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房宽敞、奢华,充满了十九世纪末奥地利建筑的优雅风格。
整个房间被温暖的壁灯照亮,柔软的地毯铺满了地面,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半遮半掩,隐约可以看到外面雪夜的街景。
客厅里摆放着一套墨绿色天鹅绒沙发,靠窗有一张檀木书桌,上面放着纸笔和酒店提供的信笺。卧室里是一张雕花的欧洲古典大床,床头是精致的皮革软垫,镶嵌着黄铜铆钉,被褥是上等的白色亚麻布,枕头边沿带着精美的蕾丝。
壁炉里的火焰跳动着,映出温暖的光晕,让整个房间显得安静又温暖。
贝莱站在门口,看着这个陌生的房间,有一瞬间的不适应。
但她还没来得及多想,戈尔茨已经脱下了军帽和大衣,将它们随手搭在衣架上,然后转身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地说道:
“你先休息,我有事要处理。”
她怔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迈步离开,推开门,消失在走廊尽头,甚至没有给她解释一句他要去哪里,何时回来。
门“咔哒”一声关上,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列车刚到华沙的时候,赫尔曼和沃尔特就利索地跳下车,简短地敬了个礼后便匆匆消失在站台的人群里。贝莱望着他们的背影,有些恍惚地想——他们大概是去执行各自的任务了吧。而他们坐上了提前安排好的车,沿着华沙的街道驶向下榻的酒店。
布里斯托酒店是华沙最顶级的酒店之一,德军占领华沙后,这里成为高官和贵族们的下榻之地。
——
她确实累极了。
脱掉厚重的外套,换上了酒店提供的睡衣,洗了个热水澡,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可是她一躺到床上,闭上眼睛,那些恐怖的回忆便如潮水般涌来。
枪声、破碎的车窗、尖叫的人、倒在血泊中的士兵……还有她自己,趴在地上,被戈尔茨牢牢护在怀里的那一瞬间。
她在梦里再次听见了那密集的枪声,梦见自己躲在车厢的角落里,窗外的天色阴沉得可怕,门外传来粗暴的德语怒吼声,而她的父母……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她想要呼喊,可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猛地惊醒,心跳剧烈,脸上满是冷汗。
房间里一片漆黑,壁炉里的火焰已经熄灭,只剩下微弱的余温。
她喘着气,抱着被子蜷缩了一会儿,直到恐惧稍微褪去,才颤抖着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床头柜前,拿起房间里的电话,拨通了前台。
电话接通后,她用法语低声说道:“请给我送一片安眠药……对,一片就好。”
服务员立刻答应了,过了几分钟,一个年轻的侍者送来了一杯温水和安眠药。她打开门,接过药片和水,轻轻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关上门。
她坐在床沿,盯着掌心里的药片,她知道自己不该依赖这些东西,可是如果不吃,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睡着。可她的心里一团乱麻,所有她该记住的和不该记住的回忆一起用了进来。
她的父母已经离开了八个多月了。
一年前,他们还坐在一起吃晚餐,母亲温柔地替她添汤,父亲在一旁微笑着看她。
一年前,她还在父亲书房里翻看他买的小说,秋天,桂花香气扑满了整间屋子,萦绕在家中,院子里的香樟树在夜风里摇曳,她喜欢站在窗口,看着上海的夜景,听着弄堂里孩子们的笑声。
可如今上海远在千里之外,那个她曾经熟悉的世界已经离她太遥远,而她的父母,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她被卷入战争的洪流,随时都可能溺毙。
什么是举目无亲呢?她再也听不到父亲温和的声音,再也看不到母亲柔和的笑容。他们倒在冰冷的雪地里,血染红了白色的世界,她被压在他们的身体下,连最后的道别都来不及。
贝莱闭上眼睛,鼻腔里充满了一种刺痛的酸涩感,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落在掌心的药片上,溶解成一点微小的湿痕。
她也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戈尔茨的那天夜里。她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被几个士兵死死按住,他们的手指在她身上游走,带着粗鲁的侵犯,她挣扎、尖叫,可是没有人理会。他们在笑,在用她听不懂的语言交谈着,皮手套摸过她的脸颊,声音里带着残忍的玩味。
她的恐惧几乎让她窒息,她太害怕了,根本不敢抬头去看那个突然闯进来的高大军官。可是他救了她,即便她当时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身份,可是当他的声音响起时,所有的士兵都住手了。
他没有温柔地扶起她,没有问她是否受伤,他只是站在阴影里,冰冷地看着那些人,语气中带着无情的命令:“把她关起来。”
他把她从那些肮脏的手里夺走,却在后来,用自己的方式将她据为己有。
她当然知道自己是什么——一个被俘虏的法国女人,一个战利品,一个没有自由、只能依附于他的存在。
可是他让她吃饱穿暖,偶尔会叫她“亲爱的”,经常对着她笑,还带她来华沙玩。在列车上枪声响起来的那一刻,把她护在怀里,他的手臂牢牢地环住她的身体,他的胸口抵在她的背后,那时候的她根本分不清心跳声属于谁。
她微微咬住嘴唇,指尖颤抖着,终于还是把药片吞了下去。
她要睡着,她要让自己沉入黑暗,不再去思考,不再去纠结,不再去回忆这些残忍的过往。
她轻轻地拉高被子,闭上眼睛,药效渐渐发作,她的意识一点点地模糊,最终彻底沉入了沉沉的睡梦中。
——
后半夜,戈尔茨回来了。
推开门,看到床上的贝莱缩在一角,睡得很沉,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呼吸轻微而平稳。他站在门口停了一秒,然后走进去,解开军服的扣子,把外套脱下,随手丢在沙发上。
他本以为她会醒,可她一动不动,显然已经完全沉睡过去。
走近了一些,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眼神幽深,像是在审视着什么。然后,他伸手替她拉了一下被子,掖好边角,轻轻地叹了口气。
最终,他没有吵醒她,只是转身走向浴室,带着一天未散的硝烟和疲惫,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