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图］A大调奏鸣曲 第13章 第13章

“在你意识到的瞬间，我就想起来了。”安吉丽卡垂下眼眸，臂膀连接手臂，牵动手掌，被制造出来的躯壳，为自己从未拥有过的真实性默表哀悼，“我，我们。”

阿尔加利亚从那个死去的安吉丽卡口中听到过类似的话。

……他不想称她们为安吉丽卡。

安吉丽卡做了个深呼吸，沮丧的情绪连同那些陈腐的气息一起被排除胸腔，她稍稍振作起来：

“一码归一码，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我们会处理好的。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你只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

“哈、”

反唇相讥几乎成了阿尔加利亚说话习惯，他眯起眼睛，侧过脸颊，一副主导者的姿态，冷笑的嘴角却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稳住。

“话语随风虚无缥缈，我没听进去，你过一会儿也能抛到脑后，我又怎么能相信你？”

“‘是我们自己的事，会处理好的。’这种含糊其辞的说辞，自由发挥的空间大到能从外太空直达昨天的午饭。让我看看，到底是要怎么处理呢？”

言辞的辛辣彰显着怀疑，阿尔加利亚的眉睫如狐狸般狡黠地弯起：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唉……”离他最近的安吉丽卡再度发出一声叹息，却没有再开口。

“根本就没有什么目的，我们是你内心深处的投下的影子，影子不会是因为有什么目的，才出现在本体身边的。”

另一个安吉丽卡走出人群，被他的盘问弄得不耐烦，无视掉阿尔加利亚的接受能力，自顾自地丢出信息：

“至于怎么解决我们的事，如果你想听的话，当然可以告诉你。”

听她这么说，身后有人伸手拉她，却被她甩开。这位安吉丽卡的语气又往下沉了一份，冷冽地如同极地的寒风：

“多余的影子没有存在的必要，事实上，人的内心根本不需要影子，这很不健康。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会自杀。”

阿尔加利亚不屑地移开视线：“要骗我至少得编点更精致的谎话吧？这种说辞，哪怕是巢中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都不会信。”

“这不是谎言。”

安吉丽卡说：

“当然，没人不想活，我也一样。但是，这件事没有其他解法。”

“泉眼暴走了，制作出了数不尽的投影。还能怎么做呢？难不成我们这些投影相互厮杀，决定出能留下你身边的那个？然后杀掉真正的安吉丽卡，再说服你永远留在这个小镇？”

安吉丽卡像是被自己的话逗笑了，苦涩地扬了扬唇角：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是我错了，那只要我改正就好，改正了事情就能恢复原样。”

“……”

阿尔加利亚没能发出声音，她说出来的话，她的反应真实得仿佛就是本尊。

“不过，也确实。”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安吉丽卡拔出刀刃，抵上自己的颈动脉，“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我先走一步。”

最后一眼，她望向了阿尔加利亚，再度笑了起来，如同初冬的阳光，温和谨慎的温度，却依旧刺得人睁不开眼：

“很高兴见到你，再见了，哥哥。”

阿尔加利亚瞪大了双眼，潜意识驱使着双腿向前，阻止妹妹自刎。可是，阿尔加利亚还是离她太远了，不拼尽全力奔跑就无法到达身前。

安吉丽卡的自尽毫不犹豫又理所当然，与她相隔甚远的哥哥又何从插手？

沉寂中，迅速有人响应了她的号召。第一发枪响后，必然会出现追随者。

“再见，哥哥。”

“再见……”

“哥，晚安。”

……

刀刃破开血肉的声音，接踵而至的是躯体坠地的声音。

是了，安吉丽卡擅长暗杀，自杀也必然会是一击致命。

阿尔加利亚又开始腹痛了，他缓缓、缓缓佝偻，蹲下，蜷缩。

低垂的视野中，有无数安吉丽卡倒下的残躯，只有一人还站着。

那双修长的，包裹在黑色长裤中的腿微微摇晃了一下，接着前后交替，在阿尔加利亚的视野中放大。覆盖黑色手套的双手扶着膝盖，缓缓下蹲，将身高拉到与他同一个海拔。

阿尔加利亚嘴唇动了动，从嗓子里发出沙哑又低沉的声音，混杂着含糊不清的咕哝声，像是含着水：

“你还不去死吗？”

“要死的，”属于安吉丽卡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温和，像是在说一件随口决定的事情一样。阿尔加利亚看到她垂在肩膀上的长发上下动了动，应该是在点头。

“等五分钟吧，五分钟，等我说完就去死。”

“大家都站得太远了，所以只有我发现了。”安吉丽卡又低垂了一点身子，阿尔加利亚看到她张合的嘴巴和微微上扬的嘴角。她朝着阿尔加利亚的怀中伸出了手，轻柔地抽走了被他握在手心的，匕首的刀刃。

手掌被割得血肉模糊，血液随着手掌紧握的动作，顺着指关节淅淅沥沥地滴下来。刀柄顶着腹部，像是在要将匕首刺进去之际，仅有的一点理智堪堪拉住了缰绳，悬崖勒马。

安吉丽卡叹了口气：“这个，没收了哦。哥哥，比起匕首你还是更适合镰刀。”

她将匕首随意搁在大腿上，摘下黑色的手套，托起阿尔加利亚的脸颊，无名指亲吻着下颌线，部分蓬松柔软的发丝被她一道拢在掌中，发丝带起的异质感隔绝了皮肤与皮肤的紧贴。

阿尔加利亚终于看清了面前人，拥有着安吉丽卡的容貌，安吉丽卡的声音，安吉丽卡的思考方式和安吉丽卡的行为准则。

她不是安吉丽卡。

她为什么不是安吉丽卡？

她……难道不是安吉丽卡吗？

面前的安吉丽卡拧着眉，用指腹抹去他嘴角的血迹。

“舌头还好吗？让我看看，张嘴，啊——”不知是不是因为阿尔加利亚太过木讷的反应，安吉丽卡不由自主用上了哄孩子的语气。

阿尔加利亚的舌头上有一圈牙印，咬得太用力了，整条舌头血肉模糊，不过姑且还连着，没有变成两截。

安吉丽卡放心地点点头：“没断就好。”

耳朵捕捉到衣物细微的摩挲声，紧接着，安吉丽卡的气息靠了过来，手指捧着他的脑袋，引导他的视线撞进那双蓝色眼眸中的天空：

“听我说，哥，我、我们是思髓之泉中诞生的伪物，从你的思维中汲取人性。是委托中提到的‘突然出现’的人口。思髓之泉覆盖了小镇的天空，我无法离开这里。如果真正的我是为了解决委托而来，那她一定在泉眼处，只要破坏掉那个，一切就都结束了。”

安吉丽卡微微蹙眉，带着忧伤的眼尾和温和翘起的嘴角，用如同耳语般的轻柔声音说：

“我不是真的，所以不要痛苦。不要失去理智，不要沉沦其中。”

突然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出来，天空的碎片被笑意淹没，额前白色的碎发亲昵地蹭了蹭阿尔加利亚的额头，像是小动物一般。当她再睁开眼睛时，眉宇间的忧虑消失了，那双蓝色的眼睛像是被水冲洗过的蓝宝石，在美丽的虹膜上泛起温柔又专注的光点，她说：

“我是……爱着你的。”

……

思髓之泉，会将人们心中最深刻、最阴暗的印象投射进现实。

愿望和心理阴影，只有一线之隔。

它们隐秘、深邃，又不为人知。

……不能为人知。

直至谷底的风从面前呼啸而过，阿尔加利亚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了悬崖边缘。

耳鸣骤响。

尖锐的声音不断冲击着意识的防线，眼前的世界震荡不止，视野的边缘糊出故障般的虹彩。在这一片混乱中，阿尔加利亚看见安吉丽卡将他的手机放到地上。

什么时候拿走的？

接着，安吉丽卡站起了身，宛如一场默剧。

他朝安吉丽卡伸出手，张开嘴巴。

发出声音了吗？声带震动了吗？所有声音都被愈发强烈的耳鸣掩盖，无法确定。

……

胃部绞痛，进而扩散到五脏六腑。某种乖戾的触感挤压着器官，扼制着、抓挠着，用尽各种办法阻止它们正常工作，压得血管突突直跳。

好难受、好烦躁，仿佛只有将内脏扯出来挨个抚平才能停止这种折磨。

或者干脆扎进肚子，将这种痛楚落到实处。

安吉丽卡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他，蓝色的眼眸中溢满了怜爱与不舍，嘴角挂着名为祝福的笑意。

她将从阿尔加利亚怀中拿出的匕首架在自己脖子上，一部分银色的发丝被匕首切断，如雪般飘落到地上。血液从脖颈出的伤口淌下，流到刀刃上，滴答坠地。安吉丽卡又缓慢又认真地张合嘴巴。

阿尔加利亚引以为傲的听力已经完全停摆，但是他读懂了口型，绝望地读懂了口型。

安吉丽卡说：“不要发疯。”

……

不要发疯。

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不要发疯……

那双眼睛在他脑海中不断剥落。

尖锐的耳鸣如浪潮般一波高过一波，明明没有听到那句话，大脑却擅自合成了音频。

世界在无休无止的尖啸，无论是风吹砂砾的声音，血液流淌的声音还是自己的呜咽，他都听不见。

唯独那句话，疯魔般的在脑中循环、重叠、逐渐嘹亮，与那尖锐的杂音激烈对撞。

双方嘶吼着、绝叫着，兴奋又激烈地冲向对面，大脑被抛上九天云霄，急速冲向理解的边界。

脑内喧闹不已的战场中，阿尔加利亚听到一声细微的轻响，是理智崩断的声音。

耳鸣消失了。

莫名的戏谑从嘴角溢出，歪曲成一道狂喜：

“啊哈。”

“哈哈哈哈哈……”阿尔加利亚张开五指盖住脸颊，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咧开，压抑的笑声从中泄露，宛若疯狂的前奏。

下一秒，前奏截停，阿尔加利亚捂着肚子狂笑不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要发疯、不要发疯？让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抹去眼角溢出来的泪珠，提起镰刀，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摇摇晃晃站稳了。他低垂着头颅亦步亦趋，来到那个最后倒下的安吉丽卡身前。

安吉丽卡下手又准又狠，对敌人如此，对自己也一样。锋利的刀刃割开了她的脖颈，身体失去了牵引，像是被随意丢在地上的人偶，刀口近乎切开了半个脖子，血肉模糊的横截面中软管，仍然在微微抽动收缩，血液汩汩流出，很快汇聚成滩，在她身后展开赤红的背景布，将她放下的手机浸泡其中。

瞳孔涣散，神性便消失了。

“安吉丽卡啊，安吉丽卡，你是如此可怕，世界上没有比你更可怕的人了。”

阿尔加利亚平静而温和地注视着她，手中镰刀一挥，将安吉丽卡本就切开一半的脖颈完全截断。接着，足尖一挑，抓着她银白色的断发，将安吉丽卡的头颅提在手中。

双手捧起她的脸颊，与那双无神的瞳孔对视，阿尔加利亚对着她亲昵地笑了笑。

“不过，正因如此，世界上也没有比你更加美丽的人了。”

知道自己站在悬崖边又如何？难道他就会后退吗？

头颅滚落至地，血泉目送阿尔加利亚离去的背影。

在电路短路的前一刻，浸泡在血液中的手机最后一次亮起荧幕，界点事务所沉寂许久的工作群更新了两条未读消息：

阿尔加利亚[17:32]:发现非人知性体。

-以下为新消息-

安吉丽卡[17:36]：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