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长日无聊,正与几个清客相公议论文章,听得母亲召唤,不敢怠慢,忙收拾了过来。
黎胜决定摆出一副老封君的脸来,不怕唬他不住。因贾政不进内室,黎胜往花厅里与他说话。自古以来讲究的是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女人不可多置喙外事,从原著来瞧,贾母亦是如此,但是关键时刻说两句话也不是不可,好歹还有一个守伦孝敬的帽子可以一用。
“老太太唤儿子来有何吩咐?”贾政见了母亲,连忙从玫瑰椅上起身,上前虚扶一把。这么一个当官的老儿子,黎胜摆摆手,让他坐下,琉璃搀着她在花厅正中的八宝榻上坐好,又掖了一个紫褐色松江棉引枕,见老太太坐的舒服了,才静静站到一侧,束手不语。
“今天你外甥女进了府里,见到她不由想得你妹妹,我这心窝子就疼。”黎胜叹了一口气,念起嫡亲胞妹,贾政亦有一丝伤感,在旁默坐垂首,好一会才抬头劝道:“老太太不必过度伤心,外甥女来这里,有舅家依傍姐妹陪伴,也好过些。”然后又道:“妹妹生前也提过的,外甥女与宝玉生辰相合……”黎胜心中一惊,原著里竟有这等私隐,怪不得林如海让林黛玉早早入京,也怪不得王夫人万分防备黛玉。但是此事应当没有最后敲定,大概是王夫人反对的缘故。关于宝黛日后的亲事,黎胜自有打算,于是撇过话来不提,只说道:“听说送外甥女来京的是咱们南边族里的,姑老爷不知就里,还给了荐书,让你帮忙给寻个地界。”
贾政听母亲话里有话,忙问道:“有何不妥?”黎胜便编出一篇话唬他:“早些年你父亲还在的时候本来与南边亲族走动勤,后来两边都淡下来你可知为什么?”贾政不明就里,想如今府里只留几房家人在南方看房子,平常也都是与京都族人亲近,南不来,北不去,于是捻须道:“母亲的意思是说那边与咱们不对付?”黎胜点了点头,也不多言,反而容易出纰漏,只说道:“官场之事牵一发动全身,这人不知根底,咱们没的不沾,既然是姑老爷荐的,你就打发些银子,找个理由推脱掉,尽了心就是。”
贾政是个没主意的,况且迂腐胆小,果真听从母亲安排,收了贾雨村投书也未见,只送了二百两银票略表护送黛玉进京之谢仪。贾雨村见此,也知道高攀不上,在京城晃悠几日,见终究无机会,只得还乡不提。
内室里黛玉正在李纨陪伴下与迎春姐妹说话。黎胜进来,诸人起身,她见一群如花似玉的小女孩子聚在一起斯斯文文说话,怪可爱的,不由笑道:“这几日远客来,先不用上学了。”这是特意让大家亲香。因见李纨在,黎胜便问道:“太太们可接林姑娘过去了?”李纨连忙起身说道:“去过了。”黎胜点点头,正说着,只听得外头有人笑道:“我来迟了。”笑声由远及近,众人皆是一副了然表情,黛玉略微不安。黎胜看了一眼李纨,只见她面色虽是平静,但眉头还是不易察觉地微微皱起来。
凤姐儿在贾府地位超然,又深得贾母宠信,执掌管家大权,荣耀异常。而与她同辈的李纨却是年少守寡,隔绝青春之念,因为贾珠早逝,也连累的不得王夫人欢心。平常之事只是照管未出阁的姑娘们,并养小儿,贾府里都是一双富贵眼,她的日子自然艰难,这多年来要积攒了多少怨气,也难怪后头贾府败了万事不理。
黎胜暂不言语,等凤姐儿来,与黛玉等一并见了,才说道:“你来了正好,我把你妹妹都交给你,鸳鸯从今儿给了你妹妹了,其他的事情你都照着规矩来,错一点我可不依!”凤姐儿一面纳罕贾母舍得将鸳鸯给人,一面也警醒黛玉在贾母心中地位,连忙笑道:“老祖宗都交给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说毕去上前执手问长问短。
因要摆饭,按规矩是要王夫人过来服侍进羹,黎胜传话说免了,只让李凤二人侍奉,带着女孩们一起吃了晚饭。众人正在吃茶,院外一阵脚步响,丫头们进来笑道:“宝玉来了。”果见一个轻年公子进来打个照面,黛玉面上露出惊讶之色。黎胜心下思量,依例待他去王夫人那里点了卯,才叫宝黛初见。
宝玉果然说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黎胜也不吱声,只有探春笑道:“二哥哥从哪里见过的?”宝玉便是夹夹缠缠絮叨:“就算没有见过,我瞧着面善……”黎胜一面缓缓喝茶一面只是听着,黛玉见外祖母冷淡,想起王夫人嘱咐的话,便安静沉默,不再多言。宝玉虽是感觉无趣,但对着神仙一样的妹妹,还是忍不住多套近乎,于是又问道:“林妹妹可有玉?”黛玉心下揣摩,不知该怎样答复。黎胜见状,不得不开口了:“你妹妹有玉。”宝玉听了,以为万物皆同,没再说别的。至晚便散了。
夜间按例安置好了,黎胜在榻上闭着眼听琉璃说话:“下午大太太接了林姑娘过去,原本让大老爷见见的,大老爷在外间书房里喝酒,便没有见。送到太太那里,说老爷往咱们这边来了,也没见成,别的倒也罢了,就是太太跟林姑娘说了一堆话,分明是让姑娘远着二爷的,刚刚的时候,那边小丫头金钏儿还在门外冒头,瞧着二爷安稳睡了才走。”
原著里贾母抱了元春和宝玉在膝下抚养,王夫人心里焉能不恨,再加上贾敏未出阁时两个人处得想必什么不愉快。黎胜想了想说道:“宝玉年纪也大了,黛玉来了跟了我这边,二人都在,挤得慌了,虽说是小孩子,终究男女有别。今晚就让他在碧纱橱外睡了,明儿一早让他往后头小抱厦那边屋子住。”
琉璃心里明白贾母刻意给她立威,这句要紧话让她去说,连忙应了一句:“奴婢明儿一早就去与二奶奶说。”然后又问了一句:“老太太是不是不放心林姑娘?奴婢去悄悄望望?”黎胜说道:“鸳鸯在,没什么。你早些睡了。我还有事交给你办呢。”
夜深露重,凤姐儿与贾琏在被窝里说体己话:“林妹妹果真是老祖宗心尖上的,来了就把鸳鸯给了她使唤,袭人虽好,但在老祖宗那里不算最拔尖的,我瞧着是更心疼林妹妹些。”
贾琏打了一个呵欠道:“听原先太太在的时候说过,老太太最疼姑妈,你可别怠慢了林妹妹。”
凤姐儿笑道:“我又不是傻的,还用你来嘱咐?谁瞧不出来?来了就让住在碧纱橱,跟着老太太一起,比宝玉还体面呢。”说毕,又道:“我昨儿早早寻了两匹时新料子,给太太过了目,就吩咐给林妹妹制新衣去了,其他的嬷嬷丫头也都给配得好的。”
贾琏听了,不再言语。凤姐儿又与他算了几笔出息,方才合目安眠。第二日一早,凤姐儿便往贾母处请安,再到黛玉房里瞧瞧看看哪些需要填补。
进了正房,只觉得四下静悄悄的,小丫头见了她连忙摆手,琥珀过来低声道:“还没起呢,想是昨日乏了,今儿补足了觉。”凤姐儿点了点头,正要慢慢退出去,琉璃走过来,叫住了她:“二奶奶留步。”
凤姐儿对琉璃心里有几分惧意,因为她原先不显山露水,谁知道鸳鸯走了贾母居然如此提拔她,琥珀几个虽说几分眼红,但看样子也乖觉,她对琉璃亦是不敢小觑。“可是老太太有什么吩咐?”凤姐儿笑眯眯的问道。
琉璃点头道:“老太太昨日晚间说留林姑娘在身边够了,让收拾后头抱厦屋子,叫宝玉今天搬过去。”凤姐儿听了,忙应了是,转脸本要进黛玉屋子,心下揣度,叫了平儿过来悄声吩咐道:“昨儿的衣裳催着他们快些,再去把舅太太送的那套珍珠头面取过来,东面柜子里有一对翡翠镯子,你挑只水头好的,北面博古架上有一个喜上眉梢的玉石盆景,你一并拿来,仔细装了,送给林姑娘。”平儿自去打理不提。
黛玉此时已醒,鸳鸯正在服侍她梳洗,见凤姐儿进来,连忙起身叫了一声:“二嫂子。”凤姐儿按下她道:“我来给老太太请安,顺路瞧瞧姑娘。”鸳鸯一面给黛玉梳头一面笑道:“二奶奶可是来监理我们做工勤不勤快?”凤姐儿向来与她相熟,便笑道:“让你说对了,我怕妹妹受委屈,特地来巡检一番。”黛玉又让坐,凤姐儿笑道:“我不坐了,也不吃茶,鸳鸯姐姐不用给我倒。”然后又四下里望了望,见收拾得齐整,鸳鸯到底得力,又瞧了几件眼生的陈设,想必是贾母体己给的,倒不需特别添补,于是说道:“妹妹昨夜睡得可好?吃的玩的有什么要的,尽管打发人找我,千万别外道了。”黛玉腼腆道谢,鸳鸯笑道:“放心,我们姑娘不要,我还不会?”
众人正笑着,听得外头传来宝玉的声气:“妹妹可起来了?”黛玉惊诧,想到底是兄弟姐妹有别,哪里有这样青天白日就往姐妹屋子里来的,顿时面上露出几分不以为然,鸳鸯瞧在眼里,叫了雪雁出去说道:“姑娘还没收拾好呢。”
宝玉心里只把黛玉想的同自己姐妹一样,头一回被拒,也只好怏怏地回去。
凤姐儿笑道:“我正巧有句话跟宝玉说,先过去。”鸳鸯亲自送她出来,说道:“有件事确要求你,厨房里有什么南边来的东西,捡着新鲜的给做些送来,我瞧林姑娘胃口薄,昨天晚上没吃什么,怕是不习惯咱们这边的。”凤姐儿忙道:“我记得了,打发人去说。”进到外间,袭人先迎过来,问道什么事。凤姐儿便把贾母的意思说了,叫袭人带着婆子们快些收拾,别误了时辰。
袭人笑道:“虽然我们地方不大,零零散散的且费些功夫呢,就急在一时?”凤姐儿也笑道:“若实在不能了,先把床榻拾掇了,晚上先过去睡了。”袭人心中一凛,连忙道:“那我们得赶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