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锻刀村的消息一经传出,緑才意识到他们又一次中计了。声东击西,鬼舞辻惯用的伎俩。在她寄出关于上弦四与上弦五的情报匿名信前,东京府多处突发紧急事态,各地的柱都被分散了注意力。若不是蛇柱和炎柱恰好在锻刀村,恋柱又在那附近,恐怕最后真会遂了鬼王的愿——全村覆灭。
尽管鬼王的目的没有完全达成,但也实现了大半。激战一夜后,锻刀村的情况不容乐观。第二天清晨,存活的村民迅速埋葬了亡者,举村转移到了新地址。转移完毕后人们进行了一番清点,原有的六十八名刀匠锐减至二十一名,库存的四十把日轮刀损毁了三分之二。有些掌握着核心技术的老刀匠,如村长铁地河原铁珍,虽侥幸存活下来,手腕却骨折,几个月内举不动打铁锤了。至于刀匠的家眷也是伤亡大半,有些人家竟无一人存活,其中惨重,不胜细数。
粗略估算下来,整个锻刀村折损超过了三分之二,鬼杀队遭到了实实在在的重创。换作在平日,仅有二十一名刀匠远远满足不了队里的锻刀需求。可就在锻刀村遇袭之后,一个古怪现象的出现反而缓解了鬼杀队装备的捉襟见肘:一夜之间,众鬼销声匿迹。
众人议论纷纷,许多猜测鬼的动向和鬼王的意图的声音冒出来,一种宣称历史的转折点即将到来的激动情绪最为盛行,唯有明日緑在暗自疑虑又担心这一切都发生得过于迅猛。每个重要的事件节点都提前了,要知道在她上一线人生里,锻刀村事件是在十二月底,现在提前到了十月初,而且原本死去的上弦四变成了上弦三,且鬼杀队又牺牲了一名柱。她相信本该在次年二月末发生的无限城大战即将来临,可最大的问题在于现在的鬼杀队准备好了吗?遗憾的是她已经活了两次,依然不知那两线时间里,鬼舞辻到底死了没有。
或者说,她永远无法知晓的是,那时包括她自己在内的所有人的牺牲会是白费的吗?
打败无惨的要素都有哪些?緑信奉“尽人事听天命”,那她能在明里暗里促使鬼杀队做好万全准备吗?一定还有不少她遗漏的方面,过去她不知情是因为站的层次不够高,就算经历了无限城大战,知道的信息还是很有限。现在她已经是柱了,得充分利用这身份来挖掘更多线索。
至少,不久又要召开柱合会议,她应该能直接获取以前不知道的信息。上一线是甘露寺悄悄先告诉了她斑纹的事情,緑预料本次柱合会议的主题差不多也会是斑纹。思索到此,她黯然神伤,因为炼狱和甘露寺都觉醒了斑纹,意味着他们即便能从无限城大战活下来,可能也只有不到五年的寿命……
无边的悲凉漫上心头,緑百般无奈地用双手搓了搓疲倦的面容,轻声喟叹道:“哪怕只剩四五年的时间,也一定要争取。”
(二)
白日的蝶屋静悄悄的,緑进来一路都没见到半个人影。料想她们应该会给蜜璃安排一个单人病房,緑也住过,便上了二楼去找,恰逢小护士菜穗端着空餐盘走出病房。一问菜穗,得知甘露寺刚去楼下的道场了。
“好。她那么快就能进行机能恢复了啊。对了,”緑要去找,忽然想起一事,又转身走近她身边,“她最近有好好吃饭吗?”
“这几天端给她的食物都有吃完的。”菜穗举起托盘给她瞧,上面的碗碟都清空了。緑追问道:“她一餐就吃这些吗?吃完没有再要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緑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蜜璃曾经也有过心情不好而吃不下饭的时候,那时她再不开心都能吃五六大碗盖浇饭。餐盘里的碗碟能盛的份量只是普通人的一餐,平时怎么也要二十份才够蜜璃吃的吧?
“根本就没好好吃饭啊。”緑蹙眉摇了摇头,这个饭量和绝食没什么两样,“忍小姐最近是不在蝶屋吗?她要是知道了会来说蜜璃的吧。你们去问问忍小姐该给蜜璃备多少餐,往后督促她多吃点。”
她叮嘱完后,自觉可能啰嗦了些,又补充了一句“不好意思多嘴了,总之拜托你们了”,忙不迭地下楼去找甘露寺了。
拉开道场的门,一个穿病号服的身影的立在道场中央,手握木刀。她闻声回头,绵软无力地把木刀递给緑:“好久不见,小緑。来得正好,陪我练一下好吗?”粉嫩的嘴唇不见血色,往日饱含笑意的眉眼显得惆怅和焦灼。眼皮又红又肿,大概已经哭过很多次了。还不如不加遏制地大哭出来,表现得这样安静反而让緑更忐忑。
“你已经能训练了?”端详朋友有些苍白的脸色,緑不大情愿配合。甘露寺回避她的注视,去取了新木刀,用几乎哀求的语气请求道:“早上已经拆过一些绷带了,剩下的这些不打紧。就练一下,我会注意分寸的。拜托你了,你就让我试一下吧。”
她都这样说了,緑怎么忍心再拒绝。不出两分钟,甘露寺手中的刀居然轻易被緑打掉了。“再来。”她弯腰捡木刀又要求道,难以接受这个结果。
该不会是因为营养不足而体力不支吧?緑思忖。她不一会就发现甘露寺招架不住的原因不止于此,于是卸下了防御的架势,侧身避开进攻:“行了,不要再练了。”
“你也发现了吧?”甘露寺低下头,声音有些发抖。一绺浓密的头发从松散的三股辫里散出来披在她的肩上。
“嗯。”
“我不能全集中了,没法用恋之呼吸了。”她一抬起头,两大颗泪珠在刹那间滚落下来,噙泪的眼睛里充满对自己的失望,“在你来之前我就试过了!一想要集中,就会想起、想起伊黑先生已经不在了。想到我再也不能和他一起吃饭了,我就什么都吃不下去。”
“小緑,我是不是很差劲啊?你知道吗?伊黑先生临终前,说他是不配活着的人。我从来都没有注意到他会有这种想法!我喜欢伊黑先生,心底一直期待着他也能承认他喜欢我,但我却对他负担的东西一无所知。他一直活在痛苦中吧?觉得自己不配活着,该是多么地……悲伤啊!而我根本没有注意到,总是自顾自地念叨些无聊的鸡毛蒜皮,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没有了解过他到底是以什么心情陪我说笑和通信。心安理得地享受人家照顾我,我……我实在太过分了!”
伊黑的死固然令她难过,真正让她难以释怀的是没为他做过什么。甘露寺慢慢蹲了下去,继而坐在地上难以自持地哭泣,颠三倒四地讲述为了弄清楚来龙去脉,她也找炼狱先生问了许多。炼狱先生犹豫了一阵后还是道出了伊黑的身世。第一次听说那段暗黑的过往,单纯的甘露寺震撼良久,更加懊恼。恋情破灭带来的心碎让她无力维持恋之呼吸,退步也让她压力倍增。各种烦恼杂糅在一起压得她喘不过气。“我是恋柱啊!”她边哭边语无伦次地喊,“用不了恋之呼吸的恋柱根本派不上用场啊!我真是个没用的柱啊!在回归一线前能恢复正常吗?我也想好起来……要是我好不起来,你会瞧不起我吗?”
緑瞧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疼不已,索性也坐在地上,把她揽在肩头:“你的担心是多余的,我怎么会瞧不起你?我完全能够感同身受啊。”
往昔的种种如一扫而过的衣袖飘过眼前,緑不也经历过一段迷失的岁月?因为接受不了心上人猝然离世,就把满腔仇恨一股脑全掷向猗窝座,悔恨自己不够好,狭隘又一意孤行,怨愤且执迷不悟,舍弃了未来,连自己失去了什么、践踏了什么都欠缺自觉。那或许可以称之为不够成熟的表现,但她那个时候的确无从排解压迫心灵的痛苦。突如其来的悲伤太过剧烈又深远,根本不知如何是好。真是一段不愿细想的时光。
所以,她由衷希望这样糟糕的悲剧,就不要在蜜璃身上重演了。
緑抚摸她的辫子,在她耳边轻声低语:“我……我以前也失去过非常喜欢的人,好长一段时间里都怔怔的不知道怎么办,既不想吃饭,也不想笑,经常对别人态度冷冰冰的,甚至还迁怒于其他人。要说差劲,可能我比你更差劲呢。所以我真的很理解你的心情。”
甘露寺迷惑起来,她不记得緑有过这样的时候:“那你现在……?”
“没事了,我已经没事了,因为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已经好了。”还有心情关心她,果真是个善良的女孩。当时我迁怒的对象就是你啊,緑心中苦笑。甘露寺不可能会知道,因为那是另一个时空的旧事了。言归正传,她不信伊黑会对甘露寺没有好感,一定还对她说过什么:“蜜璃啊,伊黑先生最后说的话,就只有那一句么?”
“不……他后面还说很幸运,因为遇见我和炼狱先生,是发生在他人生里最好最好的事,他说完了谢谢,就……”
“你看,”緑温柔地打断了她的话,缓缓地娓娓道来,“伊黑先生也说了,遇见你和炼狱先生是发生在他人生里最好的事,所以和你们在一起的时间肯定是不可替代的吧。说不定是你低估你在他心里的分量?其实我和他想到一块去了。两年前在我遇见你和炼狱先生之前,正处于一段状态非常低落的时期,僵在一潭死水里,不想改变也不知怎么改变,直到你们俩的出现才为我带来的转机。因为我当时太孤独了啊,是你们先接纳了我。你们都是热忱又善良的人,要是今天的我有比从前更宽和、更能为他人着想,一定有你们的功劳。怎么能说什么都没做呢?我和伊黑先生一样,都是被你们所治愈了啊,希望你能记住这一点。你要是再觉得自己没用,我们都要欲哭无泪啦!”
甘露寺不作声,右脸颊抵在緑的肩膀上,含泪的双目呆愣愣地凝视远方一个小点。好长时间过去,她蚊子哼哼地问:“那我的呼吸法怎么办……”
“不能保持全集中呼吸的话,就先普通地呼吸吧;跑不动的话,就先慢慢走一段吧。你要允许自己也有缓缓劲的时候。”
“我是柱啊。”甘露寺的眉头焦虑不安地挤在一起。
“首先,你也是个人啊。”她坚定地回答。
“别人会怎么看我呢?会给大家添麻烦的。”甘露寺不无担忧地问。
“只要我在,不会让任何人说你的坏话。”
“小緑……”她突然又呜咽起来,“你怎么对我那么好呢?我真怕辜负了你。”
“你会辜负我什么?”緑的嘴角浅浅笑起来,开玩笑道,“事先声明,你不用担心些有的没的,更不用怕我失望,因为我对你没什么期望。”
甘露寺一听,立马把脸从緑的肩膀上拿开了,眨巴着眼睛,孩子气十足地抗议:“不行!我不要!你可以期望的!”
“那我期望你现在回病房休息,然后好好吃饭可以吗?”緑先站起身,佯装毕恭毕敬地欠身递给她一只手,“请吧,甘露寺小姐。”
甘露寺盯着她的手好一会,最后慢吞吞地把自己的手搭上去,顺从地由她扶起来,送自己回病房。刘海不时遮挡住了甘露寺的侧颜,上面的泪痕逐渐干透了。也许,她还要流很多很多眼泪,经历很长时间,才能在想起伊黑先生时不那么心痛。緑默默思忖,蜜璃的状态若不改善,就不适合参与接下来的无限城大战。继续消沉下去,于她于鬼杀队都没有好处,若是能让她退出鬼杀队倒是能保她平安了,只是如此一来鬼杀队又会失去一个得力干将。緑惊讶地在心中讥诮自己在这种关头还能冷静地权衡利弊。陪她回去的路上,緑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如果时间能重来的话想做什么呢?”
甘露寺只低头认真思索了片刻便回答: “我要早点告诉伊黑先生,我喜欢他。”
答案果敢得有些出乎緑的意料。她随即注意到她的措词:“早点?你已经说过了吗?”
“嗯。他对此什么都没说,不过……现在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不,对他而言一定很重要,而且你的心意一定已经传达到了。”
“要是时光能倒流,我要去告诉他,我喜欢他,我要让他知道他有多么好。”
緑轻轻拍了拍甘露寺挽在自己胳膊上的手。
(三)
“请进。”见到推门而入的女孩,炼狱杏寿郎从床上撑起来坐好。緑忘了寒暄,赶忙跑过去帮忙把枕头竖起来,好让他靠得舒服些。“谢谢。”他客套地说,一想到自己在她看来还是虚弱的,神情有些窘迫。緑捕捉到了他表情变化的微小细节,关切地问:“身体有好些了吗?”
那夜幸存的剑士里,炼狱是状态最差的。伊黑咽气没多久,他就昏死过去。虽然依靠觉醒斑纹战斗了一整夜,疯狂分泌了大量肾上腺素得以暂时忽略伤势和中毒的症状,但心跳和血液流动的加速更加快了玉壶的毒素在体内循环,所以一卸力,透支的代价就显现出来了。医生们使出浑身解数,在他的器官进一步衰竭前全力抢救,总算保住了性命。现在他被要求静养,在体内残余毒素彻底排完前都要住在蝶屋。
“每天都喝两大壶紫藤花药茶。”他指了指床头柜上的大水壶,“再过几天,我应该能出去了吧?”
“是忍小姐的诊断吗?还是你自己想出去了?你的伤不要紧吗?”緑盯着炼狱的肩膀,那里缠了厚厚的绷带,把病号服撑得有些变形了。“没关系,我的伤一向好得很快的。”他预备挤出一个让她不用担心的笑容,却冷不丁地被两只手夹住了腮帮子。緑好像要阻止他笑起来,身子几乎要跳起来向着他前倾,保持着双手夹住他的脸的姿势,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什么都没说。这动作不算矜持,但緑的目光凝重严肃,无半点暧昧轻佻之意。
“这是……?”炼狱慌乱地问,目光不自在地躲闪飘移起来。
“这就是你在忍耐的表情吗?用不着在我面前露出那种笑容啊。”緑直白地戳穿了炼狱的意图。庄严的表情松动了,只剩下忧心忡忡。她顿了一下,松开了手,在床边坐下,颔首低眉道:“我又不是想确认你没事才来的,所以你不用为了应付我而勉强自己。不然你这样才叫我放心不下。”
突如其来的胆子一消退,她害怕起尴尬来。在炼狱回答前,她别过头去,忽然转移了话题:“我刚刚去看了蜜璃。”他也顺着她的话题聊下去:“她怎么样了?她昨天有来看我。看起来真是让人放心不下啊。”
“是的,还是很糟糕。她每餐都吃得很少。我陪她练了一下后发现,她甚至不能维持恋之呼吸了。”犹豫了一下,她把担心的话语咽了回去,不希望给心情不佳的两个当事人增加更多负担。担忧过重,可能也会给别人造成困扰。
他们俩一时无话可说,这一阵沉默足足持续了一分钟之久。緑假装对窗外的景色感兴趣,炼狱仰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天花板。他嘟囔道:“‘无论多么难以愈合的心伤,我们都要努力治愈……’”
“什么?”
“这是我以前说过的话。母亲去世的时候,我拼命想着活在当下,度过了那段时光,直到现在。我想我是比那时好了许多。不过伊黑走之后,我有些茫然了。”
“为什么呢?”
“三言两语说不清吧。不仅仅是伊黑,我想到的是很多人……我们朝着灭鬼的目标坚定不移地前进,无怨无悔,但是我现在觉得……很不甘心!很不甘心!”他重重地强调了一遍,手握紧成拳,直僵僵地抵住床垫,“我只能接受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离去吗?宇髄、伊黑、还有许许多多同伴们。宽慰自己‘他们毫无怨言的牺牲是高尚的’就行了吗?”
他松开了拳头,肩膀沉沉地垂了下去。安静了一会后,他像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起了往事:
“緑,在很久以前,伊黑差一点会成为我的兄弟。他是我父亲救下的孩子,来我家住过一段时间。他并不是一个开朗的人,可以说,刚来我家的时候,他不怎么说话,经常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有时母亲和他说句话,他的脸会马上变得煞白。我们花了很多时间和他熟络起来,渐渐地,他好像不怕我们了,也愿意跟我还有千寿郎玩了。有一天,我母亲问我,伊黑是不是我的好朋友?我说是。她又问我能不能和伊黑成为好兄弟,我说我可以和他做好兄弟,不过也许还要一些时间。我还记得母亲当时笑了。那天晚上,我无意间听到父母在屋内压低声音谈话,似乎是在商量要收养伊黑。可是最后,他主动提出要学呼吸法,于是离开了我们家,去乡下学习水之呼吸,与我们断了联系。因为我不知道他的育手住在哪,他当时离开时还在学认字,不是很会写。分别时我给他塞了写有家的地址的纸条,但一次也没有收到过他写的信。几年以后,机缘巧合之下,我们才在鬼杀队重逢。”
“见到他的时候,我光顾着高兴,激动得大呼小叫的,忘了这么多年没联系。伊黑没有忘,他的反应比我持重多了——虽然也笑得很开心,说见到我很高兴。好几年过去了,但我们又成为了朋友。”
“现在,我还是失去了这个朋友。如果他那年留在我家,那我现在就是失去了一个兄弟。”他痛心不已,攥住了胸口的衣领,低头睁大眼睛喃喃自语:“到底是哪里不对……”
緑的十指一动,很想摸摸他的头发,踌躇再三后却忍住了冲动,转而抓紧了床沿。忽然,她瞥见一颗亮晶晶的东西从他的眼中坠出,落进被单里晕成一滴水渍。炼狱猛然抬起头,情不自禁地大声说道:“我好像知道了……我是不想习惯失去!不想对身边的人陆续死掉习以为常!
“不想变成无动于衷的人,是吗?”緑补充说。
“是的。”他点了点头,“我有种预感,如果有一天我习惯了,只是想一想‘这是他们所求的所以没关系’,就这么让事情过去了的话,那我一定已经丧失了非常重要的东西。我拒绝治愈,是不是傻透了?”
“炼狱先生,看来我们在这一点上不谋而合。”緑苦笑道,凝视他悲愁的脸。是不是他的感情都那么激烈,所以感伤起来也非同一般?“傻就傻吧,哪又怎么样?持续地为他人哀悼,为什么要觉得愚蠢?又没有打扰到任何人!这是我们纪念别人的一种形式,也说不定是一种爱呢?与其迅速翻篇,我宁愿拒绝愈合伤口,直到这悲伤也化成我生活里的一部分平静。所以我不会劝你要好起来,你自然对你的情感保有自由。”
一种隐晦模糊、难以言喻的情感在炼狱心中释放出来。如果不愿释怀又能怎么做?他还是迷惘得很,对此束手无策。在他即将要为自己不够理智不够正确的想法开始羞耻起来时,听到她说可以不用好起来,等于她先接纳了自己稀奇古怪的决定,反而令他觉得松了口气,于是心满意足的感觉顷刻间吹散些许阴霾。
“谢谢。”炼狱感激地说。
“谢什么?”
“谢谢你愿意理解我。”
“不用谢,是你先‘看见’了我,我只不过是和你做了相同的事情。”緑指的是去藏原家吊唁回来的途中所发生的事。“那么,我就不继续打扰你静养了。我还有些事要去办一下。要是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她从床边站起来,摆正了椅子,打算告辞了。
“緑!”他急切地叫住了她。
“怎么了?”
她等着他说什么。他如鲠在喉,那一刻想表达得太多,又乱杂杂地缠绕在一起,最后艰难讲出的只有一句:“……你会死的。”
“凡人都有一死。”不知她是在糊弄他,还是真的看淡了自己的死。
“……对你来说,这样好吗?你的家……”
“炼狱先生,我也不想习惯失去。最让我难以忍受的事情,是大家陆续死去,而我却无能为力。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炼狱愕然地谛视着她,后者的表情似平静的黑湖,水面泛起淡淡的涟漪,水底下却翻涌着深不可测的东西。
“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见他欲言又止,緑继续耐心等待着,隐约有些期待。
“……路上小心。”
“嗯,你也多保重。不过炼狱先生,”緑想起了什么,手搭在门把手上,侧过身对他说,“我不会随便去送死的。要是可以的话,我会一直在这里,不会离开鬼杀队,不会离开……”她在卡顿一秒的同时带上了门,音量轻得让他以为是幻听。
“你。”
最后的尾音卷进门带起的风里,和她的背影一起关在了门外。病床上的炼狱缄默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手无意识地拧紧了被单。因为使劲,手背鼓起了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