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巴黎的街道还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雾霭之中,空气中弥漫着寒冷的潮湿气息。玛格丽特穿着一件深色的斗篷,帽檐压得很低,谨慎地避开主街的巡逻士兵,穿过一条幽静的小巷,来到修道院的侧门前。
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修道院的高墙依旧耸立,墙上的爬山虎在冬日里枯萎,像一张张攀附着的枯手,死死抓住石墙。门上的铁环冰冷,她轻轻敲了两下。
几分钟后,一个年长的修士打开了门,他的眼神充满警惕,直到看到玛格丽特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巴托利小姐。”他低声说道,目光依旧不带温度,“你来找柯西莫?”
“是的,神父。”玛格丽特微微一笑,语气温和,“他在吗?”
修士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似乎在衡量她的来意。最后,他点了点头,向内侧让开一步:“他在藏书室里,我带你去。”
玛格丽特跟着他走进修道院,脚步轻盈。这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古老的石板路,隐约传来的唱诗声,还有墙壁上那一幅幅神圣却让她厌恶的壁画。
当年,她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直到她的存在变成了一个污点,被毫不留情地驱逐。而她的弟弟却留了下来,成了这个地方的一部分。
他们将她视作迷途的羔羊,而柯西莫至少还是一个纯洁的灵魂。
——
一名年轻的修士从廊道尽头走来,他穿着简朴的黑色法衣,手里捧着一本厚重的书。他在她面前停下,目光平静地打量着她。
“柯西莫。”玛格丽特轻声唤道。
柯西莫抬起头,微微皱眉,随即叹了一口气:“姐姐,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低沉,比她记忆中的更加成熟了些,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严肃。
玛格丽特没有回答,而是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袖口。那是习惯性的动作,就像他们小时候一样。无论她做了什么错事,总会在道歉前先拉一拉柯西莫的衣袖,就像这样。
柯西莫轻轻地笑了笑,眼中的冷漠瞬间化作温柔:“你一定遇到麻烦了。”
她点了点头。
“我们去花园里走走吧。”
——
“现在犹太人的处境……很敏感。如果他真的去告发你,即便你现在的身份足够安全,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所以我该怎么办?”
“如果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你要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
柯西莫的表情变得复杂,他看着自己的姐姐,那个曾经带着他坐上货船、用尽一切手段让他活下来的女人,心中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情绪。
“别担心,我会安排的。”
玛格丽特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轻轻地笑了笑,目光柔和地看着柯西莫:“你总是这么可靠。”
柯西莫轻轻地笑了笑,随后摇了摇头:“你才是那个一直保护我的人,姐姐。”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指,像小时候一样:“如果真的有一天,我需要离开……一定要带上你。”
——
玛格丽特从修道院回来后,一反常态地安静。她换了一条羊绒长裙,乖乖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翻阅着一本法语小说,一边等着路德维希回家。
她不喜欢等待。她的人生从来都是主动出击的——主动结识有权势的男人,主动争取自己的生存空间,主动为自己谋划出路。但今天,她难得地安静了下来。
日落后,门口传来熟悉的汽车引擎声,随后是稳重的脚步声。她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拿起书,装作随意地倚靠在沙发上。
门被推开,路德维希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玛格丽特,似乎对她竟然在家而感到一丝诧异,随即目光移向书桌,走过去将手中的一个长方形的包裹放下。
“你今天回来得早。”玛格丽特抬头看着他,语气带着一丝轻快的调侃,“上校们不给你加班了吗?”
路德维希脱下军帽,将手套放在一旁,淡淡地回答:“偶尔也需要社交。”
他解开军服的纽扣,走到桌旁,将那个包裹小心地拆开,一幅画缓缓展现在眼前。
他将包裹打开,露出一幅油画,色调深沉。画中,一个年轻的男人**上身,低垂着头,手中拿着一根细长的十字杖,旁边摆放着一只毛茸茸的羊羔。背景是昏暗的天空,厚重的云层压得低低的,像是即将落下暴雨。
“什么画?难不成是卢浮宫里被偷出来的?”
“你总是这么刻薄。”路德维希微微一笑,语气倒是难得的轻松。
“巴尔托洛梅奥·曼弗雷迪的《施洗者圣约翰》。”路德维希将画架稳,仔细端详了一下,似乎对它颇有兴趣,“上司送的。”
玛格丽特挑眉,笑着说道:“你们的上司总是喜欢送些奇怪的东西。”
路德维希轻笑了一下,目光依旧落在画上:“你听说过圣约翰的故事吗?”
“当然。”玛格丽特轻松地回答,“他是耶稣的先驱,在约旦河里为人施洗。后来被希律王处死,头颅被端在盘子上献给莎乐美。”
她顿了顿,扬起唇角,随意地补充道:“奥斯卡·王尔德写过一部《莎乐美》,我读过。”
路德维希挑了挑眉,似乎对她的回答感到有些意外。他的手指轻轻划过画框的边缘,嘴角带着一丝揶揄的笑意:“你很怪,玛格丽特。母亲给人做帮佣,女儿却读过许多书,还会弹钢琴。”
玛格丽特微微一僵,心头浮现一丝不快,但她很快掩饰过去,笑着说道:“我们家只是有点穷,但也不至于上不起学。”
她说得轻巧,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句“有些穷”背后隐藏了多少辛酸。她的父亲并不是普通的工人,而是一个满口革命理想的记者;她的母亲也并非一开始就是帮佣,而是一个曾经受过良好教育的女人,只是后来世道艰难,不得不靠劳作养家。她的童年不是被贫困所折磨,而是被现实一步步压垮的过程。
但她不会说这些。她从不会让自己显得过于可怜,因为她明白,在这个世界上,谁可怜,谁就输了。
路德维希没有继续追问,他只是看了她一眼,随后转身走向餐桌,随手拉开椅子坐下。
“今晚吃什么?”他随口问道,似乎对刚才的话题不再感兴趣。
她在他对面坐下,拿起一瓶红酒,为两人倒满,举起酒杯,笑着说道:“你今晚想吃什么?如果你对这幅画太感兴趣的话,我可以给你端上一盘人头。”
路德维希轻轻地笑了,举起酒杯,与她碰了一下,微微挑眉:“还是牛排吧。”
——
晚餐快要结束时,路德维希突然伸手从军服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盒子,放在她的面前。
玛格丽特低头看着那个盒子,目光顿时一凝——深红色的皮革,熟悉的卡地亚印记。
她微微挑眉,看向路德维希。
“送给你的。”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这不过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玛格丽特缓缓打开盒子,一条镶嵌着蓝宝石的项链静静地躺在天鹅绒内衬中,宝石在烛光下折射出幽深的光泽,链条纤细而精致,透着优雅而克制的奢华。
她的手指轻轻划过宝石的表面,心跳微微加快了一些。她认得这种设计——典型的高级定制,毫无疑问,这不是随手买来的。
她抬头看向路德维希,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但他的表情依旧淡然,只是在杯沿轻轻抿了一口酒,仿佛这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举动。
“你什么时候买的?”她问,声音柔和了一些。
“上次看歌剧的时候。”他淡淡地说道,目光落在她颈侧,似乎在想象这条项链戴在她身上的样子。
玛格丽特抬起头,看着他,嘴角缓缓扬起一个妩媚的笑容。她将项链从盒子里取出,举到灯光下端详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合上盒盖,把它推回给他。
“帮我戴上。”
路德维希顿了一下,随后站起身,绕到她的身后。他接过项链,轻轻地拨开她的发丝,将冷金属链条环上她纤细的脖颈。
冰凉的宝石贴上她的皮肤,她能感觉到他的手指轻轻触碰到她的锁骨,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温度。
项链扣好的一瞬间,他没有立刻收回手,而是用拇指缓缓摩挲了一下她的后颈,动作隐约透着一丝暧昧的意味。
玛格丽特闭上眼睛,嘴角浮现一抹得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