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很快,一切准备妥当,只等着上路了。
“游街?”幸太郎刚要穿木屐就得知这么个噩耗,“游街也要我来吗?朱鹭太夫她……”
“她扭伤了脚不是一开始就告诉你了嘛。”老板娘拉着他到花魁专用、五六寸高的木屐前,“好了好了,你既然都打扮起来了就快点儿上吧,跟着日暮那么多年不会连怎么游街都不会吧?”
……她一定是一开始就想好故意隐瞒然后赶鸭子上架的。
在那么多人面前游行……
胃已经开始痛了。
幸太郎不情不愿地踩上木屐,扶着借肩男役的肩膀开始游街。
虽然花魁道中是花街一景并不罕见,但每次花魁出行还是有很多人在街道两旁围观,这次人更多了——铃木会长邀请玉菊屋的太夫这件事已经不胫而走,谁都好奇玉菊屋是不是真的会为了有钱的大主顾把摇钱树至于险地。
但是游街的太夫又不是那位熟知的朱鹭太夫,而是一个生面孔。
这位新太夫非常高挑——大概是所有观众第一印象。
借肩男役元吉的个子已经算高的了,一般太夫踩上二十厘米的高木屐才和他差不多高,但现在,元吉居然才到新太夫的肩膀,要是刨去高木屐,这位新太夫居然有近两米高!这是怎样一位高大的美人啊!
是的,不仅高,而且很美。
不是指相貌那种简单直观的美丽,这位太夫的美更像是娴静哀愁的气质营造出雾里看花的朦胧氛围,让人情不自禁心生爱怜,想要剥开她脆弱的花瓣,嗅尝花蕊的芬芳。
真奇怪,明明是这么高大的美人,却给人一种柔弱的鸟儿的感觉。
不死川实弥站在围观的路人中间,看着周围人如痴如醉的表情,耳听此起彼伏的感叹,深觉这个世界大概是疯了吧。
你们是瞎了吗?看不出来这个家伙在这条街灰头土脸地当了不知道多少年杂役吗?不认得那个脖子疼的身高还不认得那双特异的眼睛吗?
这帮蠢货,居然被个瘦巴巴的男人迷得晕头转向。
不死川实弥轻蔑地哼了一声。
此时“娴静哀愁”的幸姬太夫倒是什么也没想——压力太大已经触发了保护机制,头脑空空,只知道按照记忆里日暮太夫的步伐往前走。
头上沉重的饰物对他来讲倒是没什么,毕竟是鬼的身体,看起来弱不禁风实际上比人类还是强一点的,特别是颈椎。两旁的压力来源也就是人在他眼里也只剩下空白的面孔,幸好为了端庄花魁游街时要目不斜视,不然叫他在这种压力下还要去目光交流跟要他死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路过熟悉的白发男人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扫了一眼,不自觉地带了点儿求助的意味,因为紧张眼睛里还蒙着水汽,显得眼波盈盈摇摇欲坠。
不死川实弥发觉自己和其余蠢货一样发出了一声蠢透了的感叹。
艹。
他越发烦躁,恨不得马上就把那只鬼找出来砍头赶紧了结了这件傻哔任务,一抬头却看到对面伸长脖子围观的人里面,有两个认识的。
不死川实弥当即转身,从人群后面绕过去,到轿子那边去等他那花枝招展的同僚。
“这……我真的能坐进去吗?”
幸太郎低头看着鸽笼一样的轿子,犹犹豫豫地问。
这种轿子只有半人高,身材娇小的女人跪坐在里面当然没问题,幸太郎平时都没坐过也不觉得自己能塞进去,更不要说现在还顶着快二十厘米的发髻了。
“难不成你想踩着这玩意儿走过去?”不死川实弥抬起胳膊,“别磨蹭了,一会儿天该亮了!”
幸太郎不再多话,小心翼翼扶着他的胳膊低头弯腰跪坐进轿子里,因为高度限制垂着头,一身打扮又华丽得近乎奢靡,缩在小小的轿厢里就像是收在箱子里的女儿节人偶。
不死川实弥觉得有点儿好笑——普通的、正面意义那种,让人愉悦从而发笑的意思:“你还挺漂亮的。”
装扮成男役抬轿子的隐脚下一滑,差点闪了腰——这是那个凶神恶煞的风柱大人会说的话吗?
幸太郎也觉得这种话从不死川实弥嘴里说出来挺离奇的,在花街那会儿各种甜言蜜语乃至淫言秽语都听过(虽然不是对自己),本能地往隐晦的方向想。
实弥君这是,在跟我**吗?
不不不不不不,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个念头在他脑子里存活没有一口气的时间就被果断抹杀了,幸太郎决定将这句话当做嘲讽不予理会,礼貌性地道了声谢,就把轿门拉上了。
这怎么一扮起花魁架子也大了?
不死川实弥看着关上的轿门有点儿纳闷儿,啧了一声,示意抬轿的隐出发。
夜间的街道,最近又时常发生命案,行人本来不多,也正好合不死川实弥的心意——免得把平民牵扯进来。
但是,意料之外,居然还有另外一伙人和他们同行。
幸太郎透过轿子上的小窗往外看,是一辆乌黑油亮的汽车,慢慢悠悠跟在一边,既不超过去也不让路,就贴着轿子开。他这么往窗外看,那汽车上也有张脸探出来想往轿子里看,但是轿子里没灯,幸太郎又没点火,黑洞洞的倒是没叫他看见。
“实弥君,”幸太郎凑到另一侧的小窗边悄声唤,“隔壁在跟着我们。”
不死川实弥也早就注意到了,那辆汽车原本在惣门外面的时候还一溜烟超过去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停在了路边,等他们赶上来以后才继续走,明明是机械的洋玩意儿,弄得跟乌龟爬似的和人力轿子一个速度,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不怀好意。
何况还有个傻子一直从车窗那儿探头探脑,死命地想要往轿子里看,估计是见到“花魁”出行,想瞧瞧热闹甚至占占便宜吧?
不过也多亏了这个傻子探头,不死川实弥才确认就是刚才挤着看花魁游街的那两个,真是巧了,白天刚提到过。
“还记得我白天跟你说过那个小松善成吗?”不死川实弥低声说,“那些人就是小松家的,从车里看你那个傻子是小松善成的小儿子小松纯三郎。”
纯三郎?
那就是那个人的……
幸太郎按下不想:“实弥君认得他们家的人?”
“上次花魁被杀那件事是我处理的,”不死川实弥没好气地说,“你以为当柱就只用闷头杀鬼啊?官方的事情也得去装样子。”
“……怎么换了工作还是要迎来送往。”
“你给我用词小心点儿,什么叫‘迎来送往’,你当鬼杀队是开茶屋啊?”
“对不起……”
这时候,头顶一亮,一道闪电劈开夜空,银白里泛着粉,紧跟着闷雷响起,听起来离得极近。
“打雷了,”幸太郎抬眼看外面一小条天空,“要下雨了吗,这真是的……”
“前面快到观音堂了,”不死川实弥示意隐加快脚步,“去避避雨吧。”
这么大雨没有行人鬼也不会在外面闲晃,说不定在庙里面守株待兔会有意外收获。
观音堂不大,只有一重大殿,里面有一座五米多高的观音像,灵验程度普普通通,所以香火也只是普普通通。轿车不怕淋雨但是轿子怕淋雨,所以轿子一路抬进观音堂里,停在不漏雨的角落,借肩男役——也就是不死川实弥,才打开轿门扶花魁出来。
小松家的人是从车里跑进庙里的,雨下得急多少淋湿了一些,虽是掸着衣服,眼睛却瞟向了这边。身材高大配枪的保镖扫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司机也只是偷眼瞧,那两位公子哥儿模样的年轻人却肆无忌惮一味盯着看,好像见到了什么稀罕事物。
“另外一个是老二小松敏二郎,”不死川实弥借着扶幸太郎换低齿木屐的时候低声说,“那家伙是个色胚草包,他要招惹你别理他。”
“实弥君怎么这么了解?”幸太郎展开折扇掩着嘴。
“跟他们家打过一点交道,”不死川实弥哼了一声,“一家子只知道耀武扬威的蠢蛋。”
相当激烈的意见啊。
不过见惯了他揪着人骂,现在这样倒有点儿孩子气。
幸太郎忍不住笑了。
“姐姐要到哪儿去呀?”
他叫身边突然冒出来说话的少年吓了一跳,被不死川实弥抵着腰扶了一把才站稳。
那自己跑过来的小松纯三郎还在热情地搭话:“我们一直同路,现在又一起在这儿躲雨,真是有缘分呢姐姐!哎,我叫纯三郎,姐姐叫什么名字呀?”
一口一个“姐姐”,十四五岁毛都没长齐的小鬼就开始学人**,你这“姐姐”脱了衣服比你都大。
不死川实弥在心里恶意地看笑话。
“我叫幸姬。”幸太郎低头致意,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就在隐铺设的席子上跪坐下来。
“这名字真可爱!”小松纯三郎跟着蹲下身,“幸姬姐姐,你饿了吗?我们带了黄油饼干,你要吃吗?”
太好笑了,你可真是问对人了。
不死川实弥从轿子里提出那个幸太郎珍而重之带进去的食盒,打开,里面少说也得有十七八样菓子,还故意问:“幸姬太夫,您想吃哪样呢?”
幸太郎瞥了他一眼,伸手拿了个江米条。
小松纯三郎也好像完全不会被打击到一样,马上就转换了策略:“哇——看起来都很好吃啊!可以让我吃一点吗?”
“阿纯!”那边传来呵斥。
小松纯三郎做了个鬼脸,小声说:“我哥叫我了,先走了哦幸姬姐姐。”跑了回去。
小松敏二郎盯着弟弟回来,视线又转向幸太郎,阴沉中带着光,好像发现猎物的鬣狗一样。
“你,”他勾勾手指,“过来。”
幸太郎有点儿庆幸自己吃的是羊羹不是最中,不然真的可能被噎到。
我要说我是男的吗?要说我是——
他不太确定,想要起身,被不死川实弥按住了。
“二公子,真巧啊,”不死川实弥抬手挑下头上的斗笠,直视着小松敏二郎,“又在公事里碰见了。”
太好了,实弥君会处理的。
看来没有我的事了,吃饭吧,一会儿鬼出来就没得吃了。
幸太郎已经饿得头晕眼花了,一心想着先吃饱,当即又拿了个草饼——
然后被人抓住了手腕,手一抖,草饼掉了。
真是没完没了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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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養花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