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什么样的动物都应该是可被驯服的。
宇智波斑曾经一直是如此相信的,即便是如虎狼、鹰隼之类的猛禽都是可驯服的。直到他亲眼见到那些在木遁的笼子里一次次死亡的弱小的麻雀——从最开始的激烈挣扎、徒劳振翅,到羽翼凋零,眼眸黯淡,最后腐烂发臭。
这样弱小的禽鸟,居然会以如此惨烈的代价挣扎绝食至死。
简直愚蠢。
即便地穴里终日不见天光、空气污浊,宇智波带土还是会依照斑的要求尽心喂养着那看起来毫无优越之处的麻雀。不过到目前为止结果并无改变的迹象,那些麻雀最后都会死去,无一例外。
这一只也同样,命不久矣。
木遁的鸟笼里,新生的树叶依旧翠绿而生机蓬勃,灰棕色羽毛的禽鸟躺倒在地,只有不时挣扎的光泽暗淡的尾羽证明它依旧活着。漆黑的眼珠也几近浑浊,斑从那双瞳孔里看到自己苍老的脸,和晦暗不明的红色眼睛。
地穴里开辟的一角漏下一片天光,落在濒死的麻雀上。笼子的阴影依旧笼罩着在挣扎中愈发杂乱的鸟羽,却透不出丝毫生机。
宇智波斑长久地注视着它,浑浊的空气进出着他的肺管,一股股腥甜的味道顺着他缓慢的呼吸涌到喉咙里,还有些许隐秘的、**的气味。他觉得自己快死了,和这只麻雀一样。
木遁的细胞不断分裂生长支撑着他□□的活力,好让他能支撑起漫长的等待,但同样又不断快速地杀死他身体里原本的鲜活的属于他自己的生命力。斑有时候会产生一些错觉,他在杀死自己,还是在拯救自己。
查克拉流转之下,绚丽的万花筒在阴影之中悄然浮现。斑低头看着如枯枝般的手,皮肤松垮青筋突出,肌肉干瘪得好像被扎了个小口的气球,他甚至可以看到生机化作实质一般从某个地方一点点流失。
——但是轮回眼还毫无迹象。
斑攥紧了拳头,骨骼发出被挤压的沉闷声响。
宇智波带土毫无察觉地蹲在鸟笼前用树枝逗弄着麻雀,趁着它还活着。
它也没几天可活了,和斑一样。
“斑,你为什么非要养这种鸟?”带土拎着笼子朝着斑走过去。
斑从他手里接过笼子打开了,麻雀费劲扑腾着孱弱的翅翼,甚至都没能带动躯体,终究也是徒劳。斑把小小的禽鸟拿捏在手中,五指一点点收紧,凌乱的羽毛戳刺着他的掌心,麻雀甚至都不会尖叫了。
温热的血肉在斑的掌心炸开,混着点森白的骨头。即便是垂死的生命,血也是温热的。斑看着掌心血肉模糊的东西蹙起眉,带土走过来拨开他因为用力有些僵直的手,熟练地用水遁替他清洗干净。
带土已经习惯这些麻雀各种各样的死法了。
“我不相信动物不能被驯养。”斑收回手,手指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扶手作出了回答。
“那还真是奇怪。”带土自言自语地说着,把多出来的尸体就地埋进土里。反正迟早会变成树木的养料,无所谓在哪掩埋了。
地穴开辟出来透光的洞口被再度堵死,带土嘀嘀咕咕地提着笼子离开了。
宇智波斑的世界再度陷入黑暗之中。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事。也许是时间太过久远,以至于他绞尽脑汁回忆之下也只有模糊的印象。
狭窄的空洞之中格外安静,只有白绝游离在土壤之中的窸窣声音,还有斑时不时粗砺的呼吸声。他最近总是容易疲惫、耳鸣,那种嗡响声总是挥之不去,不知道是在遮掩他胸腔里愈发搏动的心跳,还是掩盖掉树木枯朽时残枝败叶日渐凋零的过程。
就像他身体里每一个在木遁细胞的分裂中挣扎重组的组织一样。
他在枯萎。
他的时间或许来不及了。
斑再度皱起眉,闭了闭眼节省体力。耳边不合时宜地响起一阵耳鸣,从细微的蜂鸣似的嗡响逐渐放大,隐约变成模糊的发音,听起来像他的名字。
“斑。”
扉、间。
无声嗫嚅着干裂起皮的嘴唇,斑吐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名字。他的瞳孔微微放大,手掌上残留的血腥味似乎愈加浓郁,湿热的血浸润了手掌,又一滴一滴溅落在地。
这是谁的血?
斑不记得了,但他记得上一次完全沉浸在这样的黑暗里是在某一间房子里。
里面有一些刺鼻的消毒药物的气味,他闭上眼睛的时候偶尔可以听到一墙之隔的地方玻璃制品碰撞的清脆声音。如果再仔细去听,可以听到笔尖在纸张上书写的沙沙声。然后执笔的人会脱掉白大褂挂在门后,从不长的走廊拐进浴室细细地清洗身体,之后才会拉开这个房间的移门,一头栽倒在他身旁的被褥里,进入一段平缓的呼吸。
“咔——”
移门拉开一道缺口,人影和走廊晦暗不明的光线一并落进屋内。如斑所料的一样,千手扉间并未在意他的存在,就像他本该在这似的。
他们之间总是不大言语的。
平时能言善辩的两个人在面对彼此时双双哑了喉咙似的,甚至无论是宇智波斑还是千手扉间都默契地习惯了这样诡异的相处模式。毕竟似乎只要眼神相触,大抵都能猜到对方想做什么。
千手扉间掀开被褥平躺下去,自然而然地闭上略显疲惫的双眼。他已经习惯了空气里弥漫着属于宇智波斑的气味,甚至能在这种情况下安然入睡。
斑收回落在窗柩上的目光,他的手顺着被褥下的缝隙在被褥之中一点点摸索,直到触摸到千手扉间搭在腰腹上还带着凉意的手掌。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想,任由身体的本能带动着手脚挤进千手扉间的领地。而就在他伏在千手扉间身上与他的双眼近在咫尺时,斑看到那双熟悉的红色眼睛里倒映着他冰冷又刻薄的脸。
眼睛的主人同样冷静,脸上没有多余的神情,大抵是早就预料到他要做什么。千手扉间向来不会拒绝。
两双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对视许久,斑甚至可以闻到扉间身上残留的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气味,不算好闻但并不刺鼻。斑低头埋进千手扉间的颈窝,试图找到这种气味的源头。他们已经过了需要互相试探的阶段,变得愈发直白和默契。
即便千手扉间不知道斑在对他做什么,但依旧扬起头使得斑可以更方便地在他脖子上留下痕迹。想到这他还是蹙起眉,他不喜欢。
宇智波斑的搜寻无果,他放弃了。转而变为亲吻和啃咬,像食肉动物一样,将那脆弱的喉结桎梏在齿间,千手扉间的呼吸因而变得格外清晰和粗重,更像是一种嘤咛,但斑依旧没有被推开。
以至于这种放任让斑控制不住地收紧力道,这让千手扉间产生一种要被咬断喉管的错觉,使得他的呼吸近乎停滞。但他知道斑不会这样做。在几乎品尝到血腥味的时候斑才缓缓松口,暂且放他一条生路似的。接踵而至的便是肆虐般的吻,没有**、没有技巧,一味的攫取和掠夺,血腥味在他的嘴里弥漫开,但似乎只刺激得斑愈发兴奋。
直到千手扉间抓住他肩膀的手指抓挠进肉里传来一阵阵的刺痛,斑才幡然醒悟似的松了口。千手扉间的脸涨红一片甚至不住地咳嗽,胸口也因为缺氧起伏不止。不过他平复得很快,几个呼吸间就已经神色如常,却完全没有终止这场亲密接触的意思。
红色的眼睛沾染的雾气已经褪去,正如深冬里玻璃上升腾的雾气,抹开之后依旧是一片惨白的冷酷萧索。没有半点春日将近的暧昧与生气。
——又是这种感觉。
斑眉头皱起,被褥下的躯体触手甚至不比他的掌心更温热。他掌心的刀茧擦过千手扉间依旧不时颤栗的皮肤,双眼无声地眯起打量着那张看不出多余情绪的脸。斑隐隐有种危险的猜测,就算他刚刚真的要捏断千手扉间的脖子,他或许也并不会挣扎。不过大抵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不值当。他眼里闪过微妙的衡量,迅速撇开了这个念头。
千手扉间那张过于平静的脸总是让他十分在意,眼底满是难以遮掩的疲惫,紧抿的嘴唇昭示着一如既往的沉默。他总是如此的,即便如海蚌一样被彻底打开,依旧教人看不清内里究竟藏着何种光景。
熟悉的烦躁缠上斑在黑夜里沉寂跳动的心脏,他不承认这样□□的**是出于爱意。
深秋的风隔着窗户将枝头的枯叶吹得猎猎作响,寒意顺着窗柩的缝隙一点点渗进两具贴合的温热躯体。少了些绵长的前奏和多余的温情,斑直白地向他的——“合作者”索取,炽热的利刃一寸寸地撬开蚌壳的缝隙,试图将反抗的褶皱磨平。
千手扉间原本放松的躯体明显僵硬了一瞬,被撕裂的剧痛顺着逐渐紧绷的脊椎爬上后脑,他条件反射般把手掌伸到嘴边下意识就一口咬住,即便是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也并未松口,于是最终也只泄漏出几声闷哼。
斑的动作稍缓,扉间得以喘息片刻,他借机大口喘息着。眼看着扉间再度咬上虎口上渗血的牙印,斑一把攥住他的双手按在床头。扉间的眼底闪过一抹错愕,本能地挣扎两下之后也并未再坚持,半张的唇嗫嚅着再度咬合牙齿又将双唇咬得发白,得以重新将喉间呼之欲出的声音又噎了回去。
千手扉间是他的——什么人呢?
斑深深地皱起眉。他刚刚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而怔愣许久,却并不满意临时胡诌的答案。
询问的带着探究的目光与千手扉间眼中的隐忍相撞,扉间俨然明白了斑的意味,却不着痕迹地躲闪开了。他也没有答案,答案也并不重要。只是斑也许还不明白而已。
仇敌、爱人、同事、战友……这些甚至都不是。
一个个词汇划过脑海,又被划去否认。压抑着的火焰愈发焦灼地燃烧,斑放任身体发泄着,他在混沌中试图从扉间坦然又波澜不惊的眼底找寻出别的情绪,亦或者是与他同样的混沌。
可惜一无所获。
“爱人”,这个词让斑眉宇间拱起的沟壑更甚。他怎么能把这个词和千手扉间联系在一起?可笑。
可往日的亲密,还有此时此刻的亲密,那些热烈如烙印般的亲吻和彼时的拥抱触碰,这都不算是爱吗?宇智波斑非常想就此问一问千手扉间。
斑冷笑着无端加重的力道让扉间的瞳孔瞬间放大,高抬的双腿连带着足尖都紧绷成两条直线,脚背上突起的青筋都在昭示着难以忍受的疼痛。
扉间干裂起皮的嘴唇颤抖着,反复撕裂的痛楚让他倒吸了口凉气,但也只是急促地呼吸。他不知道斑又在发什么疯,但这是他的选择,合该承受属于宇智波斑的一切。
无论是爱恨,还是温情或凌虐。
“扉间。”斑低哑的声音像是压抑在喉间,一字一顿地挤出属于另一个人的音节,两指拿捏那喘息的嘴唇下脆弱的下巴,反复搓磨的指骨试图从千手扉间口中撬出想要的字眼。
自那阵酥麻痛意愈发明显,千手扉间怀疑他的下颌骨大抵要被捏碎了,他被迫与斑那双深不见底的写轮眼对视。没有幻术,也没有蛊惑。只有绵延在身体各处肆意蹂躏神经的痛,也因此他得以始终保持着清醒。他皱起眉,将呼吸略作调整,直至稍有平复才注视着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开口。
“你想要什么?”
他必须要让斑认清一些无可改变的事实。
毫无感情的字眼如落石击碎水面,一下下溅起的冰冷水花浇灭了那股无端燃起的火。斑怔愣片刻,试图从那双熟悉的红色瞳仁里找寻到别的情绪,他停下了所有的动作,慢慢地、慢慢地将千手扉间搂紧在怀中。
耳边是逐渐平复的温热呼吸,隔着血肉的胸膛里是活跃跳动的心脏,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千手扉间活着的事实。不知道为什么,斑感到一丝庆幸。
是啊,他想要什么呢?想要得到承认的“爱”吗?真正触及这个字眼的时候斑才觉得心惊。他想要千手扉间承认,“爱”。
斑就此沉默了,扉间有所察觉,思虑片刻还是伸手有些僵硬地回抱住他。
——毕竟爱,是他们之间最微末的东西。
不该有,也不会有。
原本愈渐式微的两簇火苗在风中几近熄灭,此刻重又交缠在一起,互相撕咬又互相吞噬,在放肆的纠缠间灯芯不时发出细微尖锐的低吟,伴着愈演愈烈的火光,在风中紧紧依偎。
黑暗之中烛影黯淡重叠,宇智波斑从记忆中摇曳晃动的烛光里缓缓睁开眼。被遗忘的碎片重又拼合成完整的画面,在本就枯朽的树里挣扎出新的苟延残喘的生机。
他确实想起来了。
那段记忆被他刻意地遗忘、抹消,直到此刻才重新想起。
柔软的枝条自斑的掌心攀援而出,幼嫩的枝桠生长出新绿的叶。斑的眼里依旧平静,即便这“新生”是自他的血肉中滋养,绵延许久的来袭排异反应的阵痛如同细密的蛛网,在他的血肉里密密麻麻地织就。
翠绿的、昂扬生长的叶不受控制地吮吸着来自他躯体中的生命力,试图从这几近腐朽的灵魂中榨干最后一丝鲜活。
宇智波斑无动于衷地维持着坐姿倚靠着扶手,白绝伸出纤细的木遁枝条在他背后轻轻托着他弯曲的脊背,粗麻的外袍上可以嗅到潮湿的霉味。他没由来地产生一种错觉,那些枝条似乎要生长进他的身体里把他叶变成一棵树,亦或是他身体里那些蠢蠢欲动的枝叶要撕开他的皮肉欢欣逃逸似的。
“斑……”
隐秘在黑暗之中的绝似乎在说什么,斑听不清。突然的耳鸣隔绝了一切来自外界的声音,但奇怪的是他还是能听到树的枝叶挤开血肉、试图钻出他身体的声音。
斑缓慢地摊开手掌,似乎先前的血迹还未干涸,甚至残留着些许温热和黏腻。那不是他假死留下的致命伤,而是他一次次地杀死那些麻雀留下的。那些不识时务的、愚蠢的生命。还有,来自千手扉间濒死躯体上沾染的血。
死亡和失去都无可改变。
仅有的这双眼睛里所预见的未来,或许才是他真正能拥有的东西。未来无所谓是否会实现,只是这个世界和他如今的躯体一样,已经从内到外腐朽不堪,那些表面的美好与和平就是他如今的皮囊,真实的地狱都会像那些从他血肉里长出的枝桠一样,将他分食殆尽。
是的,是的。
“现实即是地狱。”
斑无声地脱口而出时,变成人形的绝已经站在他面前。但是双眼传来熟悉的清晰痛意让他无暇顾及其他,那些枝桠终于在他的躯体里找到合适的出口似的,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眼窝夺眶而出了。
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弥漫在鼻翼间的血腥味让斑逐渐清醒。此刻他才终于清楚地听到绝在说什么,他的声音里有戏谑的惋惜。
“你就要死了,斑。”
是真正的死亡。
宇智波斑终于就要死去了。他在黑暗中摸到眼眶的位置,将死的身体反应不够灵巧,但他很还有耐心,足以支撑着五指挖出那双眼睛。他把轮回眼交给绝,终于在那身体里愈发清晰的皲裂声中闭上眼睛。
“把轮回眼带给带土吧。”
那棵树终究是自他的双眼之中破土而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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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选择性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