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阳光透过窗帘洒在客厅的地板上,勾勒出一片温暖的光影。玛格丽特靠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杂志,却怎么也无法集中注意力。
昨天,她请夏洛特喝了800法郎一瓶的波尔多,记在了施陶芬少校的账上。这当然值得,她和夏洛特是最好的朋友,况且夏洛特的话让她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玛格丽特轻轻咬了咬下唇,心情莫名地雀跃起来。德国人就是这样,冷冰冰的,像一块石头,可是她应该懂得如何把这块石头捂热。她打算今晚等他回来时,撒个娇,或许还能让他们的关系回到从前的亲密。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稍微好了些。可一个下午过去了,时间仍旧缓慢地流逝,她实在太无聊了,于是随手拧开了收音机。
一串陌生的德语立刻从扬声器里涌出,语调铿锵有力,像是一道劈裂空气的雷鸣。
玛格丽特歪着头听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声音忽高忽低,时而咆哮,时而顿挫,简直就像舞台上某个过分夸张的男高音歌剧演员。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娱乐心态,甚至一边听,一边用夸张的语气学着模仿:“Blah, blah, blah—Deutschland—Blah!”
她觉得自己像个捣蛋的孩子,愉悦地享受着这小小的恶作剧。
门突然被推开,路德维希大步走了进来。他提前半天从基地回来,脸上仍然是他最近一贯的严肃表情。当他看到玛格丽特正听着收音机时,目光微微一沉,快步走过去,直接关掉了电源。
玛格丽特愣住了,转头看着他,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
路德维希站在收音机旁,低头俯视着她,语气冷淡得像一块冰:“以后不要听了。”
玛格丽特皱起眉头,语气中带着一丝委屈:“可是为什么?我只是听听,又不懂德语。”
“听了也没用。”路德维希回答,声音平静,却透着一丝压抑的情绪。他转身走向窗边,背对着她,目光落在窗外的街道上,没有再解释更多。
玛格丽特的眼睛渐渐湿润了,她感到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无法呼吸。她伏在沙发上,开始低声啜泣,随后哭声越来越大,最终崩溃地大喊:“不听就不听!该死的德国人!混蛋!”
这些话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带着她所有的委屈和怒意。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爆发,只是胸腔里那股郁结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如同决堤的河水,再也无法控制。
“你到底在想什么,路德维希?”
窗边的男人沉默地站着,高大的身影仿佛被镀上了一层冬日的冷光。他的侧脸轮廓分明,薄唇抿成一条沉稳的弧线,仿佛在权衡着什么,又或者他根本不想回应。
“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路德维希终于缓缓地回过头,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伸出手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动作轻柔得不像是刚才那个冷漠的男人。
“我回来的时候,听见你在学着他的语调。”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克制的疲惫,“我不希望你对这件事感兴趣。”
他没有说“你不该听”,也没有说“这不适合你”,而是用了“不希望”这个词。
“我只是觉得好玩,太夸张了,我听不懂,但他好像在唱戏。”
——
餐厅里,烛光摇曳,映在水晶酒杯上,折射出细碎的光点。桌上摆着煎鹅肝、奶油烩白菜,还有一盘奶香浓郁的烩饭——这道菜最近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餐桌上,是的藏红花烩饭。
玛格丽特知道这并不是巧合,她说过她小时候从未吃过,之后,这道菜便成为了餐桌上的常客。
然而,她并没有因此而心软。
他今晚比前几天都要温和些,但她是个得寸进尺的人,尤其是面对已经服软的男人。
她一边慢条斯理地切着鹅肝,一边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少校,您最近可真是忙啊,这几天都不在家。”
路德维希放下刀叉,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的:“军务繁忙。”
“是吗?”玛格丽特挑了挑眉,慢悠悠地说道,“我还以为,是因为你讨厌我了呢。”
餐桌上的空气顿时静了一瞬。
路德维希握着刀叉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随后又恢复如常。
他缓缓开口:“玛格丽特,我不是故意冷落你。”
“哦?那你是故意做什么?让我难堪?让我猜测你在想什么?还是故意让我去找别人,看看我到底还能不能找到更愿意听我说话的男人?”
她的语速极快,语气尖锐,像是被怄了一肚子火的小猫,张牙舞爪地想要抓伤人,却又咬不破他的防线。
路德维希沉默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你提起维莱尔的那天,我确实不高兴。”
终于……他承认了。
玛格丽特怔了一瞬,手里的酒杯停在半空。
“我以为你会明白,有些人已经不值得你再去浪费时间了。”
他的语气听上去没有任何情绪,但却带着一种克制的厌恶。
玛格丽特的指尖微微收紧,忽然笑了一声,眼中闪过一抹讥讽:“你不喜欢亨利?你吃醋了?”
她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探究,一丝恶意,甚至一丝挑逗。
路德维希却只是摇了摇头。
“玛格丽特,我不会吃醋。”他的语气平静而笃定,仿佛这是一个无需讨论的事实,“只是……我不喜欢被利用,更不喜欢你被利用。”
——
晚餐后,路德维希提出要弹琴,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一首平静而庄重的乐曲,像是晨曦透过森林的缝隙洒落,带着安宁而深远的韵律。
玛格丽特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酒杯,目光落在男人专注的侧脸上。他的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全然沉浸在音乐之中,指尖精准而克制,每一个音符都如他的性格一般,有条不紊。
这让她有些意外。
她原以为,如果有一天他愿意弹奏什么曲子,那也该是贝多芬,或者瓦格纳——那种宏伟而带着征服意味的旋律,而不是这样一首温和、流畅、甚至带着一丝哀愁的乐曲。
等到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玛格丽特才缓缓开口:“你弹得很好,少校。”
路德维希没有立刻回答,他静静地看着钢琴,似乎仍然沉浸在方才的旋律里,片刻后才淡淡地说道:“很久没弹了。”
玛格丽特扬了扬眉,声音里带着些许揶揄:“你不会是小时候学的吧?”
“是的。”路德维希语气平淡,手指轻轻划过琴键,“我母亲喜欢巴赫,她弹得比我好得多。”
“所以,你的母亲是位什么样的女士?”
路德维希的手指轻轻敲了敲玻璃杯,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她是个很有教养的人。”
这句话和之前在浴室里他说的一模一样。玛格丽特轻轻叹了口气,他对家人似乎总是点到即止,不愿深入。但她也不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于是换了个话题。
“那你呢?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也是这么一本正经的吗?”
路德维希微微挑眉,似乎被这个问题逗笑了。他低声说道:“是的。一直以来都这样。”
玛格丽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后嗤笑了一声:“真无趣。”
房间里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壁炉的火焰跃动着,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你对意大利了解多少?”玛格丽特突然问道,语气轻快,是在找话题。
路德维希没有立即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像是在权衡该如何作答。片刻后,他缓缓说道:
“科莫湖。”
玛格丽特微微一怔,眼神闪烁了一下。
她记得这个地方,她当然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曾经提到科莫湖,甚至问过她,她有没有去过。
她忽然意识到——科莫湖,似乎是他唯一能与她谈论的意大利印象,唯一一个他认为他们之间可能存在共同点的地方。
玛格丽特看着他,心里莫名升起一丝奇异的情绪。她放下酒杯,缓缓说道:
“我的确去过科莫湖。周末或者假日的时候,我妈妈会去那里做帮佣,因为日结的工资很高。”
她停顿了一下,望向窗外的黑夜,仿佛透过这片沉静的夜色,能看见遥远的湖光粼粼。
“我有个弟弟,但我妈妈更喜欢我。”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会带我去湖边玩,给我买柠檬冰沙……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东西。”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他们的世界并不相同,甚至有些荒唐地割裂着。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了一句:
“柠檬冰沙?”
玛格丽特微微一笑,故意扬起眉毛:“你没喝过吗?意大利的柠檬冰沙可比巴黎的好喝多了。你们德国人只知道黑麦面包和香肠,可怜极了。”
她本想借着玩笑调侃他,却发现他并没有反驳,而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仿佛在琢磨着什么。
“你很想念那里?”
玛格丽特怔了一下。
她的笑容微微僵住,随后,她垂下眼帘,轻轻叹了一口气:“想念吗……也许吧。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是啊,科莫湖的夏日,妈妈的身影,柠檬冰沙的味道……这一切早就被战争碾碎,成为遥远的记忆。而她,也早已不是那个坐在湖边边哭边舔冰沙的小女孩了。
“你呢?”她突然抬起头,看着他,语气带着一点反问的意味,“你想家吗?”
她原本以为他不会回答,可他只是沉默了片刻,随后淡淡地说道:“偶尔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