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调查兵团的第一天早晨。
约莫早上六点,诗织被窗外的阳光,还有树上小鸟们抢食的吱叫声唤醒。
他睁开了眼睛,觉得天花板似乎变得很远,将视线转了转才发现自己并不在床上。正确来说,他现在只有右脚勾在床沿,其余身体躺在地板,而清理干净的小猫正舒服的窝在他柔软床铺上睡觉,霸占着整张床。
诗织的睡相向来很差,他自己晓得,也已经很习惯了。
因为这个姿势很难起身,再加上不良的睡姿令他有些腰疼,他索性抱着胸前的枕头朝左翻滚一圈,这动作使得缠绕在身上的被单缠得更牢,可为了拿到一米外的梳洗用具,他只好又多滚了几圈,途中还撞倒昨天还没整理好,被他高高叠起的一堆堆必需品。
房间顿时响出物品掉落的巨大声响,以及诗织被重物击中的闷哼声,混乱过后,原本就不怎么整齐的房间,顿时凌乱得像刚被洗劫过一样。
好了,现在卫浴室离他有大约一百步的距离,该怎么办呢?抓着梳洗用具,依然困意浓厚的诗织盯着看不见的卫浴室如此想着。
但才思考了三秒钟,诗织便觉得麻烦。
他很想干脆放空脑袋闭上眼睛来继续他的睡眠,在驻扎兵团他一向这样,可一想起待会他还得去参加调查兵团的演习训练——兵团计画在三星期后执行墙外任务。为了挽回昨天造成的各种坏印象,纵然百般不愿意,他也只好四肢并用的朝卫浴室慢慢爬去。
话说昨天,实在是一团糟。
除了利威尔那一副和诗织梁子就此结大的厌恶表情外,为了恢复被他如蝗虫过境般破坏的走道、房间与会议室,埃尔文动员了部分调查兵团的士兵,以及新编入的新兵来做善后工作,身为罪魁祸首的诗织当然也得跟着帮忙。
但,根本是一场大恶梦……
诗织扫地的时候因为力道过猛,将扬起的尘埃扩散到附近干净的房间,还顺便毁坏了数把扫帚,极度无言的士兵们只好让诗织去擦拭玻璃,天晓得诗织哪里找来的一块神奇布,擦完后竟搞得玻璃一阵恶臭,连带影响整层楼的空气品质,无言到大开眼界的士兵们又只好重新善后,并且不死心的赶诗织去整理走道上被他撞得东倒西歪的盆栽。
原以为不会再出状况了,岂料诗织一时兴起动了顺手修整植物的念头,导致枝叶除了被剪得像狗啃外,竟连维持生命根本的根部也被他辣手摧残,被修整得几乎一命呜呼。
最后,诗织被愤怒的士兵们扔去整理庭园。
只是整理个庭院、拔个杂草、浇浇水总不会出任何错了吧!士兵们悲愤的咆哮着。
但事实结果来临时,令那些士兵们深刻领悟到,他们终究还是小瞧了诗织。
远方山岚间的变幻云朵在夕阳余晖下,美得像一幅令人惊叹的旷世画作,即使有如此美妙的宜人风景作伴,也无法抚慰底下一颗颗破碎悲鸣的心灵。
望着本该是一大片绿草摇摆的美丽土地,此时幻化成犹如中年男子一头感叹青春不复返的一块块不规则秃洞,以及一口已然无法再继续使用的崩坏古井,欲哭无泪的士兵们悔恨地捶胸顿足。
站在因自己而工作量大增的士兵们面前,一身泥巴脏污外加杂草叶片黏身的诗织,惭愧地挠着发,努力让脸上堆满歉意。
「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顶着际利威尔后,第二个被埃尔文团长特别收揽入调查兵团的光环,仅仅一天时间不到,诗织在调查兵团的名气以及新兵、老兵们心目中的地位有了飞跃似的变化。
当然,一个是高高在上,他则是稳稳垫底。
说实在的,名声什么的,诗织压根一丁点也不在意。
虽说很多小纰漏都不是故意的,但就算是这样脸皮极厚的他,也还是有属于人类的一点点羞耻心,惹出这样的麻烦,他多多少少还是觉得有一点点不好意思,所以为了挽回昨天留下的各种……根本不可能挽回的坏印象,他今天一定要好好表现。
诗织莫名的如此下定决心。
但最后他还是迟到了。
原因是他在卫浴室梳洗的时候,不小心靠着墙打起瞌睡来,而且一睡就是接近两个小时。
大太阳底下,古堡后方,领着一票新兵集结在集合场地的罗特洱班长,凶恶的视线直瞪着远方某个姗姗来迟的身影。
「都给我听好了!」罗特洱转身面对新兵,打算顺便给这些新兵一个机会教育,他拉大嗓音大声咆哮,「往后敢给我迟到的人!不遵守军纪的人!我会让他尝尝什么是一段永生难忘的教训!即便是埃尔文团长收揽进来的人也一样!」
「是!」
一干新兵左手放在腰后,右手握拳紧紧贴在心脏位置,整齐划一地做了一个标准的敬礼姿势。几个昨日饱受诗织摧残的新兵低声窃笑着,他们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等着欣赏诗织如何演出一段永生难忘的教训。
另一头,还在拜自己所赐的不规格秃洞土地上,前进速度异常缓慢的诗织想当然耳,也听到这摆明是针对他的大声宣言。他睡意浓厚的打了个喝欠,两个小时前的『挽回坏印象作战』还没问世就彻底胎死腹中。
罗特洱双手环着胸,手指在手臂上一下没一下的不耐敲着,那张脸臭得即将散发出味道,脸上胡渣也像被要怒火燃烧般卷躯着,就在他耐心即将磨光的前一秒,慢吞吞的诗织终于来到他背后。
「那个……」
「混——」罗特洱猛地转身,已经想好的一大串暴怒台词在喷出一个字后硬硬生的全卡在喉咙。
罗特洱两颗眼睛瞪得浑圆,背后的一干新兵也都全楞傻在原地。
身高在约莫在罗特洱肩膀不到的诗织,像一只受惊吓的小动物似地仓皇后退几步,额上两道弯弯的细眉皱成令人怜悯的八字形状,他畏畏缩缩的低下头,白皙的精致脸蛋还染上一对红晕,就像做错事害怕被责罚的可怜孩子一样。
还异常养眼。
「因为这座古堡太大,一不小心就迷路……」略带哭腔的嗓音缓缓从两片一开一合的唇办传出,接着,慌张害怕到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诗织,将一只慢慢握成拳的手轻搁在唇下,然后慢慢将斗大的无辜双眼往上飘去。
「罗特洱班长,我真的很抱歉……」
泫然欲泣的委屈样差点闪瞎罗特洱的眼睛。
眼、眼前的少年和昨天那个手残、眼残外加脑更残,浑身被淤泥复盖得臭烘烘的混帐家伙是同一个人吗!
——这是在场所有人的内心剧烈咆哮!
大伙专注于眼前的惊人景象,根本没有人会意到诗织的『迷路』弥天大谎撒得有多么瞎烂。
挥别了昨天的一身脏污淤泥,今日诗织算是初次以真实面貌见人。
贴身的士兵服装,将他纤细的腰杆曲线显得更加单薄,脸颊边随着动作滑落的黑色发丝下是一张精致的东洋脸孔,搭配上他那副压根和之前展露的混帐表情截然不同的楚楚可怜样,单单对视觉而言便是一股美好冲击。
即便是同样的衣服,只要穿在对的人身上,画面就会有所不同。
罗特洱别开视线困窘的低咳几声,粗矿的脸颊正飘着一对可疑的红色。
「没、没关系,下次注意点……」他即时冷静下来,阻止了心里头就快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的小小鹿儿。
不论在什么地方,出众的长相总是比较吃香,这是自人类有历史来唯一不变的恒古道理,即使那个人睡眼惺忪,顶着一头似鸟窝状的乱发,脸颊还挂着一道极为明显的口水痕,也同样不例外。
那么,那一段永生难忘的教训呢?
早见鬼去了!
踏着愉悦的轻盈步伐归队,诗织在没人能看见的角度里,露出一张得逞的卑鄙笑容。
啊……不对,倒是有个人看得是清清楚楚。
「利威尔?」
韩吉在利威尔脸前挥挥手,好奇的往他视线方向看去,除了一片难看的草地外,就只有一群正在接受训练的新兵而已。
「你在看什么?那边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吗?」她的语气有点兴奋。
「没什么。」利威尔在韩吉挥手的动作出来时,就已经转身离开并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没什么表情变化的浅尝杯中茶水,「看到一个蠢货而已。」
「蠢货?」双手叉腰的韩吉歪着头又转身看看窗外,在一群新兵中看到某个矮小身影后,她忽然想起昨天热闹非凡的古堡,将拳头敲在掌心上的她恍然大悟,「啊,你在说诗织吧!说到他……」
韩吉走到利威尔旁边,面对埃尔文的位置坐下。
「埃尔文。」韩吉盯着埃尔文,同时伸手指向窗外,食指不偏不移地指中在队伍里搔着肚皮痒一脸放空无神,把罗特洱说得口沫横飞的话当耳边风的诗织。
「那个看起来随便一折就断的豆芽菜少年,怎么看都和希干希那区的英雄扯不上任何关系吧?会不会是你搞错人了?」
利威尔瞥了讲话非常失礼的韩吉一眼,也同样将视线转向埃尔文。
「在气体刀片完全耗尽以前,听说这家伙一个人就杀掉无法计算出总数量的巨人。一个『应该』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的驻扎兵团士兵能做到这种程度,无论怎么去思考都让人很难去相信。」
韩吉猛点着头,相当赞成利威尔的一番话。
埃尔文正为三个星期后的墙外调查设计队伍阵行以及小队分组,他抬头看了眼面前的两人,一会又低下头继续工作。
「希干希那区的英雄确实是诗织没错,而关于应该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的诗织是如何战胜巨人,我想这次的墙外调查你们就能知道答案。」埃尔文卖关子的说,然后他抬头看了利威尔一眼。
「利威尔,别忘了你也是一个没经过任何基础训练,就能俐落施展立体机动的人。」
被俐落笔直地回刺了一句,利威尔轻哼了一声做回应,默默抓起杯缘喝茶不语。但他旁边的韩吉显然好奇心仍是非常重,她一脸不明白。
「既然是这么有实力的人,为什么还将他编列在新兵之中进行训练?应该省去这个步骤,直接将他编列在和利威尔、米克类似的战力部队班吧?」
「将诗织编列在这次的新兵中,是匹西斯司令特别要求的。」知晓韩吉是没有得到解答便会追根究柢问到底的性格,埃尔文说话的同时放下羽毛笔,将桌上其中一份厚重文件递给她。
「这么做算是为了团体协调度。」
「团体协调度?」韩吉不解的接过文件,低头看了起来。
旁边的利威尔一手往后搭在椅背上,一手托着杯缘,视线斜斜地看着摊在韩吉面前的大量文件,从容喝茶。
一会儿,视线不经意越过韩吉,利威尔看到窗外新兵们正接受罗特洱的命令,在太阳下进行着体能训练的跑步画面,他们的谈论对象——希干希那区的英雄,目前就掉在队伍的最最最……最末端。
过了许久,韩吉从好几页资料中抬起头,一脸的不可置信。
「诗织竟然二十四岁了!」韩吉首先惊讶诗织的年龄,说完她还反射性地看向同样面貌与年龄搭不上线的某人。
由于视线非常碍眼,利威尔皱眉睨了她一眼。
「……别以为我不知道妳脑袋在想什么。」
「我只是小小感叹有时候上天真的很不公平而已。」韩吉意有所指语带含糊的碎念着,「嘛,这些以后再说,最重要的是从这些记录来看,诗织在驻扎兵团八年期间没有参与过任何训练演习?」
埃尔文点头,「半次也没有。」
韩吉惊讶道:「不可能吧!训练演习可是年末士兵的考核之一啊?这种攸关升迁、晋级等等的相关事宜,怎么可能连一次都没参与过?」
除了训练演习一次也没参与外,安卡特别为调查兵团熬夜编列的诗织个人资料上,还透露诗织从没有和其他士兵进行过任何团队演练,连每次的小组例行会议也全都缺席。除此之外,安卡还贴心编排了诗织琳琅满目,一条条由士兵们列举的各种恶形恶状,洋洋洒洒总共九十七条。
其实诗织在驻扎兵团这些年来,除了已经战死的米提斯和少数几个人对诗织较为友善外,他在希干希那区士兵心目中,可是散漫、任性妄为到臭名远播——非常不讨人喜欢的地步,当然女性士兵和许多没受过他真面目迫害的居民除外。
「有上头的放纵容忍,这种事根本算不了什么吧。」利威尔淡淡的做总结。
韩吉张大嘴巴。
这一瞬间,韩吉顿时对诗织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当然不是对巨人那近乎狂热的变态兴趣,纯粹是希望与诗织有更深一层的了解与见识,简单来说就是想交朋友的意思。不过也能这么解释,怪人总会不经意的被怪人所吸引,更何况是被所有调查兵团士兵称之为奇葩、变态的她。
当然她本人毫无自觉。
下定决心的韩吉兴奋地转头望向窗外,可当看到掉在队伍最末端的诗织,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石子往前一扔,然后在那个倒楣被扔中跑得满头大汗的新兵回头前,立刻故意倒地不起的瞬间,韩吉用力抽了抽嘴角。
利威尔显然也看到了。
「埃尔文,看来你所谓的『团体协调度』一点用处也没有啊。」虽然表情没有什么特别变化,但利威尔语气倒是有些幸灾乐祸。
埃尔文微微一笑,望着外头的混乱景象,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
「用匹西斯司令的原话来形容的话,『诗织是一个相当随性,也是个毫无纪律的超级懒人』。」
「我想,这应该会是一场长期抗战吧。」埃尔文如此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