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一会:日本茶道用语,“一期”表示人的一生,“一会”则意味仅有一次的相会。在茶道里,指表演茶道的人会在心里怀着“难得一面,世当珍惜”的心情来诚心礼遇面前每一位来品茶的客人。人的一生中可能只能够和对方见面一次,因而要以最好的方式对待对方。“一期一会”充分体现了佛教中的“无常”思想,人生及其每个瞬间都不能重复,提醒人们要珍惜每个瞬间的机缘,并为人生中可能仅有的一次相会,付出全部的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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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脸埋在胳膊里再久,明日緑也消化不了这个离奇的事实。
过去大半年都是梦?不可能!她记性好得很。一般梦境不都是不连续的吗?经常不知道两个事件之间是如何过渡的,但她记得一清二楚。记忆力好是她自认为数不多的优势,当然,记不起来九岁以前的事不算。
她立马从被窝里一骨碌起身坐到梳妆镜前,仔细地左右端详,镜面里的左脸确实没有长疤了,鼻子也没有骨折,被堕姬割裂的右耳也完好无损,不免颇有些臭美地点点头:“嗯,我果然还是没疤比较好看。”把睡衣脱到腰以下,那些与上弦六兄妹交手后留下的大小疤痕的部位,也都毫无瑕疵。
她一面把衣服穿好,一面思索:为什么?如果不是梦,为什么她又重生了?无法控制地发生,也无从探究缘由。无惨那一抽,只要挨了必死无疑。两次重生的时间、地点和状态都不一样,唯一的相同点只有被鬼杀掉。
假设被鬼杀害就会回到某个时间点是真的,那么目的是什么?这一切都那么刻意,像是谁不依不挠地要她去达成什么目的。可是,如果所谓重生其实并不存在,都是她的错觉,那她更要疯了。那样的话,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假的?如果不能相信自己的经历,又无法去验证现实,她还能相信什么呢?
“我到底是谁??我从哪里来的……”一旦怀疑起自己的存在来,脚底下柔软的榻榻米恍然间变成了不断滑动下陷的流沙。她朦朦胧胧地触及到某种抽象又危险的虚无,本能地不敢去往深想找不到答案的问题了。只能回到当下,对!应该趁着印象还清晰深刻,尽快把无惨和上弦的情报通过复盘整理出来。
下定决心后,她拉开隔壁书房的门,扑到矮桌边,手忙脚乱地从抽屉里抓出一叠写报告用的稿纸和铅笔,扯着自己的头发,口中念念有词:“冷静,要好好回想,从最近发生的事情开始回忆。最后见到的是无惨……然后是无限城……猗窝座……”
按照时间由近及远的顺序,依次记录下所有大事件发生的日期,鬼的名字、特征,最关键的是血鬼术。上弦四、五、六的情报也是要记录的,緑还能回忆起看过的每一期《夜行路》,当时这都是队内津津乐道的话题。还有一些重要的经验,比如“通透世界”和斑纹。
起初心跳很快,呼吸节奏紊乱。和上一次一样,必须抓紧一分一秒来做更重要的事情——梳理爆炸般的信息。忙起来就没空思考超自然的事了。她慢慢摆脱激动进入状态,到最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记忆里,一会用笔端抵住下巴,皱眉凝神盯着纸上的空白,在脑海深处仔细地翻找着、努力挖掘着有价值的情报和线索;一会想到了,就埋头笔耕不缀,连忙把有关的信息记录下来,全然忘记了当下的时间。
午后的阳光在糊纸上映出一团小小的黑影,一只鸟儿停在紧闭的窗外。鸟喙在细木框上戳出“嘟嘟嘟”的声响,不小心在糊纸上戳出个小洞,快把她的思路戳掉了。緑以为是冈来照例催她出门,顾不上开窗或抬头,不耐烦地大喊:“罢工罢工!我今天要休息!天塌了都别来叫我!有活找别人去。”
笔尖正好写到了“无限列车”,没错,上次是回到了无限列车任务当天,那是6月6日……那么今天……她猛然回想起来,今天是6月2日!时间提前了4天!为什么……不,比起这个问题,关键是还能做什么?上一个6月2日发生了什么?她绞尽脑汁思考,心中蓦然一片空白。
不管这一天发生了什么,都是他还活着的一天。
炼狱先生还活着。
疯狂书写的行动停下了,握着笔的緑如雕塑般凝固住了。窗外的鎹鸦开口说话,听声音不是冈,而是要:“为什么?你真的病了吗?杏寿郎大人等了你半天啦,叫我来问你是不是病了,但你的声音听上去精神十足嘛。”
緑探过身子“唰”地一下拉开桌子对面的窗,由于动作过于迅猛,还差点撞飞那只鎹鸦。她与要大眼瞪小眼:“我没事,今天不罢工了。八分钟后就出门。”
乌鸦被那呆滞的眼神吓了一跳:“没事的话就动作快点!你已经迟到老半天了知不知道?话说你该不会到现在都还没洗脸吧?油……”
她又“砰”地关上窗,“啪啦”丢下笔。剥下的睡衣长了翅膀似的从书房飞到卧室地上,长腿矫健地一步横跨过乱七八糟的被褥,衣架上的队服被一把扯下来套在緑身上。她边扣扣子边三步作两步跳下楼去洗漱,头发还是出了门后跑着扎的。
她急急忙忙跑到往常的汇合点,却在距离目的地五十米的路口停下脚步,躲在拐角处的电线杆后远远看着在等她的人。
日光照耀下的黄发闪着淡金色的光辉,雨后路面上的小水洼倒映出蓝天白云与他的倒影。炼狱杏寿郎真真切切地站在辛芝屋门口,沐浴在梅雨季中难得的阳光中,百无聊赖地抱着双臂,望着往来的行人沉思。辛芝屋的老板走出来和他说了些什么,大约是请他进去小坐,他摆了摆手回了几句,脑后的扎的小揪时不时跳一下。真是不可思议,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这个人,还以为永远也见不到了……
——炼狱先生,你知道吗?我不是从昨天过来的,我要跨越一生才能走到你面前。
种种难以言喻的情感蔓延开来,她就在那痴痴地望了足足有十分钟。欢喜自然是欢喜的,但也有物是人非的唏嘘,和感慨万千的怆然。好像不知不觉中真的接受了他的死,现在忽然再出现反而手足无措。以前都是怎么和他打招呼的?待会走过去要露出什么表情才显得自然呢?不到半秒就得出了答案——她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真的迟到太久了。
“对不起!炼狱先生!让你久等了!”緑冒冒失失地跑过去,一时直不起腰。她方寸大乱的神色恰巧被解读为迟到的不好意思。
“无妨,你今天怎么了?要还说你想罢工?”他善意地笑笑,并无责备她的意思。
哎呀,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能让緑感动不已,做梦也不敢想还能再听到他关切的问候啊!她却不得不赶紧眨眨发热的眼,免得他察觉她眼里亮盈盈的。
“呃啊,睡过头了,不小心发了点起床气。”她对他肩头的要双手合十做出“真不好意思”状,因为想不出什么好借口,只能随便搪塞一下。
“算啦,偶尔偷个懒也没什么,你也很久没休假了吧?吃过了吗?我还没吃午饭。”他指了指他们经常光顾的辛芝屋。緑摇摇头:“没,那今天让我请客吧,就当是迟到的弥补嘛。”
炼狱照例点了满满一桌,因为知道自己吃得多,平时很少会让别人请客。今天倒没有婉拒,因为知道不答应的话緑心里会过意不去,便顺她的心意了。緑悄悄看着他大口吃盐烤鲷鱼套餐的模样,任何人见了她柔情似水的眼神都会误以为他们是两口子。她心里的小长篇还没有完结:原来光是吃个饭都能这么开心啊,我有多久没有像这般完全放松下来了……
“炼狱先生,有时候太把一些事情看得理所当然,反而会不知道珍惜呢,比如吃饭,还有一起吃饭的人。错过了应季的鱼和时蔬可以等明年,但是生离死别无常,今日一起欢笑,明日就不知还能否再见了。事后回想起来,因为漫不经心而轻忽,比擦肩而过还要遗憾呢、还要难以释怀呢。”她突然发表一些无厘头又多愁善感的感想。炼狱习以为常,她有时候讲话就是没头没尾的,他也能接上。
“知道了,下午我会请你吃咖啡馆的冰淇淋的,你可以抱着‘一期一会’的心情来享用它。”
“诶!我不是要你请客的意思啦!不过冰淇淋可以有……我能不能点一份水果圣代啊?”她的脸颊瞬间变得红扑扑的,喜上眉梢,一下子不感伤了。
炼狱咽下口中的米饭后才开口:“只点一份怎么够,我也要吃啊,我还没吃过水果圣代。”
緑笑嘻嘻地低头挖自己的茶碗蒸,心情愉快。
——生活是很广阔的,我知道。但是我也知道,我想要的很少,很简单,而且就在身边。
无意间的抬眼,偶然扫到隔壁桌上的报纸,緑的心陡然一沉。再见故人的狂喜差点令她忘记了最紧要的事情——迫在眉睫的无限列车任务。她都忆起来了:在第一线的人生里的这段时间,同时出现了两起备受舆情关注的案件,即车站连环杀人案和6月3日的无限列车乘客失踪案。当初炼狱接下了这两起事件的调查,但前者是情报指挥部发给他的任务,后者是由主公直接下令,由此可见二者的严重程度不可相提并论。
连环杀人案在6月2日前就有报道,而失踪案是到6月4日才登报。当时3日晚在车上失踪的乘客不仅有普通人,还有鬼杀队潜伏调查的队员,因此4日那天主公召见了炼狱并令其当晚出动调查。但那一夜,无限列车没有班次,连环凶杀案的罪魁祸首也逃逸了。后来据炼狱说,无限列车于6月5日被转移到车库和维修厂做检查,他在那里追踪并消灭了连环杀人的鬼。第二天,也就是6月6日,无限列车恢复运行,他便乘坐了夜间的班次,之后的事緑也经历了。
第一线的緑在6月6日前也有自己的任务,情报指挥部让她干什么来着?对了,是去接近西多摩那一带,一个名叫箱根崎村的地方。她在6月3日接到情报指挥部的指示后动身,那次任务并不难,换个人也能完成。所以,她打定主意,要率先拿下无限列车的潜伏调查任务。
——必须要抢在主公让炼狱先生出动前。正好今天还是6月2日,一切都没有发生,还有机会!
谁知首要的问题恰恰就在于一切都还没发生,炼狱拒绝了她提出的去调查无限列车的申请。
“为什么不行呢?”緑完全没想到他会不批。
“你从哪里听说了这列火车的古怪?”他只抛出了一个棘手的问题。这可问倒了緑,她真不知道第一线的6月3日前情报指挥部是收到什么风声才派人去查的。失踪、袭击或死人,无非也就是这些,但目前没有任何显示无限列车有端倪的公开报道。
“等情报指挥部的通知吧,如果有问题,他们会有安排的。”炼狱结束了话题,緑也没机会提了。但她没那么容易就放弃,到了结账的时候,她支开了炼狱。
“请到外面等我一下,我买完单就来。”她磨磨蹭蹭地数着一张张零钞,待他走远后,才小声向老板借纸和笔。
(二)
下午四点,一封急报传回到緑的手上。
“主公大人让你去调查无限列车?”炼狱吃了一惊,因为主公的命令通常都是给柱的,少有派给阶级更低的剑士。
“是的。”緑把急报递给他看。中午吃完饭后,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偷偷写了一封短信,阐明自己想去调查列车的意愿,刚好一出门冈就飞来了,得以发给主公。没想到主公迅速回复,同意了她的大胆申请,任命她为该任务的负责人。他在信里说预感无限列车内有蹊跷,说不定会有实力不可小觑的鬼,赞叹了緑的先见之明和积极云云。炼狱盯着信纸,沉默了好一会。
“对不起……”緑很尴尬,但别无他法。
“既然主公大人都允准了,你就放手去做吧。”炼狱大方地笑了笑,没有小心眼地批评她擅自越级的举动。但是她的错觉吗?炼狱似乎在笑之前,表情有一瞬间的烦恼。
但愿只是她太敏感了。
炼狱抬头对产屋敷的鎹鸦说:“我想面见主公大人,能带我过去吗?”临行前,他扭头对緑说:“今天就不训练了。你去忙你的,有事我会再叫你。”
“是。”她目送他走远,自己也抓紧做明日出行的准备。首先是选定同行助手的人选,通常这也是由情报指挥部安排,但她心里已有名单,便写信请部门协调。“没问题。”该部门里的金泽先生的反馈同样极快,“不过你们的消息可真灵通啊,我们这边才刚起草立项,就收到主公的指示和你的信了。”
距离3日晚上登车还有时间,在家整理了一番下弦之一的情报后,緑站在庭院里,拔刀出鞘,试图检验一下上一线的修行成果。果然……和倒流的时间一起倒退回没有进步的状态了。柱合训练和个人修行后形成的肌肉记忆全部消失,她只能凭头脑里的经验和印象去再现。不知道这种临时抱佛脚式的特训能有多少作用,緑只能祈祷到时能很快找回感觉。
无论来几次,炼狱都觉得产屋敷的府邸笼罩在一种不可思议的奇异气氛中。这是自然,因为这里的紫藤花和绣球一年四季都开得如火如荼,与碧绿的草坪相映成趣。潺潺的溪流从不冻结,令人心旷神怡的水流声响彻幽静的庭院。这座宅邸像凝固在琥珀里,永远都是春天。
“你来了,杏寿郎。”
身穿墨色平纹绸单衣的男子端坐在后厅的屏风前,浑浊的双眸正视前方,却没有聚焦,眼神空洞又涣散。炼狱谦恭地向这个衰弱消瘦的男人行了一礼。产屋敷轻声说:“你可以再靠近些。”这样于他而言不必提高音量也轻松些。炼狱便正襟危坐在主公面前。他没有开门见山地谈召见他的缘由,而是先聊了聊近况。
“緑是个好孩子,你把她教得很好。”谈到下午的事,他又赞叹了一遍,“不过,你也该多放手让她去锻炼锻炼。像她这样的孩子,尤其需要机会。我期待她能够早日成长为不输于柱的、独当一面的剑士。”
“主公大人所言极是,在下明白了。”炼狱微微颔首后直视他的病容,“不过,在下有一事相求,恳请主公大人能够助在下一臂之力。”
(三)
3日的傍晚,连绵的阴雨遮蔽了落日。熙熙攘攘的车站大厅满地脏兮兮的水渍,清洁工徒劳地用拖把抹掉过多的积水,但泥泞的脚印马上又踩得一片狼藉。在大拖把在地上团团转时,有两只脚始终立在原地没有添乱。
緑早早候在车站,买好了所有车票。她敏锐地感受到身后有人向她走来,回首一笑:“可算来了。”
生得人高马大的寸头青年不苟言笑,体型相对纤细的橘发青年则嬉皮笑脸。这是与她同期的丙级剑士藏原仁、丁级剑士牧野祐太。
“你笑得好热情呀,见到我们这么开心吗?还特意拉我们一起来出这个任务。”牧野像只狐狸一样步伐轻巧地凑过来。
緑立马故作严肃地板起面孔:“我抓的壮丁来了,当然高兴了。”
“是是是,今天你是大姐头,我们都听你的。”他还是那么吊儿郎当,反正只有他们三个人,不必摆什么阶级高低的架子。靠谱的藏原不说废话,要去买票,被她一把拉住。
“票都买了。好了,别贫嘴了。时间紧迫,听我说。”她将下弦之一的情报毫无保留地全部道来,包括动了手脚的车票、入侵梦境的血鬼术和包围车厢的肉壁。最后她掏出面具,补充说:“以防万一,我准备了这个。血鬼术有时是以视觉为媒介,也可能是听觉,不能和鬼对视,也不要去听它的声音。中术后可以在梦里自杀来苏醒,千万小心,别被蛊惑得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藏原和牧野听完巨细无遗的介绍后,不约而同地膛目结舌。“这……这还算什么潜伏调查啊?这不是都查完了吗?还要查什么?”
“所以我们的目的不是调查,是消灭。”她严肃地说,不开玩笑。
队友的挑选都是出于歼灭下弦的目的。緑没选此前随行的炭治郎三人。当时他们三人之所以会来执行这个任务,是虫柱蝴蝶忍推荐的。现在他们都还在蝶屋做机能恢复训练。尽管緑认同三个少年的出色,但她偏好选择战斗经验更丰富的高阶队员。而且她清楚藏原和牧野的水平,出招稳重的岩之呼吸与范围广泛的风之呼吸,最适合稳住车厢和应对触手。
至于猗窝座么,緑直觉他是冲着柱来的,所以今夜未必会出现。
“你的情报都是从哪来的?”藏原忍不住问。
緑的目光意味深长,食指封住双唇,做了个“请别多问”的动作:“特殊渠道。”好吧,他们俩理解为这是继子的优待了,不再追问。
“无限列车一共八节车厢,牧野负责警戒前四节,藏原负责后四节,我负责车头。”
“但是,检票员要检票的话怎么办?你不是说车票有猫腻吗?”牧野挥了挥手中的二等座车票。緑又犯了难,打晕所有检票员确实不好,若是引起不知情的乘客阻挠就麻烦了。而且她希望鬼能先成功催眠所有普通乘客,免得他们在危急关头的四处乱窜,增加了战斗和救援的难度。
不知所措的沉默中,藏原开口了:“其实有办法,就是……”话未说完,他忽然噤声。
“什么?”他们以为藏原在卖关子,催促着吞吞吐吐的他说下去。
“……逃票。”素日不动声色的藏原竟涨红着脸低声嗫嚅,为知道这个办法而感到羞耻,甚至激发出了深藏已久的自卑。当年他没钱从山梨坐火车到东京参加入队考核,就是靠逃票来的。緑和牧野不像他会穷得买不起一张车票,他以为同伴会鄙视这种行为,嫌弃他不入流的做法,几乎要开始局促不安起来。
不料两个同伴四目放出敬佩的光,激动地搓手小声说:“哇!你真是个天才!快教教我们怎么逃!”
藏原先是诧异,然后心里莫名暖洋洋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