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总会那晚过后不久,玛格丽特就和夏洛特通电话报平安,两人的话头很快转到亨利和他的新欢身上。
“亲爱的,别太难过,巴黎就是这样的。男人们总是想要更新鲜的猎物。”
她窝在沙发上,手里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电话听筒搁在肩膀上,另一只手闲散地拨弄着自己微卷的发丝,耳边传来夏洛特熟悉又聒噪的声音。
“他一直是个混蛋,只是你以前没看清楚。不过,话又说回来,亲爱的,你现在住的公寓,价格恐怕比他送的那套贵十倍不止。”
“这和那个不一样。”玛格丽特皱起眉头,心里有些烦躁,“之前我们两个好的时候,明明有一个银行家大富豪也在追求我,我却选了他,因为他答应过我的,我们会有未来的!”
“男人的承诺都是狗屎,还不如买个公寓实在。”
夏洛特直截了当地下了定论,玛格丽特深以为然。
——
两天后,阳光洒在塞纳河畔的一家小咖啡馆,玛格丽特坐在她最喜欢的靠窗位置,捧着一杯咖啡发呆。巴黎的街头依然笼罩在战争的阴霾下,但她试图让自己沉浸在这一刻的宁静中,尽量不去想那些纷扰的事。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是亨利,依然穿着考究的西装,神情却略显紧张,缓缓走向她的桌子。
“玛格丽特。”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
玛格丽特抬起头,目光冰冷地看着他:“你来做什么?”
“我想跟你谈谈。”亨利在她对面坐下,显得有些局促,“那天晚上……你误会了。我和那个女孩之间没有你想的那样。”
“没有我想的那样?”玛格丽特嗤笑一声,放下咖啡杯,目光锐利得像刀子,“我亲眼看到你们接吻,难道那也是我的误会?”
亨利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不愿意再多纠缠这个话题,立刻换了个温和的口吻:“我今天来不是为了争吵的。我只是想和你谈一件正经事。”
“正经事?”玛格丽特挑眉,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目光却透着审视的冷意,“让我猜猜,是不是又想让我帮你在少校面前说几句好话?”
亨利被她直接点破,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又恢复了从容的笑容,“你也知道,我的情况……比起以前,确实艰难了一些。”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些刻意的委屈,“你难道不想帮我吗?毕竟,我们曾经——”
“不想。”玛格丽特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眼神毫无波动地看着他,“更何况,就算我愿意,也没有用。”
亨利一愣,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少校不允许我再和你来往。”玛格丽特缓缓地说道,声音虽然轻,却像一把锋利的小刀,精准地插进了亨利的心。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中闪过一抹愠怒:“他不允许?”
“是的。”玛格丽特微微一笑,故意拖长了尾音,“他对你没什么好感。”
亨利握紧了拳头,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发白。几秒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嘴角勉强扬起一个笑,但眼神已经沉了下去。
“你现在,已经完全站到他们那一边了吗?”他低声问,语气里透着一丝危险的意味。
“哦,别用这么正义凛然的口气,亨利。”玛格丽特翻了个白眼,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当初把我送到他身边的是谁?是谁说‘我们要熬过去’?是谁求着我帮忙打通德国人的关系?”
她直视着亨利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利用我,现在却好意思装作受害者?”
亨利的表情僵住了,眼中逐渐显露出阴冷的寒意。他站起身,一把抓住玛格丽特的手臂。玛格丽特挣扎着,却始终无法挣脱。
“放开我!你疯了吗?”她愤怒地喊道。
“疯的是你!”亨利压低声音,恶狠狠地盯着她,“玛格丽特,我原本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什么时候该合作。可现在看起来,你就是个不识时务的蠢货。”
玛格丽特被他的态度震住了,心头涌上一阵不祥的预感:“你想干什么?”
亨利冷笑一声,俯身靠近她,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你忘了吗?你亲口告诉我的那些事——你的父亲是个反法西斯分子,他被墨索里尼流放;还有你那个母亲,她是犹太人把?这些事情,如果被有心人知道,你觉得施陶芬还能保护你吗?或者,他会不会亲手把你交给盖世太保?”
玛格丽特的脸色瞬间苍白,双腿像是被钉在了地上。
“你不会……”她的声音微弱而颤抖,像是在对自己喃喃自语。
“哦,亲爱的,我当然会。”亨利的声音冰冷得像刀锋,“如果你不想看到你和你弟弟的名字出现在犹太人登记册上,就乖乖听我的话。”
玛格丽特的喉咙发紧,眼泪开始在眼眶中打转。她从未想过,自己曾经以为是最亲密的爱人,竟会用她的过去来威胁她的未来。
“亨利,你不能这样。”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哀求,“那些事……那些事是我信任你才告诉你的。你不能这么对我。”
“信任?”亨利冷笑着摇了摇头,“玛格丽特,别再天真了。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信任能解决问题的地方。”
玛格丽特的手臂被他攥得生疼,可她的心比身体更痛。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挣脱了他的手,后退了几步,目光中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愤怒。
“你会后悔的,亨利。”她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总有一天,你会为你今天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亨利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仿佛已经完全失去了对她的耐心和怜悯。
——
玛格丽特的指尖冰冷,心脏仍在狂跳,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交锋。亨利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塞纳河畔的人流之中,然而,他留下的话却像是一道尖锐的钩子,牢牢地钩住了她的思绪,让她无法挣脱。
她的母亲,她的父亲,那些尘封的秘密——这些事情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除了亨利。那些温存的回忆全都化作一柄高悬于头顶的利刃,随时可能落下,将她粉身碎骨。
她不该信任他。
她低下头,盯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思考着该如何应对。
但……这些事情,除了亨利,还有谁知道?
没人。
她和弟弟是偷渡到巴黎的,身份本就模糊不清,护照上的出生地和姓氏都是她自己改过的,连她自己都差点忘了真正的名字。而亨利——他不过是用她的信任换取了这个秘密,可他手上并没有任何证据。
那她为什么要害怕?她完全可以反咬一口。
如果她抢在亨利之前开口,把这件事变成一场谎言,把亨利塑造成一个恶意中伤、利用旧情威胁她的阴险小人呢?
至于路德维希,他是个聪明的男人,也是个极度厌恶操弄与欺骗的人。如果她现在去找他,哭着告诉他,亨利试图用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来威胁她,挑拨他们的关系,他会相信她吗?
当然会。
她是他的情人,是他床上的女人。而亨利呢?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商人,一个他本就不喜欢的法国人。
如果路德维希相信她,那么亨利的威胁就会变得毫无价值。甚至,她还能借此让亨利从此不敢再纠缠她,把这个隐患彻底铲除。
她必须先告状,必须让自己成为受害者,而亨利是那个可憎的威胁者。
可是……
她能百分之百地保证他会相信她吗?
如果他稍微有一点疑虑,如果他稍微动了调查的念头……这件事就会变成一个她完全无法掌控的局面。
而且,她真的需要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吗?
亨利不过是想要点好处,他从来都胆小如鼠,他不会真的去举报她,他只是想从她身上榨取最后一点利益罢了。
亨利有野心,也有算计,但他没有胆量。
路德维希要么会直接护着她,要么就会亲自调查,万一查到了什么,他自己也脱不了干系,这不是亨利想要的。如果路德维希不管她,她会死,而她死了,亨利也拿不到任何好处——他更不愿意这样。德国人未必会相信他,甚至有可能会怀疑他,毕竟一个和德国人打交道的法国商人,突然举报自己的前情人是犹太人?这听起来本身就有问题。
她了解亨利,他不会做不值得的事。所以,也许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做。
玛格丽特缓缓停下脚步,站在一处路灯下,低头点燃了一根烟。火光微微映在她脸上,照亮了她微蹙的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