反抗心态也没有，甚至在遇见他们也得在名字后头加上『先生』这个称呼，除了长相没半点可取之处的家伙，竟敢直呼匹西斯司令姓氏？

两人除了对诗织的言行惊讶外，更为安卡此刻的表情深觉不可思议。因为安卡在听了诗织的话后连眉头也没皱一下，那从容模样反倒像是早已习惯诗织的言词般。

安卡摇摇头，「我也不晓得是什么事，我们走吧时间仓促。」

「是。」

安卡踏出脚步时，视线淡淡扫视了站得挺直的两人几秒才转身离开。

一行人走到屋外，骑上了马便开始启程，前方有两个驻扎士兵领路，诗织和安卡在后方分别骑马跟着。

从这个靠近罗赛东北方的开垦区，要到达位于最南方的托洛斯特区的驻扎兵团总部，即使是骑马约莫也需要好几个钟头的时间才能抵达，这种闲着也是闲着的路程时间，自然是打发时间的谈话时光。

「诗织，刚才那两个士兵那样说你，你没有替自己反驳的打算吗？。」

诗织没想到一开始就是这个话题，他弯起唇角，冲着安卡严肃表情调侃说着，「门外偷听可不是美人该做的事哟。」

安卡立刻反驳：「是他们嗓门太大。」说完她停顿了一下，敛起玩笑正眼看向诗织，「几年不见……你变得很多。」

「嗯……这个嘛。」诗织偏着头一副思考模样，接着朝安卡笑了笑，「的确，安卡小姐变得更漂亮了。」

看着诗织明显扯开话题，以及那一副玩世不恭、刻意捉弄人的模样，安卡极为不习惯的沉默一会。

脑海悄悄浮现出，一双阴晦也死寂的黑色眼眸……

她抛开那段记忆，盯着诗织许久开口反将他一军，「要论长相的话，我还远远差你一大截。」

安卡的话成功让诗织噎了一下，他同时注意到前方两个士兵转来两双刺眼的认同视线，顿时有些头皮发麻。他满脸盗汗连忙勒住疆绳靠到安卡旁边，语气有些求饶意味。

「我可是个男人喔，安卡小姐……」

两眼直盯着前方，达到目的的安卡面无表情，「随便怎么样都好，比起那种小事，我有些话想问你。」

「那种小事……」诗织一脸打击，神情低落地退到一旁。

「虽然匹西斯司令已经下令斥驳这项谣言，但你就是那位『希干西那区的英雄』吧。」她语气肯定。

诗织闷闷回道，「臭老头既然都否决这件事了安卡小姐为何又要问？」憋闷的语气明显还在为刚才的事介意中。

「是……」安卡欲言又止，「其实是关于你之前答应过我们的事……」她说话的时候表情变得很犹豫，似乎不确定她嘴里说的话在这个时机点是对或不对。

诗织听了后沉默不语，安卡则紧盯着他的表情，深怕错过一丝表情变化般的专注。然后过了很久，久到安卡认为自己说的话还未到时机，以为话题就会在这里中断而后悔时，诗织才缓缓开口。

「所以，匹西斯是因为这个才找我？」

见诗织面无表情望着前方，并没有对她的话有其它情绪变化，安卡有点紧张的面部表情有刹那间的放松。

她摇摇头，「应该不是，司令对你在希干西那区的事一点也不意外。至于把你叫到总部究竟是什么原因，你也知道司令做事向来都不在正常人的思考范畴内。」

诗织听了，笑了几声表示认同。

接着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之中，耳边只剩下马蹄在草地间奔跑的声响。

诗织依然望着前方，没有什么情绪，却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安卡刚才一连串的在意与紧张他都晓得，也知道她在顾忌些什么。或许是沉默太久，感觉旁边的安卡张嘴接着要说什么，诗织率先她一步开口。

「安卡小姐，请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连累到你们。」

这些话让安卡慌了，她皱眉连忙开口，「诗织！不是的其实我——」

她后面的话，全被诗织忽然朝她而去的笑容打断，他熟练地笑着，笑得几乎完美，一直只于表面。

「我就当安卡小姐是在担心我吧。」说完后，诗织便将视线转回前方。

感觉到话题已经无法继续下去，安卡沉默下来也跟着望向前方。

接下来他们谁也没有再开口，也逐渐加快了前进速度。

抵达位于托洛斯特区的驻扎兵团总部后，没有多喘息，诗织下马跟着安卡进入总部大门，走了几层楼，最后来到一扇左右两旁均有站岗士兵的门前。

门板打开后，诗织注意到除了匹西斯外，里头还有一个金发男人。

「你来啦，今天有重要的事要对你说。」坐在长桌主位，匹西斯笑脸盈盈地朝诗织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安卡关上大门后即刻带领诗织坐下，接着站到匹西斯身后。整间大会议室只有四个人。

「诗织，跟你介绍一下。」匹西斯手掌摊向他右手边的金发男人，「这位是调查兵团的新任团长，埃尔文·史密斯。」

诗织朝埃尔文点头致意，一边打量这个一脸严肃刻板，有一头服贴整齐金色短发的男人。

调查兵团？

诗织大概猜到自己被叫来这里的原因了。

悟出了些许思绪，诗织不由得瞄了一眼匹西斯。其实也算不上特别眼神，就只是不含任何情绪的淡淡注视而已，而匹西斯正微笑看着他。

……依然是一张狐狸似的可恶脸。

「很高兴认识你，诗织。」埃尔文说，「关于你在希干西纳区的贡献，我在这里向你表达我最诚挚的敬意，虽然你先前拼命救下的人们都已经死在之前的夺还战中，但你的努力绝对不是徒劳无功。」

诗织缄默不语，只等着埃尔文接着继续说下去。

「调查兵团之前的墙外调查，目的是为了调查巨人的真面目，即使每次都造成重大损失，毫无任何实质利益……」

「而『玛利亚之墙夺回战』虽说不是本意，但其实也是为接下来调查兵团进行夺回玛利亚之墙所做的预前工作。经过上次的实际模拟，我们已经拟定好计画与队伍，我们预计组成一支大部队，三个星期后由托洛斯特区出发，搜索前往玛利亚之墙的最快路径，并且沿途在旧城镇之中放置补给用品。」

「而根据我的估计，若要派遣部队到达玛利亚之墙，并成功完成搜索路径与补给放置任务，以现有的调查兵团成员来说，必须付出数年的时间以及与之相比的庞大牺牲者……」

「为此，我们现阶段必须招募更多优秀士兵。」

埃尔文一长串话说完，房间立刻变得非常安静，在场三人的视线均停留在诗织身上，而他只是盯着埃尔文不发一语。

「话说到这里你应该明白意思了吧？」匹西斯第一个打破沉默，用一张满是皱纹的笑脸看着诗织。

诗织睨了匹西斯一眼，手托着脸颊别开脸，「希望我加入调查兵团不是吗？」对方意思都说得那么清楚了，他再不明白就是脑袋有问题。

匹西斯满意的点头，接着露出一张似乎是感叹的表情，「若不是情况迫切，要不然……我还真舍不得你离开我的身边。」

「臭老头，别说得好像我们之间有什么奇怪关系一样。」诗织缓缓向后贴着椅背，一副巴不得离得远远的嫌弃模样。

两人说话语气就如多年认识的朋友般自然，埃尔文看着他们没有露出什么疑问表情，那正经严肃的脸孔像显然已经知道般。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匹西斯看向诗织的眼神意味深长。

诗织别开那道目光，一时没有回答，而是低头看着自己搁在腿上的双手。

「诗织。」埃尔文站起身，朝他伸出手掌，「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抬眼看向一只朝自己伸来，布满厚茧的手掌，诗织还是垂下双眼不去看。

每次调查兵团的墙外任务，其实他都看在眼底。

希干西纳区还完好无缺的时候，他总是坐在高大的墙壁上头，看着浩浩荡荡的调查兵团大队人马穿越城门，直到消失于地平线的那端，以及他们拖着沉重步伐返回居民言语洗礼的大街时。

少了大半人数之中，那张张颓靡败落的丧志脸孔。

他很清楚那些表情背后所描绘的，是什么样的残酷画面。

即使背后有着一对蓝白相间的巨大羽翼，他们仍然无法飞上空中成为一只飞向自由的翱翔青鸟。

在巨人压倒性的绝对力量面前，很多事本就是徒劳无功。

无论是调查兵团还是诗织，都是彻底体会过这个现实的人——数年来，诗织所认识的人几乎全死在巨人的臭嘴中。

他之所以成为驻扎兵团士兵，纯粹是因为匹西斯。

因为匹西斯能够如他所愿的让他自由生活，并且给与他某些层度上的庇佑与放纵，这对那个时候的他而言，是必须，也是迫切需要的。

在历经这些年的沉淀之后，现在的他，确实过得平静且平淡，可他仍然还是一只在牢笼深处的笼中鸟。即使身处于舒适安全的环境，也明明是一座没有上锁的鸟笼，仍躲藏于之中……

划地为牢。

搁在腿上的手心，朝上摊放着。

空荡的手掌心让诗织有些恍惚，就跟他那双注视着的黑眸一样，裡面什么都没有，几乎空无一物。

对他来说，无论是身在驻扎兵团，或是调查兵团，还是何处。

都一样。

也无所谓。

当不经意抬头看见埃尔文那一张坚定面孔时，诗织忽然想起那个叫阿尔敏的男孩，眼中似有光芒地说着大海以及辽阔世界的模样。

摊开的手掌悄悄握紧成拳，原本无动于衷的眼神逐渐有所动摇。

他真的……只能一样吗?

真的无所谓?

深藏于内心底层的心愿，似乎被挖掘出一次后，纵然只是阳光下一晃而过，便不再似从前般难以挪动。

如果握住那隻手，能看到不同的东西吗 ?

即使对未来的迷茫与不确定仍没有退散的迹象，依然还在选择的十字路上犹豫不决，但对于现况已经不抱任何期待的他，决绝地仰起颈脖，不由得伸手回握，抓住那一对名为自由的绚丽羽翼。

期望能展翅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