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亲问起之前,我是从来没想过结亲的事情的。
哪怕渐渐忘却前世记忆,可前世记忆教给我的道理并不会在我的心里消散,如今心理年龄摆在这里,我看那些年岁相当的人,真的像是在看小朋友一样。
——也不是厌恶婚姻,主要还是想找个正常的伴侣结婚,而不是确定关系的那一刻,相当于认领了人生的第一个儿子。
我也很厌恶被人当做女儿宠,很难理解那种“不论怎么胡闹都被希望包容”的情感需求,当然也不能理解“不管怎么胡闹都包容对方”的情感回应,如果一边希望得到无止境的包容,一边又认为双方是平等的,那就更好笑了。
而且这样溺爱的家庭教育也显而易见很失败,莫非放在恋爱语境里就上头了?
当然,如果去研究心理学、社会学之类的,或许能够知道造成这样恋爱观的原因,比如独立人格的养成问题、家庭教育中感情教育缺失问题,或者干脆就是整个家庭教育缺失,只管养不管教,包括女性生存安全感匮乏问题,甚至整个社会全员的生存安全感持续降低……
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或者说观察后的结果,我时常觉得这个世界似乎发育畸形了、不正常了;如果说上古社会的残酷是为了生存别无选择,而后社会的残酷就完全是基于(少数人,也可能是多数人)无止境的贪婪与暴虐**了。
有时候很想回到原始社会风餐露宿,我觉得死在野兽嘴下,总比死在同族无知的、不自觉的残忍下心理上更好过一点。
“哎,跟你说着话,怎么又发起呆来了?”父亲重重叹息,“也是爹没有照顾好你,寻常人家到这个年龄,早就定下姻亲了……”
我心里觉得难受,重整思绪后,说:“并不是这样。恰恰相反,爹爹一直尊重我的想法,照顾我的心情,才没有自作主张为我定亲,我对此只有感谢,绝无怨怼。”
“可你没有夫家,未来一个人要如何生活呢?如今爹还能照顾你几年,等爹死后呢?只怕你会受人欺凌啊。我看医馆最近新来的……”
“爹爹……”
“唉!”
其实我知道父亲说得不无道理,或许前世还好,只是有些不痛不痒的流言蜚语;此世这样的情况,除非有一项格外高超的技能,且被人尊敬、需要,孤女才能活得很好。顺便一提,此处相貌寻常也是一个加分项。
也就是说,假如我还像前世那样浑水摸鱼,这辈子满足于当个普通的染工绣娘,哪怕是技艺巅峰的染工绣娘,恐怕也只有年轻这几年肆意潇洒;但是,如果是一位医师……
思及此,我对父亲行下跪礼,说:“请爹爹教我一立身之技。”
父亲一愣,便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下意识喃喃拒绝“这,这不合规矩”,可见我跪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思量动摇许久,终于颓然说:“哎,好吧。”
于是我此生混了十五年,终于开始认真学习、钻研医术。
……当然是私下学习,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一旦暴露出来,不仅是我,我的父亲也将无立身之地。
这时候才知道学中医要背的东西真的很多,经络穴位只是基础中的基础,神农本草同样不可不知,什么四时天气与五脏,五脏与六腑怎么对应,包括人的面色脉象甚至手相,如何看病症病因病根,如何让人体达到阴阳平衡,甚至周易风水……
初初接触,只觉得是乱七八糟的一通学,不得系统要领;这时候才觉得后世“教学大纲”的发明是一个多么伟大的事情。
怎么我前世学的不是中医学呢?扼腕。
我不得不沉下心来,先给自己整理个简要的大纲,树立阶段性学习目标,总结短期学习成果,慢慢去发现不同教学内容之间的联系。
学习学得天昏地暗,什么恋爱什么结婚什么社会问题什么王朝秩序的忧愁都离我远去了,晚上做梦都在给自己扎针;后来北洛过来,说他偶然得了两本医书,问我要不要,那我肯定要啊。
想想也知道不会是偶然得之又那么巧合地给我,但他究竟是从哪里知道我在学医的呢?我想不明白原因,暂时真只能归为奇迹而已了。
天气入冬,想到这是长柳在鄢陵度过的第一个冬天,我关照了一下他的情况,发现他已经有备好炭火。显然他在鄢陵的生活已经步入正轨,想必手上也有所积蓄,并不需要他人操心了。
再去前堂时,重病将愈的病人躺在床上问我:“我最近头痛,总想要呕吐,是不是得了霍乱?”
——中医的霍乱,指的是发热、头痛、身疼、恶寒、吐利者,是热湿之症;和后世所说的霍乱并非同一个东西。
“不用担心,”我安慰他说,“这个时节很少发霍乱的。”
医师听见,笑着看过来,问:“哦?那是什么时节常见?”
我答:“春分到秋分。”
医师奇道:“你平时不是负责采药?对伤寒病理也有所了解?”
我说:“常在医馆来往,耳濡目染罢了。”
医师叹息:“可惜是个女子。”
白天医馆较为清闲,长柳又自告奋勇,跟我一起去采药,这个季节的话,也可以备点蛇胆。说实话,他背上弓箭,腰别短匕的样子十分飒爽,武器在他身上,从来不会让人感觉是装饰物。
虽然平时打猎也就是普通的飞鸟、兔子一类常见的小动物,但看他轻轻松松的样子,也知道他的实力不止于此,不得不说我有时候也挺好奇的,不知道弓技是不是真能玩出爆裂箭啊、七箭齐发啊之类的炫酷效果。
路上,我调侃他说:“哪天能有幸看到你杀熊取胆的英姿?”
长柳轻咳一声:“没必要吧,很多草药可以代替熊胆的作用。”
……倒也确实是这样,像常春藤、蒲公英,菊花、大黄,随口就能说出四个代替品,真没什么猎熊的必要,一来是不必要犯险,二来也是对野生熊的保护。
虽然口嗨说期待他猎个熊看看,但如果真有人闲着没事跑我面前猎熊,我可能觉得他脑子有问题。我也得反省一下自己,别读书读傻了,真把动物当药材,随口就让人去猎熊,这不是完全脱离生活实际了吗?
这书读的,我的情商、我的智商都要掉光了。
我晃晃脑袋,有点尴尬:“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长柳笑起来,说,“只是没想到你现在会更喜欢这个。”
喜欢弓技吗?我有点迟疑:“还好吧,其实没见过的,不了解的,我都很好奇啊。”
他之前弹的弦鼗,我也挺好奇的,长得像二胡的三弦弹拨乐器,从来没见过。说起来,我前世也曾经一时兴起,学过一点弹拨乐器,不是很酷很时尚的吉他,而是更古典一点的琵琶,抱在怀里一下一下弹,很有些莫名的闲情与怀念。
但到了现在,尤其是经历魔潮这一遭,我愈发感到强大的武力值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人尚武还是有道理的,有武力值做支撑再有风花雪月的闲情,和那种单纯的寻欢作乐,就完全是两种感觉。
说我喜欢什么……我现在可能还不到能喜欢什么的时候。
看出我不欲再继续这个话题,长柳转而说道:“你最近在自学医术?”
我微微一愣:“这件事很明显吗?”
那也不是,只是他平时比较关注罢了,比如倾听药方的时间变长,比如观察病患的频率增加,比如偶尔会隐蔽地抓着自己的手腕摸脉,来医馆的次数增多探望他的次数却变少……
但这就不好明说了,有些事情太过细节,会看起来有点变态。
“也没有……”长柳含糊过去这个问题,“为什么要悄悄自学呢?学习的事情,交流起来才能精进吧。”
我心知长柳并无男女之见,行事亦有君子之风,若非交情不深,真想把酒畅谈一番……我不是那种乐于诉苦的人,故而只是克制地表达了观点:“这世道,女子行事多有不便罢了。”
长柳自然是能听出言外之意的,但这有点触及他的知识盲区了,一直以来他在梦中努力不与现世脱节,也只能说对文字不至于陌生而已。
顿了一会儿,他才说:“我也会一点医术,你若是愿意,我们可以时常交流。”
想到长柳对一些上古语言文化的精通,我掏出《黄帝内经》,腼腆一笑:“我确实有很多未能理解的地方……”
轩辕黄帝·长柳·姬接过书本,看到封面就是额角一跳,再看内容,稍稍陷入沉默。
学了半天,进度还在前十几页,想到里面完全读不懂的文言文,我就开始流汗了:“主要是这古文我真的看不懂,为什么不能写大白话呢?这里面记录的是黄帝岐伯对话的原文吗?谁这样说话啊,我太不相信了……”
长柳欲言又止,言行被记录下来当教材,又是被特殊的人拿来询问,那一瞬间,真有点头皮发麻的尴尬——更不要说,里面的内容也有不少是假托黄帝之名写的,其实跟他就没有毛关系。
不过他很快接受了这个设定,翻翻书,很快就知道里面讨论的只是天地四时与人的关系,包括一些疾病的起因、养生的方法什么的;借了黄帝之名,大概只是因为他很长寿吧。
长柳默默吸了口气:“……毕竟条件有限,那时候也没有适合书写的纸张,只能尽可能用简短的文字把意思记录下来了。”
我琢磨一下,确实是这个道理。这样看来,能把意思凝练到短短几个字的古文果然很厉害,若不是由精炼的古文记录,如今能传承下来的东西估计得减少一半多。
“所以你果然都能看懂?好厉害!”
“大致上吧,”长柳把书册揣进怀里,一本正经道,“有的地方,我也得回去看看全书,才能准确知道怎么理解。这样吧,这本书先放我这里,到时候你来找我,我告诉你里面的内容说的什么。”
幸好我早就为了学习记忆,把这本书抄了一遍,家里还有一本可以看。
我赞同地点头:“正应该这样!谢谢长柳老师!”
“……也不用叫老师,”长柳战术后仰,并不能接受这样的身份转换,找了个合适的理由,语气轻松,“何况我也有很多地方要向你学习,这样说来,我们岂不是要互称老师了。”
“长柳老师太过谦虚了。”
“没有没有,是行晚老师抬爱了。”
“长柳老师先请。”
“行晚老师先请。”
……
我们互相推诿一番,再对视一眼,都笑出声来;师长之称,倒真是个玩笑话了。
“好吧,长柳,”我认输道,“可我确实没什么能教给你的,或许,你想学学染布裁衣?那完全没有技术含量的。”
“好啊。”长柳竟爽快地应承了下来,如果说这句话还只是玩笑,后一句话,我能明显听出他的认真。
“但是我知道你的能力与志向都不在此,所以你不要想用这个敷衍我,”长柳认真地看向我,“我想知道你的经历,想了解你的思想。这对我来说重要得多。”
高情商:黄帝内经
低情商:上古黄帝秘不外传的私人养生法
读出双重含义的姬轩辕:……
笑死,还有本《玄女经》,讲黄帝向玄女请教床事怎么做,我傻乐半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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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