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巨］星夜之下 第3章 03 梦想的局限

距离巨人的袭击已经过了一年多。

牺牲了两成人口，罗塞之墙的居民生活逐渐趋向稳定，但还是有少数贫困的人被迫以偷窃糊口度日。为了维护日常秩序，驻扎兵团的南部最高总司令匹西斯，下令兵团编列数队专门小组，负责监督各地区并吓阻犯罪发生。

诗织便是该成员之一，他负责协助驻守开垦区的宪兵团维持该区治安。

中央政府为大量难民所设置的开垦区分布罗塞之墙东北方，其目的是为了确保粮食的充足，但大部分的有力劳动者几乎都死于不久前的夺还作战，如今只能依靠老人与小孩运作生产，当然效果不彰，几乎无法维持最低的生产量。

老人与小孩，自然无法构成什么难以收拾的混乱场面，这听起来颇为麻烦的任务，对诗织而言也不过是个凉职。

和煦的阳光暖暖照耀在微冷的空气里，像一件披挂在身上能御寒的温暖外衣。

在平房屋顶上睡了一场好觉后，诗织缓缓坐起身，像只懒猫弓着身子伸起懒腰来，他揉揉饱含困意的眼睛，睁眼发呆了好一会，动动有些酸涩的肩颈，提起身边的一个沉重麻布袋，起身跃下屋顶。

慢条斯理的漫步在翠绿草地间，迎面而来的是潮湿的淡淡泥土味，微暖的温空气带来冬季离去的温暖气息，轻抚过诗织仍有些倦意的脸颊，吹扬起他束在脑后的黑色头发，以及一头参差不齐的乱糟糟发丝。

美其名的开垦区，不过是一处荒凉的闲置地罢了。

四周只有几栋零散的平房建筑，这里因为地势与气候恶劣，几乎没有村民居住，因为少了人烟，一条穿越中央流水小河竟是难得的清澈见底，仔细一看还有小鱼在里头游游，再远一点的地方便是开垦区。

诗织的脚步平缓且熟悉，他离开草地拐弯绕上一条小径，这里的平屋开始变得多了却也显得较为破旧，又拐过几个小道来到一处阴暗的巷子，准备前往他日前发现的无人仓库。

才刚踏上巷口，诗织忽然停下了脚步，远远的，他看见杂物堆满凌乱的巷子另一端，有三个小人影正背对着自己。

他们紧靠在一起，模样看起来有些鬼鬼祟祟。

诗织顿时升起了好奇心，其实他来到这也有一段时间了，观察下来，这个荒凉到什么也没有的地方基本上只有他会走动，所以他根本把这里列入他的完美偷懒之处。

这三个家伙搞什么呢？诗织摸了摸光滑的下巴狐疑想着。

也当做打发时间的诗织，一声不响地来到他们身后，想着应该是从开垦区那边过来的，三个孩子的个头约莫在诗织的肩膀处，有了身高的些微优势，令他清楚看见这群孩子在做什么。

他们正拿着一块面包，似乎在犹豫该怎么处理。

诗织一眼就看出，这块一点都不干扁的面包显然出炉没多久，除了只会出现在宪兵团士兵餐桌上外，绝不是一般人能够拿到的新鲜货。

就在诗织还在思考时，其中一名黑发女孩率先发现了不对劲，她扭头一看，一时惊住，其他两个孩子也因她的异状回头发现了背后的诗织。

这三人完全没料想到背后有人，他们一见到诗织，就像看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尤其见到诗织身上的士兵服装，和他脸上的微笑时，更是惊慌地连连举步后退。

「快跑！」

绿眼男孩突然大声喊着，两手不忘扯住身边两个同伴没命似的拔腿狂奔。可诗织却早他一步拉住了靠他最近的金发男孩的后衣领，诗织拉扯的力道不小，在反作用力的牵引下，三个孩子奔跑的脚步一乱险些扑跌。

「阿尔敏！」绿眼男孩惊喊。

当绿眼男孩的声音喊起时，他身边的黑发女孩几乎是同一时间冲出，女孩完全不顾自己穿着长裙，一个抬脚就往诗织招呼去。

见状，诗织皱着眉，十分不赞同她的行为举止，他松开金发男孩，握住女孩猛然踢来的脚腕并将其压下，接着女孩又忽然伸出一拳，同时绿眼男孩的脚也由另一侧踢来。

两人同时间袭来的攻势，诗织从容不费力的压制住。

现在诗织一手抓着绿眼男孩的脚腕，让他以头下脚上的倒栽葱姿态；女孩的双手则被诗织紧扣在腹前，整个人被提在半空中，即便挣扎也动弹不得。

「艾伦……三笠……」跌在地上目睹这一切的阿尔敏已经吓得哭了出来，旁边那块面包也因裹上层层砂土算是毁了。

现场一片混乱，环顾四周的诗织叹了一口气。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不过是想看看着几个孩子想做什么，怎么现在搞得他好像是欺负这群孩子的大坏人……

「喂！放开我们！」艾伦激烈扭动身体挣扎。

诗织无奈的看着他，「我一放开，你们又会攻击我吧？」回应他的，是艾伦一连串的怒骂声，以及更是剧烈的挣扎动作。

正当诗织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

「咕噜——」一个突如其来的即时声响，成功化解了他解决不了的僵局。

涨红着脸，表情极为不开心的艾伦，手拖着下巴盘坐在地上，三笠和阿尔敏分别坐在他旁边，他们一个不安的看着艾伦，另一个则警戒地盯着盘坐在艾伦对面的诗织。

诗织看了他们几眼，顺手将身边的麻布袋放在他们面前，他笑了笑有些歉意，「这些拿去吧，就当做是我吓到你们的歉礼。」他边说边动手打开束绳，粗鲁地把里头的东西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三个孩子一时看傻了眼。

麻布袋塞了满满一堆的粮食——这里头有大量出炉不过一日的面包、十多包口粮、几颗野果以及三袋鼓满的水袋，草草估计，这些数量基本上可提供三个成年人吃上好几天饱足没问题。

三双极为错愕的注视下，诗织兴高采烈地打开了其中一个水袋，热呼呼的液体在注入杯中时，于微冷的空气中不断冒烟，飘散出浓郁的奶味香气。

向来是女性主义者的诗织优先递给三笠：「给。」

自从少了三分之一土地后，人类生活的空间不仅变得狭窄更没有多馀空间供畜牧使用，连带使得畜牧相关制品变得稀有珍贵，所以当诗织如此轻易的拿出用珍贵牛奶调制而成的奶茶时，三个孩子谁也没有动作。

看了诗织的笑颜一眼后，他们互相对望了几眼，露出相当困惑的古怪表情。

「你……不是要抓我们吗？」阿尔敏紧张的吞了口口水。

「啊？」诗织眨眨眼，这下换他傻住了，「我没事干嘛抓你们？」

艾伦狠瞪着诗织，一脸敌意，「少装了！你不是宪兵队的人吗？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不就是来抓我们偷食物……」或许是知道单凭他们压根没有逃离诗织的能力，艾伦不甘心地用力别过脸，后面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阿尔敏不断交握着双手，脸上满是胆怯，而三笠在给了艾伦一个关切眼神后，立马更加敌视地盯向诗织，一副随时备战状态。

诗织顿时了然，总算知道他们一见到自己便拔腿就跑的原因。他领悟地笑了起来，一口饮下奶茶后，动手翻过肩上绿色斗篷，朝他们展示臂上的玫瑰标志。

「我是驻扎兵团的士兵，虽然这次的确是来协助宪兵，不过我和那些混蛋一点关系也没有，当然你们做了什么事也与我无关。」诗织一边说，一边又替自己倒了杯奶茶饮下，围绕在口中的甜甜滋味，令他欲罢不能地又接着倒上第三杯。

艾伦张大着嘴巴，一副刚才幻听的惊讶表情：「你说……混蛋？」其他两人也为诗织的话感到有些意外。

「你们不是开垦区的人吗？难道不晓得那些人完全配得上这个称呼？」见他们如此，诗织脸上的表情远显得比他们还要惊讶。

被这么一反问，三个孩子先是呆了一会，才恍然似的互看起彼此来。

诗织好歹也在开垦区待了约莫一个月的时间，宪兵是如何照三餐没事找驻扎兵团士兵的麻烦他全都领教过了，更何况是这些开垦区的『生产者』，又怎能有多好的待遇？

另一边的孩子们，似乎也是想起这些日子，他们与年迈的灾民是怎么被宪兵队欺压轻视。艾伦紧握着拳，脸上的愤恨模样是显然的认同，阿尔敏也是咬着牙用稚嫩的脸庞跟着点头赞同。

「没错！那些家伙的确是混蛋！」

或许是诗织对宪兵团的中肯评价起了作用，又抑或是诗织就是长得一张童叟无欺人畜无害的好脸蛋，他们对诗织的戒心也因此稍微减轻。

「请问……」阿尔敏视线瞄过地上的大量粮食，小心的发问：「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食物？」

「这个嘛……」诗织放下手中杯子，在他们疑惑的注视下站起身。他语带保留地走到后方一处堆满杂货的地方动手翻找，找着找着，他扭头给了他们一个阴险笑容，童叟无欺人畜无害的面具顿时裂了一地。

三个孩子一楞。

诗织的笑容既阴险且狡猾，「要怪就怪那群小气又自大的混蛋家伙分配食物如此不均……不过是稍微动点脑筋，再使些小手段就有了。」那平常不过的语气就像在谈论他不过是从邻居大妈家借了罐油一样轻松。

「你从宪兵那偷来的？」艾伦猛地站起身，指着诗织吃惊大喊。

诗织耸耸肩，「你们不也是？」既然都是宪兵的粮食，管他摸多还摸少，还不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只不过他偷的份量稍微多了一点点点而已。

艾伦别开视线一张嫩脸又涨红了起来。

诗织继续翻找动作，他边找边说，「我只是稍微让他们伤了一下脑筋，捉弄他们一下而已，不过几天下来，也足够把他们闹得鸡飞狗跳啦。」说完，他笑了几声，转过身重新回到位置坐下，手上捧着三个破旧杯子。

「总之……那种事就别管了。」依序将杯子注满奶茶后，诗织愉快一笑，「来，喝了这暖暖身子吧。」

三个孩子互相对望了一眼，总觉得眼前这个变脸速度异常的家伙很不可思议，即使觉得诗织有些怪怪的，他们还是纷纷动手接过杯子。

双方也就这么解开了误会，又或许是诗织的个性很合这些孩子的胃口，在几番交谈后，他们对诗织开始不再有戒心。

没多久时间，三袋鼓满的水袋此时只剩下一袋半。

艾伦一脚猛踏在干扁的水袋旁，动作之大吓得阿尔敏赶紧伸出双手趋前护住，以免扬起的尘砂污染了旁边食物。粗神经的艾伦自顾自的握紧双拳，一双充满斗志的坚定眼睛盯着远方巨大墙壁的方向。

「我的梦想是加入调查兵团并且驱逐所有的巨人！让他们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欧……针今轮的花沿啊。」诗织嘴里咀嚼着面包，含糊不清的说。

「我不是在开玩笑！」认为自己被轻视的艾伦愤而扑向前作势找诗织理论，阿尔敏放弃护住食物急忙拉住他。

诗织吞下食物，皱着眉，「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难道你感受不到我发自内心的赞叹吗？」

他边说还边用手指头不断戳着艾伦的脑袋，这动作让艾伦越发火大，诗织不理他，转头看向始终在一旁安静吃东西的女孩。

「三笠呢？」

三笠屈膝坐在地上，规矩的撕着面包一口一口吃，「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她停顿了一下，抬头看着怒火中烧的艾伦，「艾伦去哪我就去哪。」

诗织又看向另一边，「阿尔敏也打算加入调查兵团吗？」

阿尔敏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问到这个问题，他惊讶的看着诗织，不自觉松开架住艾伦的双手。艾伦发现阿尔敏的异常转身看去，也就这么消了要与诗织干架的打算。

感觉周围的视线都停留在自己身上，阿尔敏更是怯懦的低下头看着自己脚尖。

「我、我很弱……」他双手紧抓着裤管，声音有些颤抖，「不像艾伦和三笠，我胆子很小，无论做什么也只会碍手碍脚……」

「阿尔敏……」艾伦和三笠担心地看着他，想安慰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沉默的气氛之中，诗织倒奶茶的流水声特别醒目，扫了阿尔敏一眼，诗织慢慢开口，「梦想和胆小是两码子事吧，谁告诉你弱小的人就不能拥有梦想？」

「我……」阿尔敏抬起头，表情似乎是想反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只好转开话题，「那你呢？」

诗织双腿随意盘坐，他一手托着下巴，另一手晃了晃手中的杯子，看着杯中不断晃摇的液体，陷入了思绪之中。面对这几个小孩的疑问，诗织不知怎的有点认真上了。

同时也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可当这个念头一出时，诗织倏尔于心底姗笑着自己，与其说是从来都没想过，倒不如说，他根本就不敢妄想这些事情。

一股无法摆脱如同附骨之疽的窒息感，不断从胸口蔓延而开，诗织习以为常地感受这股像被禁锢，永远都逃不出生天的束缚，是怎么将他所有曾经心生而出的期望，全都变成遥不可及的奢望。

静望着平静下来的杯中奶茶，诗织脑海中回忆起，数年前曾经与之共同生活一年多……那个，告诉他真正名字的女人。

纵然被无形的高墙围困着始终裹足不前，就算自知无望，因为她，诗织的内心依然有一小搓火光悄悄闪燃着。

他有一个念想，一直深藏在内心深处……

「想看一眼……大海吧。」

「你也知道大海吗！」

阿尔敏瞬间晶亮的眼睛，让诗织愣了愣，「不过是很久以前听人说过，究竟存不存在也没人知道。」

「肯定存在！」阿尔敏握紧拳头，双眼坚定，「这个世界有一大半都被大海所包复，外面的世界不只有大海，还有火焰的水，冰的大地，沙子的雪原——」

少年淘淘不绝的兴奋神情跟不久前简直判若两人，就连诗织也不由得被他话语中的世界所吸引，然而，那些话语不仅于他或是他们，对现今城墙内的所有人类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念想。

发觉自己在这里耗费了太久时间，诗织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面包屑。

「好了，你们的休息时间应该快结束了吧，我也该回去露个脸，不然那些家伙很罗嗦，那些粮食就留给你们了，记得藏好别被人发现，不然会惹上大麻烦喔。」话落，诗织便转身离开，「那么，再见了。」

「那个！」阿尔敏急忙唤声，诗织转过头看他。阿尔敏没想到自己会突然喊出声，他慌张的低下头，脸红焦急地踌躇不已。

诗织没催他，只是耐心的等待着。

「谢……谢谢你！」过了很久，阿尔敏终于说出想说的话。

诗织对他微微一笑，便头也不回地挥手离开。

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艾伦有些失神地说着，「没想到还有那样的士兵……」

「嗯……」阿尔敏深感同意，「毕竟自从我们来到开垦区后，遇到的士兵都是像宪兵那样的……啊！」阿尔敏忽然大喊了一声。

「你干嘛？」艾伦瞪大眼睛，显然被他吓了一跳。

「我忘记问他的名字了！」

艾伦白了他一眼，「以后肯定还会见到面啦，等我们成为士兵之后。」他自信满满。

他们之中唯有三笠沉默地盯着消失在巷尾的身影，忽然想起了些什么后，她扭头转看向阿尔敏与艾伦。

「你们就没有想到什么吗？他是个东洋人。」

艾伦不解的看着她，「怎么了吗？」

相较于一脸茫然的艾伦，阿尔敏的表情忽然变得惊讶起来，「三笠！你是说？」

三笠点点头，阿尔敏一阵愕然。

「什么啊？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感觉自己被排除在外，艾伦有些不愉快。

「艾伦！」阿尔敏双手搭在艾伦肩上猛摇着，「你忘记了吗？巨人袭击希干希纳区那天，我们不是听说有一位驻扎士兵守在破损城门一连杀了很多巨人吗！」

「我知道啊，你忽然说这个干嘛？」艾伦恼怒地扒下阿尔敏的双手，一手捂上被摇得昏胀的头。

阿尔敏激动的握起双拳，脸上表情兴奋与崇拜并容，「有传闻说那位士兵是个东洋人啊！不就是刚才那位士兵吗？」他胡乱抓着头发，一副和偶像见过面，分开后才恍然想起他是谁的痛恨懊悔样。

「啊？」艾伦一楞，紧接着大笑起来，「不可能啦！绝对不可能是他！」

「可是——」阿尔敏刚要反驳就被艾伦打断。

「那只是碰巧而已啦。」艾伦摆摆手，一脸肯定的说着，「你们想想看，刚才那个士兵虽然打得赢我们，但看他那副瘦不拉机的小身板，搞不好连举起锄头的力气都没有，怎么可能有杀巨人的力量。」说完自己的分析后，艾伦憧憬的望着远方，绿色的眼睛闪耀着名为崇拜的光彩。

「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过，但我认为那位英雄绝对是一位非常高大壮硕的帅气士兵！」

艾伦现在脑海中浮现的是一个身高近两米，全身布满大块厚实肌肉的男人塞进兵团制服的画面。如果诗织哪天在路上看见艾伦所想像的人的话，一定是二话不说直接拔刀削了这个异形。

被艾伦的一连串话逐渐影响的阿尔敏，垂头丧气的蹲在地上将粮食一个个装回麻布袋，那颓丧的模样就像一旁被采烂的干扁水袋。

「艾伦说得没错……」抬头往诗织离开的方向望去，阿尔敏脸上难掩失望，「应该是我们搞错了……他个子那么小，看起来年纪还很轻的样子。」

「我觉得就是他。」蹲在旁边跟着帮忙收拾的三笠斩钉截铁的表示。

艾伦绿眼斜睨着三笠明显的不认同，脑海又浮出那个异形。

「你想太多，那么厉害的人不可能是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