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还在拼刀的皇帝骤然松手,放手时将刀柄往上方一推,与对面的刀身相接的长刀沿着刺客的刀锋向上方转了大半圈,刀锋摩擦交错间溅起一点火星。没想到皇帝突然撤力的刺客手中长刀顺势劈了下去,而皇帝只是偏过身体躲过了那一击。他顺手接了已经在空中转完圈的自己的刀对着刺客的面门一刀砍下。
灯火摇曳间刺客终于看清了这把刀,满是锈迹的刀身又脏又钝,被皇帝握着也不怎么用力沿着刺客的额头就是一刀,那一刀一半是靠着刀锋另一半靠着锈迹强行刮擦还勾起了点刺客的皮肉,这种钝刀子割肉的疼痛让久经训练的死士都忍不住大喊出声。
“忍忍吧,毕竟是你们自己选的这把。”
皇帝一转手腕竖起刀身等着身侧的另一位刺客,那人正准备一刀刺向皇帝的肋骨。这把钝刀子的刀身更厚,所以当刺客将全身力气压在自己的长刀上却被皇帝以钝刀挡住时,他手中的长刀被压到微微弯曲了。
皇帝过转头看了他一眼,左手终于不再撑着下巴而是隔着自己的钝刀对着刺客的刀尖弹了一指。本来已经弯曲的刀身被这一指弹得直了,不仅如此,那一指的力量经过刀身的传递最后全部回到刺客身上,此时才知那一指威力的刺客一口血喷出倒飞出去。做完这些的皇帝顺手将钝刀反手举到身后,如背后长眼般一击架住了剩下那位绕背偷袭的刺客的刀。
此时皇帝才慢慢起身,仅仅一个动作就如嗜血凶兽终于苏醒那样,刺客虽然被那样的皇帝震慑,却因为常年的训练还能保持无畏的刺杀本能,所以他们一拥而上以生平最强的武技对皇帝展开进攻。
可惜刺客们的得意招式拿皇帝毫无办法,他几乎闲庭信步般游走于刺客中间随意挥刀挡住他们的招式,每挡住刺客们的一招就在他们身上不致命的部位补上一刀,这种如同捕食者戏弄猎物的场面和满身凌迟的痛苦即使是过惯刀口舔血日子的刺客都逐渐无法承受。直至此时他们才了解,这里并非是皇帝的宫殿而是一处魔鬼的巢穴。意志终于崩溃后刺客们脑中留下的仅仅是弱者在强者面前的求生本能,他们尖叫着,丝毫没有章法地转身想要逃离这处魔窟。
“孤许你们退下了吗?”而此时这个魔鬼却偏要提醒他们他是皇帝。
皇帝一刀从背后刺入一名刺客的脊背,却又因为刀太炖才堪堪入肉就卡在了刺客肋骨中间。
“啊,忘了这刀钝,刺不穿,重来吧。”
皇帝用蛮力从刺客身体里硬是把卡住了的刀拔了出来,力量大到掰断了刺客的一根肋骨,而破碎的肋骨又刺穿了内脏,刺客呕着血抽搐了几下身体就倒在地上不动了。看见同伴悲惨遭遇的剩下两名刺客逃亡的脚步更快了。
“他接不了这刀了,换你来接吧。”
一名刺客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皇帝,不知他到底是怎么几步间就出现在了一心逃跑的自己面前,好在他不用想的太明白,皇帝的刀已经划破了他的脖颈,血管连带气管一起破碎的刺客却因为伤口不深而没有立即死亡,他只是徒劳地呛咳着,眼看着皇帝又转身从身后给了最后逃亡的那个刺客致命的一刀。
被这么一弄,好好的宫殿里血迹到处泼洒了一路,而皇帝一动不动地握着刀盯着自己刚刚完成的虐杀场面。慢慢的,刚刚还一派淡定从容的人脸上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手上的刀也因为握不住而落在地上发出哐啷一声响。这一声似乎惊醒了还在错愕中的皇帝,他跌跌撞撞地跨过地上的尸体几乎扑到那壶倒翻在地上的酒面前。
酒壶落地时没有碎,所以勉强还给皇帝留下了半壶的量,他以一种吞下救命灵药的迫切灌下了那剩下的半壶酒,大口呼吸这夜里带着血腥气的冰冷空气。酒还是那个酒,只可惜此时却只能让他的四肢一片冰凉。皇帝蜷起身体,在黑夜的角落里努力将他巨大的身躯缩成一团,可惜即使如此,他依旧觉得冷得要命。
皇帝维持着这样的动作呆了很久,久到穿过宫殿的风吹起他被冷汗濡湿的衣衫,他一个激灵后抬起头看着不远处那三具尸体。皇帝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后重新起身从地上随便捡了一把刀,这间宫殿看来今天是不能睡了,而夜却依然很长。
无可奈何的皇帝只能带着他的刀另外再找个无人的地方睡过这个漫漫长夜。而比这更为可悲的是——对于他来说,二十年来夜夜如此。
45.
毛小豆他们和徐羡之派来协助的人是一前一后到达荥阳郡的驻地的。在对方表达了此行全凭司州这边吩咐后毛小豆也是很快将对方编进了自己的队伍里。
短暂的修整后毛小豆叫了几人一起商议军情,这其中就包括了兖州那边那位发现北军有异的队长以及阿拓。毛小豆既然能点了阿拓的兵,就不想因为他鲜卑人的身份而刻意回避他,反正后续行动他怎么都得参加,还不如一开始就让他参与也好贡献他的兵家才能。
“所以,北军的动向哪里不对?”
毛小豆看着面前沙盘上斥候反馈回的南北两军当前大约的兵力排布,滑台一直是北军的军事重镇,如同虎牢一样常年驻扎着大量的军队,但这并不是第一天才知晓的情报,沙盘上两军的位置和数量也都与平时无异。可毛小豆刚刚看过兖州的交接公文了,这位队长从军二十多年,一直驻扎黄河边境,他不想以一切如常直接否决一名二十年老兵提出的建议。
“今年黄河封冻的日子与往年差不多。”
这位队长斟酌了一阵子,似乎不知道怎么把自己这种纯粹直觉似的猜测汇报给主官听,毕竟重要军情靠这种没来由的瞎猜其实挺犯兵家忌讳的。但毛小豆的脸上并没有不耐烦,还略微点了点头鼓励队长继续。
“但是北军今年南下过黄河打秋风的趟数却比往年要多。现在还差几日才到年节,就滑台这附近的就来了五趟了,往年这时最多一两趟。”
北军大多由关外鲜卑族迁徙而来,身上自然带了关外游牧民劫掠的习性。虽然北面的皇帝这几年用铁腕手段强制部族学习汉人农耕,但在外驻扎的总有些将领还怀念部落时的日子,于是这种打秋风的频率虽然好过早些年胡人刚刚入关的时候,却总还时有发生。
“五趟?北边今年遭灾了吗?”毛小豆这下也察觉到有问题了,他回过头看着阿拓让他也提供点意见。
“没有,北面今年年景一般,不到丰收的地步,但也绝不至于饿到要靠打秋风才能活。”
“还有一点。”队长这会得了肯定后说话也更大胆些,“他们今年挑的地点与往年想比穷了点。”
打秋风其实也是个技术活,不要以为北面来的蛮子只凭着一身横肉见人就抢。这毕竟是在汉人的地盘上,虽然南边的军队不可能在每一处村镇都驻扎放哨,但若深入敌境够远够久,那么纵使胡马脚力再强也是个被汉人围歼的命。于是地点的选择就额外的重要,必须要足够偏远让南军没法第一时间反应留下劫掠和撤退的时间,又必须要有一定的富庶程度来保证劫掠的有效性。
“因为穷才要劫五次吗?”毛小豆皱着眉问,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不对,这不是鲜卑人的性子。”阿拓在这件事上最有发言权,他语气平淡地评价着他的同胞,不掺杂任何的个人情绪。
“比起五次谨小慎微却所得了了的行动,他们宁愿冒着风险干票大的。到如今还能参与打秋风的无非是那几个权利比较大的、当年参与共推的部族的人,仗着当年拥王的老脸和他们的皇帝对着干。这些人都以保留部落时的习性为傲,他们绝不可能有汉人的耐心来回捡些零碎的小东西来积少成多的。能说服他们的儿郎们出来搏命的只有足够的粮食,足够的女人,足够的金银钱财。一次两次劫了穷地方还可以说是情报有误,可是连着五次的话——我赞同这位队长的看法,这很反常,里面必有问题。”
“那好,明日我们就动身去被劫的地方查看一番,我倒要看看北军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有毛小豆一句话,第二天傍晚他们就到了荥阳郡内一处被劫掠的村庄。虽然在自己境内毛小豆轻装简从只带了十来个人,但依旧把村口的百姓吓得半死。自远远看见一队军人打扮的骑着快马直奔他们而来时村子里就是一阵鸡飞狗跳,有逃回家把门板直接一竖的,有原地抱头簌簌发抖的,更多的是直接跪在原地脸上一副等死般麻木表情的人。面对这样的景象毛小豆虽然脸上依然不起波澜,但阿拓注意到他的不执马缰的那手正紧紧地握着拳,用力到手臂上青筋暴起的程度。
“各位不必跪着,我们几人是司州本地的军士,是自己人。”下马的毛小豆走向一位看起来是村中长老的老人。
“自己人?”那个带头跪下的老人脸上却没有放心的表情,他麻木等死的脸上反而有了哀求的表情,眼睛里甚至有了眼泪,“军爷是要来收军粮吗?非是小老儿要抗令,前阵子北面刚来抢了一次,实在是没有多的粮了,若再要交粮就真的活不过这个冬天了,小老儿是活够了,可村子里还有孩子啊。”
“我们不要军粮。”毛小豆声音里有一丝被压抑的愤怒,“司州军士不得向百姓征粮,违者军法处置,请老丈放心。”
“那——军爷此来是为了什么事?”
“来查北面的那次劫掠的,依老丈看,它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老人不明白毛小豆在问什么,只能茫然地看着他。而毛小豆抬起头用眼神询问其他的村人,得到的反应也是一阵同样茫然的摇头。自知从这些一辈子没离开过村子的人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又看着一村的人都面有菜色着实可怜,毛小豆从身上掏出些散碎钱财塞进老人手中。
“我和我的人需要在此呆上两日探查北军此次劫掠的相关事项,期间不免会打搅到各位,这里一点钱财略作弥补,各位尽可拿了去旁边镇上再补些粮食也好弥补一点被劫掠的亏空。”
不再理会村里众人的千恩万谢,毛小豆指挥着他带来的人在村外一处平地上开始搭建临时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