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之颠,天空唾手可及。一花衬衫老头正在石阶上扫着薄雪,一队游客笑着越过他,朝山崖旁的旅馆走去。
老头捋了捋系着粉色蝴蝶结的花胡子,笑着对游客身后跟着的两人打招呼。
“骨淞!这是什么大日子吗?你居然来凡间了,还是来找我的。”
来人着一件玉色长裙,青丝高高地被一支笔盘起,貌若谪仙,踏雪而来,并无痕迹,还抱着一个看着就古朴的卷轴。
她身后还跟着个蹦来蹦去的小姑娘,一会儿折梅一会儿扑雪,对什么都好奇。
“还带着个小天使,怎么,又让我带孩子啊?我现在可没那个精力了。”
骨淞轻幅度地摇摇头,道:“这是我的徒弟,盈盈。盈盈你过来,这是序列34,创生天使黎休,是跟我一辈的老古董。”
盈盈甜甜笑道:“黎爷爷好!”
“好,好!”黎休乐呵呵地回应,一让身,带着这师徒二人朝旅馆走去。“什么时候收的徒?上次排序的时候可没见着。”
“近几年的事。”骨淞满脸认真地朝盈盈嘱咐道:“自己玩去吧,在这几座山之内你都是绝对安全的,玩累了到这里找我就行。”
盈盈嬉笑着回复:“好勒!遵令!”转身玩雪去了。
黎休看着小姑娘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起来。
进了屋,黎休直接带着骨淞来到顶楼的一间茶室,散去茶童,亲自泡起了茶。
骨淞一闻茶香便断定道:“这是初朵的茶吧,你们还有联系?排序她没来,很多天使都以为她死了。”
黎休生疏地烫着杯子,他向来不是个精通于茶道的雅客,只会照葫芦画瓢,苦笑道:“差不多吧,她现在和普通的凡人没什么区别了。我们这些老东西不就是这样吗?不是被排挤就是不想干了,远离了天界,苟延残喘下去。”
他颇有些嘲讽地说:“倒是你,首席记录还没当够,又带上孩子了。”
骨淞像是没听出来黎休话里的意思,将卷轴平放在身旁,“别的宫里多热闹,我看着眼馋,就收了个徒弟给我打下手。”她是个冷美人,如冰山雪莲,眼底却带了点放纵似的宠溺,“她前一阵自私到人间,我臭骂了她一顿,罚她关禁闭来着。”
“小天使刚被洗去凡尘记忆都会想回来看看,这不奇怪。”
“但她去挑衅了地鬼,不罚她她长不了记性。”
黎休捻着胡须,靠在窗边没个正形,慈祥地笑着说道:“从天界刚下来的小孩不都这样吗?每世纪都有几个,我记得上世纪还屠了一个地鬼小队……”
“今时不同往日了。”
“最近出了什么事吗?这么忌惮,地界的动作?”
炭火红红的,乘着黑色的茶壶,冒着咕噜咕噜的水声。
骨淞托着衣袖上的薄纱,展开卷轴的一角,缓缓道:“确有其事,总结起来三件对你来说重要的事。”
“你说吧,我倒要看看能有什么事跟我这个老古董有关。”黎休洗耳恭听。
“第一,关落出现了。”
“撕,这确实是件大事,从他堕天开始就基本上没出过地界吧,堕天的那群老人里面就他的能力还没被摸清,我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子了。你说,他怎就忽然出现了?”
茶壶被迅速“砸”到茶桌上,黎休没操作好还被烫了一下,发红的手指搓着耳朵,一时抽气声与开水的冒泡声此起彼伏,骨淞都看无语了,伸手接过茶具中断了黎休的操作,说:“据悉是殿主任务,引诱霜风堕天什么的。行归说关落这些年经历过不少次剥源之刑,非常虚弱,但一直没有显露出自己能力的变化。”
“引诱霜风堕天?跟他真不搭,我都想象不出来他说谎或是骗人的样子。”
“盈盈对他的故事感兴趣,你们都曾是创生天使,比我熟悉。”
黎休重重地“呵”了声,“明白了,还是让我帮忙带孩子。也罢了,最近是很无聊,帮你带几天也无所谓……还有什么事?”
骨淞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公事公办道:“第二件,由于天界人口激增,至尊会议投票表决通过征用你的那块空间,补偿的资源在半个世纪后交付。”
按人类的话说就是地不够了,把你房子拆了,拆迁款过一阵给你,不接受反驳。
黎休也是知道自己敌不过天界的至尊会议,无奈妥协,“就是看我不在天界待着,哎,也罢爱怎样就怎样吧。”
说白了他就是个早已退休的老头,有意见也没处提,只会自己觉得糟心。
骨淞对此习以为常,正了正神色,道:“第三件,地界在有计划有组织地捕杀在人间的天使,光上一个月,就有三名天使明确死亡,二十三名天使被捕,其中高阶天使一名。天地两界将于七日后进行谈判,地界代表是崔尚,天界代表是行归。”
“呦,这是抓到谁了?这么大张旗鼓地勒索。”
“黎生。”
空气静默了几秒,漂浮的茶叶缓缓落底,又被大山深处的振动激起,浮的浮,扬得扬。外头忽然刮起了风,游龙一般从山谷之内冲出,扰得木窗嘎吱嘎吱得响。
黎休侧身观赏窗,从喉咙中挤出一声冷笑:“呵,他还能被抓?之前不是在什么什么比武大会里得了个不错的名次吗,实力不弱吧。”
骨淞纠正道:“他目前是天界综合实力第二的守序天使,你还真是一点消息也不听。”
“哦,顶着这么响亮的名头还能被抓,真废物。”
骨淞翻看相关记录为黎生证明,从卷轴中抽出一根沾血的羽毛,道:“杀了二十几个高阶地鬼,低阶的更是数不清。地界的大围剿加上一个天使的叛变,成绩不错了。”
“那地界也真废物,抓一个黎生还搭进去这么多地鬼,他们要拿他换什么?”
“很多,所以这次谈判至关重要。”
黎休立即明白了这位话里的意思,或者说至尊议会的意思。扶着桌案起身,没了聊下去的意愿,阴阳怪气道:“哦,我明白了,怪不得大方了一次给了拆迁款,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骨淞在原地岿然不动,轻摇茶杯抹去浮沫,半阖着眼,事不关己,气定神闲。她象征性地劝道:“他此时正在遭受折磨,也许是剥皮抽筋,也许是搜魂之术。”
“所以呢?他那没什么重要情报吧。”黎休吊儿郎当地掏了掏耳朵,也毫不在意。
“你是他的监护天使。”
不说这个还好,说起来黎休像浇了汽油的火苗,瞬间炸了,猛然转过来怒目瞪着骨淞,吼道:“那就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我落到这副田地还得拜他所赐,老头子手里的资源连活都活不下去了还去赎他?我贱不贱呐,管他?做梦!谁爱管谁管去。”
山体随着他的吼声振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来个地崩石裂,吓得游人们心惊胆战,恨不得惊叫着滚下山去。
骨淞继续毫无意义的游说:“至尊议会肯批准的用来交换的资源很少,地界那边不会做这个亏本买卖,所以……”
“你不用再跟我说了,他爱死不死,爱堕落就堕落去吧,反正他本就是那个命。”
骨淞沉默一阵,似是回忆起什么,穿过浩瀚历史长河,看到那个被留下的跪伏在地的小身影,眼底是无尽的感慨。“他毕竟算是你的孩子……”
“那所有天使都是天界的孩子呢,能不能请你们大发慈悲行行好,把这位天界的大功臣赎回去?再不济你们也打回去,把十殿那几个绑过来换人呗。”
“不可能,天界如今两大战力缺失,不宜正面迎战。”
“大美女——”黎休抻着长音打断她的说辞,嘲讽道:“既然你我都知道这个结果,何必多说呢?反正我是不会去赎他的,一个子也不会出,让他自生自灭去吧。”他摆着手,还有些幸灾乐祸,似乎早就等着这一天,“就他那个驴一样的性子,多少年了也分不清个是非好歹,救了也是白救,养不熟的。”
“黎生一直是个好孩子,你这样说他,他会伤心的。”
一个大大的白眼,抻得那张老脸上的皱纹都平了好几根。“呵,谁家好孩子不好好当文书天使,天天想着检举这检举那,大义灭亲把他养父的小生意都给搅黄了,还说自己是正道,我呸!罚他去当守序天使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还第二守序天使,第二公敌还差不多。”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骨淞也不再劝,点头道:“我回去向至尊议会汇报这件事,是生是死都是黎生的造化了。”
说罢,这位大美女抱着卷轴起身,道了声告辞出雅间找盈盈去了。盈盈早订了两间房,装备都安排好了,见到骨淞就开始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
黎休看她没有要回天界的意思,赶紧问:“你还不走?”
骨淞摆弄着花瓶里盈盈新摘回来的早腊梅,剪去几枝突兀的,过于独特的,留下和谐的主体。她缓缓说:“不走,下次至尊会有在五天后,现在回去也没意思。正好盈盈想在人间玩玩,你不介意我们师徒二人在你这灵山上小住几天吧?”
“我敢介意吗?话说回来,这小天使经历分化仪式了吗?”
“分了两次,第一次当姻缘天使,乱点鸳鸯谱,最乱的一次连出来个二十一角恋。现在追逐着霜风的步伐当守序天使了,上任第一天私自入人间,你猜找谁去了?”
黎休听见黎生的消息早就继续聊下去的兴致,又碍于对方的身份赶不走,要尽地主之谊,敷衍地回应:“谁?”
“关落,也幸亏是找他,换成其他任何一个堕天的盈盈都活不下来。他还写信骂了我一顿,你看。”骨淞无奈地展开大卷轴,抽出里面的一小卷纸,“唰”得抖开,纸头在手里,纸尾一路滚到了门口的落地花盆旁。
“是他的风格。”黎休看见这熟悉的举报信,笑了,回忆道:“谁那没有几封他的‘建议’信,也不知道他这些年在地界过得如何……”
远山之外,山路之源,一辆裹着灰尘的、保险杠乱飞的豪放派越野车披着晚霞在一个急刹车后停下,仔细看,一只刺猬正趴在车窗里面,如同躺尸。
副驾驶那人松开了握了一路的扶手,幽幽道:“这回又撞到什么了?电线杆还是树?”
语脉尴尬地咳嗽两声,“有没有可能,只是到关老板指定的目的地了?”
“哇,那你可真棒棒呢。”霜风咬牙切齿地推开车门,呼吸新鲜空气,远离这一路颠簸的糟糕记忆,“竟然能活着到目的地,真是个天大的奇迹。”
“有那么夸张吗……”
“我真的不敢想象是怎样一家驾校敢把你这神兽放出来,他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语脉懵懂无知地问:“良心是什么?”
“我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