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器盘旋的喷气声、凤凰柔亮的啁啾、肖像假寐的呼噜声,以及高塔外磅礴的大雨……各种细碎的声响充斥着这个优雅宽敞的圆形空间,在我的耳畔压缩成了一道尖锐而又绵长的耳鸣。
“收敛一点恶趣味吧,克莱尔。”自我踏入这个空间以来,邓布利多第一次说话了。他放下了茶杯,一如既往苍老沉静的声音中还夹杂了一点乐趣,“如果你就这样把自己吓呆了,还怎么指望她继续把真相听下去呢?”
“别开玩笑了,邓布利多。”被称作‘克莱尔’的银白魂体收起了那张故弄玄虚的笑脸,回到了原本的软椅之上,“你都认识我多少年了。真的以为这么一点把戏就足以吓住‘我’吗?”
“严格说起来,‘现在’的我才认识了你五年而已。”邓布利多不慌不忙地说,又朝我露出一个热情的笑容,“不来坐坐吗?听故事不配些茶点的话,可是非常无聊的呢。”
“……”
你们还知道有第三人在场啊!
我的目光在他们两个之间默默地转了个来回,这才松开了握住腰间魔杖的右手。
落座那张明显为我预留的软椅,红茶和茶点的香气铺面而来。可我无心享用。
轻轻的一道“啪”声,我把那本“克莱尔”的笔记本扔到了桌上:“如果你们要讲故事的话,最好一次性讲完。被蒙头耍了四年,我没有耐心一次次提问,无论是对‘最伟大的校长’,还是对我的疑似……”
“放心,”‘克莱尔’毫不畏惧我冰冷的怀疑眼神,不过考虑到那只是来自同一张脸上的威吓,也确实没有什么杀伤力,“你在失忆之前并没有丧心病狂地做过什么魂器。我既不是你双胞胎的鬼姐妹,也不是什么灵魂的碎片,我只是你缺少的那部分记忆。也许我变成一幅画像你会更好理解?反正就是这样,我只是被记忆抽象出来的一个投影。不过为了防止‘你’呀‘我’啊地混淆不清,你可以叫我‘克莱尔’,毕竟嘛……
“这才是你用过最久的名字。”边说,她边抬眼看我,眼神中毫无疑问地透露出一种占据着信息优势的玩味。
……可恶。
从第三视角看到自己平时装腔作势的样子,还真有够膈应的。
*
“——这就是第三次循环的结果,塞德里克依旧死在了三强争霸赛那年。”
校长室悠悠盘旋的白噪音中,以及窗前绵延不绝的雨声里,克莱尔的话音依旧平淡无波,仿佛讲述的是另一个陌生人的记忆。
“也是在这时,”她继续道,目光直直望向了我,我没有躲避,“我转向了之前一直没有涉足的领域——”
“时间魔法。”我和她异口同声道。
一个意料之中的微笑在克莱尔的唇边闪过。显然,我了解她,就像她了解我那样。
邓布利多同样交叉着双手,好整以暇地向我望来。我没有回视,而是端起了红茶,“如果即使你从一开始就离开了霍格沃兹,不再见塞德里克一面,他却还是迎来了那样的结局,那就说明原因不是出现在你的身上,要往更早的时间点探索,也即——”我啜了口茶,才与克莱尔对视,“‘你的’,循环起点之前。”
克莱尔再次勾了勾唇,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我的说法,“那你认为,真正的循环起点是什么时候?”
“哈利·波特的出生?”
她摇了摇头,我挑起了眉。
“……汤姆·里德尔的出生?”
“更远了。”她再次淡笑着摇头,“一个提示,第二次循环的终点。”在第二次,克莱尔在哈利杀死伏地魔的瞬间就再次开启了循环。
我一时睁大了眼睛。
“预言……”我恍然大悟。
克莱尔和邓布利多同时对这个回答露出了笑容,像是某种欣慰。这顿时让我失去了猜中答案的乐趣。
搞什么,逗小孩呢?
克莱尔即使注意到了我内心的不爽,也并没有理会,自顾自地解释起来:“当我发现有一个无论怎样使用时间转换器回溯、都无法超越的时间点后,便明白不是我,而是这个时空本身就陷入了一场巨大的循环。更明白地说,不是我‘开启’了循环,而是我‘被卷入’了循环之中。可惜的是,由于不知道预言的存在,当时我并不清楚那个时间点意味着什么。直到……
“我发现了另一个时空的存在。”克莱尔平静地说,“在那里,我第一次看见了那本名为《哈利·波特》的小说。”
“原本那只是一个意外。”她继续说道,“发现了‘不能再回溯的时间点’固然是个进步,但是如果不能找到循环的根源、无法打破循环,我所做的一切就仍然是徒劳。于是我便仍然尝试运用时间转换器和其他的时间魔法找出答案。
“在这样日复一日的试验中,忽然有一天,时间转换器的参数出现了偏差。一睁眼,我便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当然,起初我并没有立刻联系到‘时空’的概念,因为我知道自己还在‘英国’,只是周围失去了巫师的痕迹。‘也许是不知为何来到了麻瓜社区’,我想着。但这样的想法下一秒就被打破了。
“除了时间转换器,我无法再施出一个魔法。”克莱尔看着我,说,“拿着魔杖,也只像握着根简单的木棍。”
“你到了一个没有魔法的世界,”我的声音不大,但是语气笃定,“也就是过去十几年里,我所生活的那个世界。”
克莱尔微微一笑,“于是再次回到这个有魔法的时空——啊,就称它为‘魔法世界’吧,这样方便些——再次回到魔法世界,我便记录下了转换器里那个引起时空穿越的参数。并且在进行了多次穿越后,也彻底确认了这个时空循环的起点,就是《哈利·波特》里的西比尔·特里劳尼对邓布利多进行预言的时刻。”
“之后克莱尔便找到了我——”邓布利多和蔼地说,“噢,或者应该说,她那一次循环的‘我’——如果不是她慷慨地让我读取了她的记忆,也许我会一直以为这是个想象力过于丰富的故事。”
“嘁,”克莱尔在这时毫不客气地戳穿了假相,“您可快别谦虚了。明明在我告诉你之前,你就已经察觉到时空的异象了好吧?”
“哎呀,”邓布利多欢快地咬了一口小蛋糕,“我只是感觉到有人在滥用时间魔法罢了。”
克莱尔:“……”这个爱装傻的老头儿。
“所以结论呢?”我无情地打破了这温馨忘年交的氛围,“不要告诉我,你们这两个心眼子凑起来比月球表面的坑洞还多的家伙,到现在还没发现循环和《哈利·波特》的关系?”
他们当然是发现了的。不然我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失着忆了。
“这一切是因为‘时空纠缠’。”这次讲故事的变成了邓布利多。相比之下,他讲故事的功力就深厚多了,和声细语一下就将人带入了氛围;要是他俩一起去参加故事大赛,一定是邓布利多优胜,“这世界有着若干的平行时空,克莱尔所意外到达的时空只是若干平行时空之一。然而这两个时空的‘距离’最近,发展轨迹也最为相似,只是一个诞生了魔法,另一个只是纯粹的——原谅我作为一个巫师匮乏的词汇量——麻瓜世界。
“产生时空纠缠的原因也显而易见,就是时间魔法。”说到这,邓布利多的微笑变得高深莫测起来,“这样看来,我们巫师总是如此呢。希冀用强大的力量达成善良的愿望,却只能适得其反。——总之,时间魔法刚见世时,它并没有得到配得上它所蕴含的力量的重视。直到许多可怕的后果涌现,魔法当局才真正正视起这种力量。到现在,只有得到神秘事务司的许可,巫师们才能再次接触这种力量。但是最初破坏性的后果是无法忽视的。我原本以为,那只是对巫师世界的影响,没想到……”
“原来被滥用的时间魔法甚至造成了时空裂缝,”克莱尔补充道,“以至于产生了时间纠缠。”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忍不住嗤笑一声,带着轻松到有些刻意的语气出声,“让我猜猜,《哈利·波特》就是因为时空纠缠的影响而诞生的?”
邓布利多吃完了那块小蛋糕,缓慢地点头啜了口茶,“起初,时空纠缠只是无伤大雅的小勾连,而且没有现实影响,只在人们的意识里产生投影——也就是说,像是一些奇幻的梦境。但是人的意识,或者说精神世界,是一个无比博大而精妙的领域;施展魔法所必须的一种能力,也是巫师怎样运用精神的力量。零散的投影片段,竟然经由异世界中的有才之人,被强大的想象力和推理力还原了出来,甚至成为了家喻户晓的作品。这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由J.K.罗琳创作出来的《哈利·波特》对原世界形成了‘反投射’。”克莱尔说,“我们推测,在原本的时空轨迹里,伏地魔发动的巫师战争应该在第一次就结束了,并没有什么预言的存在。可就是由于小说中的‘预言’投影到了魔法世界,于是被捏造的预言,也变成了真正的预言。”
“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几乎有些抢白道,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人称错乱起来,“为什么我会是‘被选中的人’,保留着记忆一次次循环?而且据你所言,你第一次被塞德里克救下的历史轨迹与本该循环的剧情完全不同,那一次循环结束的终点也并不是伏地魔被消灭的时候,而是在他死后的十几年……”
说到这,我忽然意识到什么。
场面骤然安静下来,空气中只余银器们交织的细微振动和喷气声。
邓布利多和克莱尔都没有对我这番无礼的举动做出什么反应,只是沉默地望着我,表情如出一辙。我在这时突然恨起克莱尔,恨起她有一张与我完全相似的面孔。原本我可以对邓布利多装傻,装作读不懂他的表情和眼中的深意。
可是因为克莱尔,因为我对自己的假面再清楚不过,所以也对假面下的真心再了解不过。
克莱尔唇边残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那是一种怜悯,对我顿悟了真相的怜悯。
也许也是对多年前与我处于同一时刻的,她自己的怜悯。
“……那是十九年后,”我说,“对不对?”
“‘我’,”我抬起眼,直视那双镜子一般的黑色眼睛,“也是时空纠缠的结果,对吗?我一开始就不属于这个魔法世界,而是来自《哈利·波特》的时空,时空纠缠阴差阳错地把我送来了这里。外来因素的影响,改变了循环轨迹,可仍然有其限度,于是循环的终点至多被推迟到了小说的结束时间点上——也就是伏地魔死后的,十九年后。”
没有人回答。但我也不指望听到回答。
“但是后来呢?……”我垂下头,缓慢地、轻声地道,“后来我为什么又改变不了呢?我为什么又……救不了他呢?……”
“因为塞德里克让你融入时空了。”克莱尔同样轻声道。
“你也成为了这时空的一员、循环的一部分,”我的目光微动,抬起头来,“当然就什么也改变不了。”她仍然是笑着的,眉梢眼角都是微笑着的。
可是微笑得那么令人心痛,笑意比泪光闪烁得更加悲伤。
原来我露出这种微笑时,给别人带来的是这种感觉吗。
为什么塞德里克能够拥有这样触动时空法则的力量?——我没有问,但克莱尔回答了。
“因为他使用了一种最伟大的魔法……”克莱尔说。
“爱。”我说。
他爱我,爱到愿意为我舍弃生命,爱到足以让我……留下来。
“既然我现在坐在这里,”过了许久,我才说,“就证明你们已经想到解决这个‘时空纠缠’的办法了,”以一种陈述的语气,“而我,也正是解决办法的一环。”
“我们要终止循环。”克莱尔微不可见地点头,“也就是说,我们要终止时空纠缠,彻底切断两个时空之间的联系。”
“那你为什么还要让我回来?”我问。
回答的却是邓布利多。
“这将是最后一次循环了。”邓布利多说,沉静的音色在空气中微微回荡,“这一次发生的所有事情,将会变成真正的历史。”
“所以你们再一次需要‘外来因素’,”我以一种超乎寻常的冷静道,“需要循环之外的力量,才能改变循环。而另一个矛盾在于,时空排斥外来者,于是你们最初才以游戏的伪装引我入局。等到时空真正接纳我之后,才能达成我……或者说‘克莱尔’第一次进入这个时空的效果——改变循环的轨迹。”
“可是在那之后呢?”我问,“你们让塞德里克再一次喜欢上我,作为时空接纳我的条件。但在我改变轨迹之后呢?你们怎样切断这再一次建立起的联系……”
再一次地,我的话音戛然而止,像是凭空塌陷的断崖。克莱尔好整以暇地端坐,仿佛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不言自明的答案。
“你不只是要让他忘记,”我恨恨道,“你也要让我……”
“你这个残忍的人。”
“这世上最没有资格这样说我的人就是你呢。”克莱尔轻飘飘地回答。
“魔法的本质是平衡。”她近乎冷酷地说,“难道你妄想不付出一点代价就改变历史吗?”她忽地又笑了一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就算只有你记得也好’‘就算这段回忆只有你拥有也好’。怎么,你打算像个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可悲地守着这些残影度过余生吗?”
“够了。”邓布利多放下茶杯,仅仅是一点轻微的杯盏碰撞声就足以使场面安静下来。
他的话中刻意省略了主语,语气中毫无苛责之意。显然,他明白在这个场合下,指桑也只是在骂槐。
下雪的季节已经过去了。但沉默凝结在空气里,就像呼吸中掺杂了冷硬的雪粒。
再次出声有些艰难,就好像我真的咽下了一些冰冷的、干硬的东西。
“既然如此,”我说,“你不把所有记忆都还给我吗?反正都会忘记。”
“不。”出乎意料的,克莱尔却是这个回答。
我抬起眼。
“忘了告诉你,”克莱尔露出一个不带温度的笑容,“虽然塞德里克的爱可以让你暂时留在这个时空,可是需要的也不只是他的爱呢。‘留下来’,只是第一步。如果还想要改变未来的轨迹,除了你这个‘外来者’的身份,更需要一种回应的感情。
“也就是说,虽然很俗气,但——改变时空,需要的是相爱的力量。”
这句话的最后一丝话音消逝在空气中,克莱尔微笑的角度始终没有改变分毫。
这和你的记忆有什么关系?难道找回过去的记忆,我就不会再爱上塞德里克了吗?——我本该这么问的。
但我不需要。
因为我仍是我自己,我明白我的心。她在说——
因为一个苍老的灵魂,是没有办法相爱的。
*
我走出校长室时,雨仍没有一丝减弱的迹象。
大雨遮天幕地,太阳被遮挡得严丝合缝,透不出一丝光采来。
——“所以我现在是从‘拯救塞德里克’进化到拯救全世界了吗?”
半小时前的我,面无表情道。
“唉,没办法,”克莱尔轻描淡写地说,“谁叫我少不经事,偏偏和一个老滑头合作了呢?”
“这样说也太过分了,”邓布利多笑眯眯地道,“我们明明一直在平等协商,合作内容是共同确定的吧。”
“是啊,轻飘飘地提议‘再救一个’的人是你,实打实地又循环了**年的人可是我。”
“如果你不去循环,”邓布利多面不改色,“我也是发现不了的。”
我再次无视他们这对老少拌嘴的场景,朝邓布利多伸出手来。
邓布利多装出了一脸疑惑的表情,把糖罐放到了我手里。
“……谁要这个啊!”我掀桌。
“我要的是方案!‘剧本’!”我忍无可忍地道,“现在B213没了,记忆你们也不还给我,难道要我赤手空拳拯救世界吗?!”
“我们相信你可以的。”二脸真诚。
“……”滚犊子!
我持续沉默地注视。
“好吧,一个玩笑嘛。”克莱尔摆手,“过一会儿我就会回到日记本里的。虽然记忆不会回到你的脑子里,但是随意查阅还是可以的嘛。”
我:“就这?”
克莱尔:“你不是还抽了两次奖吗?还不够?”
我:“!”
“那些废纸居然能用?”我一脸怀疑。
克莱尔撩了撩头发,“对自己的智商再自信点好吗。”
“总之……”克莱尔与邓布利多交换了个眼神,双双露出了阴险狡诈的笑容,“路呢,我们已经给你铺好了。不像哈利(J.K.罗琳版本),你在拯救世界的同时还能顺便谈场甜甜的恋爱,多么划算的买卖呀——”
——“人有时候很想掐死过去的自己”,这句话从来没有这么具象过。
雨天的城堡弥漫着一股潮冷的湿气。我站在一楼,朝医疗翼的方向迈开一步……还是收回。
现在的我没有适合见塞德里克的心情。
望向窗外灰蒙的雨天,鬼使神差地,我朝庭院走去。
……最后不知怎么走到了温室。
我收起了幻化的魔杖伞,推了推门——锁住了。
看样子今天下午碰巧没有草药课,也没有正在劳作的劳模斯普劳特教授。茂盛的植物从温室内蔓延到了温室外,几乎覆盖了整个房顶。倾盆大雨对行人而言是烦恼,对它们来说却像春的恩赐。顶着这丛乱糟糟的绿发,整个温室看起来就像是这大雨天里唯一喜悦的海藻头小怪物。
正当我在破门而入和打道回府间犹豫不决时,一丝歌声飘进了我的耳中……连带着唤醒了一段同样没头没尾的记忆。
【那雨天呢,雨天是什么调子?……】
【哈哈不是的……如果晴你感兴趣,可以雨天的时候来听听看……】
——啊,温德兰草。
雨滴激起了泥点,开出无数小花。在滂沱的雨声中,那丝歌声更显得飘渺,即使有调,也已经被雨滴打得稀碎,根本分辨不出一点。我想传说中的塞壬在深海里歌唱,也大概就只有这个效果。再美妙的歌声经过重重海浪的拍打,传到岸边时,也不如一声海鸥的啼叫清明。
所以很显然,会被塞壬诱惑的,一定是先靠近它的人……
就像我这样。
咔哒一声,我(用魔法)撬开了锁。
神秘歌声随着湿润浓郁的草木气息一起朝我扑面而来,我先是怔愣,忽地,又笑了,抑制不住地笑,最后干脆蹲在门口大笑起来。
雨滴噼噼啪啪地打在我的身边。我笑出了眼泪。
如此温暖、优美又柔和的……原来在雨天里,它们唱的居然是……
摇篮曲呀。
就好像知道有人会在大雨里寻找一个可以安睡的港湾一样。
*
温德兰草的歌声是和雨势一起减小的,这时我才想起从温室离开。
我不是雨天的忠实粉丝。可现在却也觉得,偶尔下这样一场大雨也没什么不好。
因为总有些痕迹需要被冲刷,总有些声响不想被人听闻。
走出温室时,天际的阴霾已经散去了不少,隐隐就要透出光来。于是我干脆没有打伞,拉起兜帽跑了回去……这是一个过于草率的决定。
我低估了城堡与温室之间的距离。等回到廊下时,我依旧被淋透了。吸水的衣袍变得沉重,像是一只疲软的鬼魂。
我有些无奈。脱下了巫师袍,抖去了大颗的水珠,又潦草地拧了拧。把半湿不干的巫师袍再披回肩上时,我看着朦胧的雨丝,忍不住又发起呆来。
想来无论是克莱尔还是晴,都不是太适合我的名字。可是话又说回来,如果连名字也见不到多少阳光,那我未免也太可怜了些……“晴!”
身体已经先一步识别了这声音,大脑却慢了半拍。眨了眨眼,我才循声望去。
在走廊的尽头,果然站着微微喘气的塞德里克。挺拔的身影,即使隔着整片淅沥的雨雾,还是那样清晰,易于辨认得令人心痛。
这真是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克莱尔说过,时空接纳的第二阶段魔法完成后,塞德里克就会清醒过来的。可我却没想到,他清醒之后的第一件事,还是来找我。
不知道是我呆滞的表情还是这副落汤鸡的模样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的眼睫微闪,眸中闪过一种我读不懂的情绪,随后便迈开脚步,大步朝我走来。这很有些既视感。考虑到我上一次骗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大步走过来找我算账的。
但与上一次不同,我没有逃开。
随着他的脚步声,雨声渐小。他每一步朝我靠近的距离,都在我眼中变成了一帧慢放的动作。
直到他落定在我面前,阳光奇迹般地洒了下来。
雨后的阳光还带着钻石般的晶莹,在他身后架起一小座虹桥,照映着他英俊的轮廓和分明的五官。一时间,塞德里克仿佛真的是个闪闪发亮的,从天而降、救我于危命之中的白马王子。
可惜我不是高塔之中的公主。
“为什么……”他微微皱眉,一只手掌捧起了我的脸颊,指尖轻轻掠过我的眼底和潮湿的发丝。抿了抿唇,他终究吞下了未竟的话语。
片刻,塞德里克轻笑了一声,垂下的眼睫让我看不清他的情绪,“我明白了。既然如此,我不会再——”
“我喜欢你。”
他即将收回的手掌僵在半空,不敢置信地朝我望来。
看着他这副表情,我反而笑了。
“你没有听清吗?”这是一种不带任何含义的笑容。只是一想到我多么喜欢眼前的这个人,我又将多么诚实地剖白自己的心意,面上就不自觉地微笑了起来,“我说我喜欢你,塞德里克,全世界最喜欢你,喜欢你喜欢到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程度。要我说多少遍都没关系,我喜欢你,最喜欢你了。
“你呢,你还喜欢我吗?”
心跳的声音在我的体内回响。我明明知道答案的,却仍然感到脆弱,需要抓住心中本就稀薄的勇气,才能不让自己的目光离开他的眼睛。
比他的回答先到达的,是一个温暖得几乎让人想融化的怀抱。
“你太狡猾了。”在这股干净温暖的气息之中,话音却不似往常清越,埋在衣料里,有些闷闷的,“明明是你先拒绝我的,明明是你在划清界线,说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可是你怎么还能这样向我表白呢?我用了多大的努力才接受你的拒绝,用了多大的力气才退回‘朋友’的界线,用了多大的决心才决定……放弃你。可你如今怎么敢对我说这些,你不知道你的三言两语就足以使我丢盔卸甲吗?
“你完蛋了,林晴,”他将我拥得更紧,可还是很温柔;赌咒的语气,仿佛真的在说什么很可怕的话,“从此我不会再放开你。如果你要拒绝,最好现在就推开我,不然我不会再放弃,不会再否认我对你的心意。‘我还喜欢你吗?’你怎么还需要问呢?答案当然是‘是’,永远都会是‘是’——”
我在这时推了推他,立刻感到他的动作出现了一丝僵硬。
一秒、两秒……但仿佛过了一整个世纪,他犹豫且缓慢地退开了,手臂却还松松地搂着,像是不愿意完全放开我,眼神中还透着惊疑。明明我才是被淋湿的那个人,他却看上去更像一只被大雨淋湿的小狗。
“以防误会,”我这次是真的被逗笑了,“我这不是要拒绝你的意思。——但是一直抱着我,你不怕被弄湿吗?”
我撩起一缕湿透的发丝,以示真诚,但塞德里克还是捕捉到了我眼中那抹玩味的笑意。
“你……”他似乎刚要发作,又立马泄了气,反而在下一秒就帮我检查起了淋湿的状况,仔细地施来一个烘干咒和保温咒。
我顿时感到全身干燥且暖和。
于是我在下一刻抱了上去,引得他一声惊呼,我不禁笑出了声。但随即,他也深深地回抱上来,像一条绵软舒适的毛毯一样厚厚地将我包裹。回应的笑声从他的胸口传递到我的身体。
“我可以也把这当作是你的‘yes’吗?”
“嗯……我更倾向于你先邀请我去霍格莫德约个会吧,你说呢?”
穿过我一生的大雨,你是唯一的彩虹。
我要接受这,甜蜜又残忍的爱恋。
日更结束啦(其实就是存稿搬运完了),因为现生比较忙,所以接下来就随缘更新了,尽量月更,也不排除半年更……
之所以把这篇文搬运到晋江,其实也是因为之前半单机的码字状态让我有些疲软,所以很期待有新的评论和声音给我带来动力。很感谢已有的支持和喜欢,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蛇年大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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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十三章 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