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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内乱后的时政百废待兴。在由清剿部主导的地下黑市清理事件结束的同时,早就隐忍多时的新兴派一举发难,用不知何时收集的数桩血案,以监管不善的罪名将霸占着上层的世家们几乎一网打尽,只留下了早早断尾求生的源氏和主动站队的丰臣氏。剩下的氏族则是该下狱的下狱,该抄家的抄家。自从建立以来就形同虚设的刑部这些日子加班加到不知时辰,财务部新上任的部长则是在大刀阔斧整改了一番部内之后开始高速处理记录抄来的财物,天天脸上都带着笑。
还未消化完数年潜伏的成果,早就内部勾结的氏族和时间溯行军合作,掀起了有史以来规模最为宏大的一场战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新时政仓促之下迎敌,本丸之间的物资运输临时切断,全员进入艰苦的守城战,终于在五个月后打退了来犯的时间溯行军。新时政战役主指挥当机立断,对撤退的时间溯行军进行围剿,付出一部分物资的代价将叛变的氏族中人的性命全部留下。
介于战争中各氏族有在任审神者服从时政安排,积极迎敌,遂得到保留氏族名称的资格。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果不尽快整理好时政内部的乱象,黑暗总会卷土重来。这些,便是战后清剿部的重点所在。
虽说不及刑部和财务部,清剿部这些天也忙得连轴转。为了应对战力奇高的暗堕刀,清剿部的成员基本上都是顶尖战力本丸的审神者,部长与副部长一个实力超群,一个足智多谋,在战争中被任命为主指挥官。她们抽调走清剿部的高战力,在战场上当奇兵用,发挥了极大的作用。战后,光是补充各本丸折损的战力就够物资管理机构吃一壶,整理在战争中暴露出的那些暗黑本丸也是一项极大的工程。有些人渣审神者趁着战争将本丸里的刀推出去送死,以此消灭自己的罪证,他们也在清剿部的职责范围以内。见部门里人人加班,仙气十足,副部长土豆拍板了一条临时政策:将从暗黑本丸里解救出来,评级在乙等以上的刀剑,合理分配到清剿部里在战争中折损了刀剑的本丸里去。
她以身作则,雷厉风行地打了申请书,把部内情况特殊的一把短刀领走了。
那把短刀是一把包丁藤四郎。
土豆熟练地给本丸里的刀剑发了条消息,然后再投入永无止境的加班里面去。有副部长的例子在前,积压在部门里的刀剑男士也一个个被领走了,倒像是什么收容所一样。但有更多的本丸并不愿去领那些刀剑男士——每个本丸只能存在一把同源的刀剑男士,也就是说,只有原本丸的那一把刀阵亡,才会迎来新的刀剑。清剿部的审神者,哪个本丸不是全阵容极化?谁又舍得自家的刀剑阵亡?连说出来都嫌晦气。土豆家的包丁藤四郎早早极化,是来的最早的几把短刀,最后在一场夜战里,连刀剑碎片都没找到几片;满级极化的一期一振,也在一场战线拉得极长的战争中失去音讯,刀帐上的名字在鲜红色挣扎了四五天才灰下去,让人难以想象他拖着重伤的身躯怎样在敌人后方潜伏。这样的离别,谁又没有经历过呢?
土豆的本丸由于坐镇在清剿部总部前方,受击很严重,还处于四处漏水的状态,这几天后方拨过来的维修物资才到手,排队修复的刀剑男士闲得没事干,修起屋子来,动作还有未散去的血腥气。这样的情况下,被推出来去总部接新的包丁藤四郎的,是较早修复完毕的药研藤四郎。本来应该是鸣狐前去的,但他正好排到修复的队伍,于是就交给评估精神状态这方面也算拿手的药研。
这把包丁和他们本丸曾经的那一把不一样,这是药研对【包丁藤四郎】的第一印象。
从外表看不出不同,栗色的短发,红棕色的双眼,身上穿的是为了标志不同而制作的反色短军装,本体短刀被用符纸包裹好,放在一墙之隔的刀架上。他坐在白床上,低头玩着自己的指甲,半边肩甲被卸下来放在膝盖上,双脚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他的背包倒在桌上,里面散出来很多看护人员准备的糖果,糖纸在光下透出五颜六色的光。
很难解释【包丁藤四郎】身上的气息,清冽但混乱,属于付丧神的清正本质也被混在那些不同的气息后面了。正是因为包丁身上混杂了太多其他刀剑付丧神的味道,他的后续安排才这么难以确定。不乏有激进分子提出刀解,但刀解后返回的分灵会对本灵产生什么影响,任何人都承担不起出差错的后果。
像是察觉到了药研的视线,【包丁藤四郎】停下手中的动作,默默地望了过来,两者通过落地的玻璃窗对视。大概是见到了意外的身影,【包丁】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他犹豫了一下,将肩甲系回身上,终于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向这边走来,直到和药研只有薄薄一层玻璃的距离。
他的步子很沉,像是很久没走过路一样缓慢,但是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一点也不像一把包丁藤四郎。因为活泼开朗的个性,他们本丸的包丁总是在跳着、大步跑着,脚步又轻又急,即使在石子路上用力跃起,也不会响起声音。但在他睡前刻意搞怪的时候,他会把被子包过头顶,脚后跟刻意在木质地板上长长地拖,发出鬼一般嘈杂的长音,配上嘴里“啊呜啊呜”的声音,总能把胆小的五虎退吓进橱柜。
【包丁】抬起手,按在面前的玻璃上,与药研对视。他的目光也不像包丁藤四郎,那双总是洋溢着好奇的活泼眸子,被上眼睫一压,竟然能变得如此压抑,让人想起枫叶的红棕色,在这双眼睛里隐隐形成了粘稠的漩涡,像是要吸走他人的灵魂。药研一滞,才发现自己已经半分钟没有呼吸。
【包丁】还在注视着他,用那双漩涡一般的眼睛,其中涌动着深重的**,仔细去看,却什么也看不清。药研先一步移开了目光,拿出了工作人员交给他的钥匙,无视了【包丁】随着他移动的目光。他从工作人员那里了解了这把【包丁藤四郎】的故事,一个暗黑本丸,一个精神异常的审神者,和最后千钧一发被救下来的短刀。他曾疑惑过为什么是生性天真的【包丁】活到最后,还变成了这个样子,但了解过后,他不再有这些疑问。
【包丁藤四郎】是最后一个被“吃掉”的刀剑。
被救出来的时候,他正被审神者压在身下以野兽的方式啃食,血液从台子上一路流下来,蔓延到走廊上。虽然人类的牙齿不够锋利,但在食物出现裂口的时候,咬住然后顺着肌肉纹理撕开总是更容易的。当时的负责人在报告里面附上了图片和【包丁藤四郎】的伤势报告,血淋淋的伤口实在触目惊心。身体上的损伤是小事,心理上的创伤却难以修复,在实验人员的专心帮助下,这把【包丁藤四郎】才从随时要碎掉的岌岌可危状态恢复成现在这个样子,虽然还不算健康,但也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药研读着报告,总感觉沉甸甸的担子突然扛在了自己和本丸大家的身上。
打开门,药研先去取了【包丁】的本体短刀。虽然这把短刀的评级为甲等,属于基本正常类刀剑男士,但身经百战的药研还是奉行小心为上。在那之后,他才开始担心【包丁】的心理状况。栗发短刀安静地站在原地,注视着他的行动,像个面容精致的人偶。药研短暂地停顿了一下,还是按照之前想好的步骤走。他走到【包丁】的面前,将他的本体递到短刀面前。
【包丁】红棕色的眼睛看着他的脸庞,一动不动,直到两人姿势已经摆了一会儿,他似乎才意识到药研动作的示意,目光下移,落在自己的本体上,只是短短一瞬间的注目,他又抬起眼睛,用那种空亮又混沌的眼神看着药研。
“【包丁】,”药研弯起眼睛,对面前自己的弟弟微笑,“我们回家吧。”
家。
【包丁】眨眼,他终于从那种空荡荡的状态脱离出来。只是上下眼皮一碰,皮囊里瞬间就被注入了活气,似乎连脸庞也变得红润了起来,变化惊人,却像是被触发了关键词或者被启动的机器人一样。
他从药研手里接过本体短刀挂在身侧,然后露出大大的笑容,对着药研就是一个熊扑,被药研好好地接住了:“好呀,我们回家吧,药研尼!”从药研怀里退出来,他噔噔几步跑去拿了桌上的挎包,往身上一套,然后又跑回来牵药研的手。
药研看着他的脸庞,心下反而更加凝重了一些。【包丁】看着他的目光轻飘飘的,让人犹疑自己的身影是否真确地被映入那双眼睛中。他牵过来的手指尖很冰,握起来像瓷白的玉器,脸上做出来的表情夸张地有些过头,像演技不好的三流演员,似乎是被人告知了剧本,临危受命地上了台。但抛开这些不看,他的情感确实是这样真实而迫切的,那些惊喜、渴望、惶恐,都悄悄地展现在笑容里。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他反握住【包丁】稍微小一点的手,跟着他一起向外走,安排道:“在回去之前,我们需要借用时政的通道去一趟万屋……包丁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他拍拍身侧的包,自然而豪爽地笑着:“大将给我的工资可是很丰富的哦!”
【包丁】思考了一会儿,从挎包里捞出来一把糖果,摊开在手掌上。他眸光闪烁,出口的话语拖着长音,连带着其中的欢快笑意也模糊不清:“……我想买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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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丁藤四郎】对包丁藤四郎的扮演很失败。
他没见过别的包丁藤四郎是什么样的,照着刻板印象演绎的形象自然也很拙劣。他知道他一点也不像包丁藤四郎,怎么会像?他根本就不是刀剑男士,他是人,甚至性别都不同,是一个女生,生活在不同的世界,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突然被塞进这样一具壳子里。
审神者一眼就认出她是人类,她身上还有着自主运作的灵力源,牵着纷杂的羁绊线,人类情感的调料加得太多,人味儿浓得都要溢出来。刀剑付丧神无论性格特质如何,外在如何,最本质依旧是钢铁的冰冷和锐利。她不一样,她身上是柔软的,像棉花一样安逸又甜蜜,短刀的身躯和本体捧在她手里,也落成了任人宰割的物器。
审神者把他留在身边,让他看着一切。……进食。
审神者看着他惊惶的样子,总是笑。她实在是一个美艳的女人,乌发红唇,鲜血做她的唇脂,比付丧神还美得像鬼神。她把【包丁】拽到身边,握着他的手,带他去摸台上付丧神冰冷的躯体,耳边的低语像蛇一样凉咝咝的。
她说亲爱的,你想过么,付丧神究竟是什么组成的,为什么又要有人的躯壳?【包丁】往后每想起那段记忆,都记得女人又病态又爱恋的眼神。她捏着他的食指,从付丧神的喉咙一路滑到腹部,叫他记住那温润又冰凉的触感。审神者口上用着什么研究长生的借口,又分明沉溺于隐于心中的的扭曲爱意。
他们很美,不是吗?
审神者在他耳边低语,然后松开手。
你不是爱他们吗?【包丁】有次鼓起勇气质问女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实在理解不了女人的举动,与异食癖没有什么两样,她的进食越发猖獗,留下一队不明真相的付丧神维持本丸的运转,剩下的全部都躺上了天守阁地下室的台子。他握着本体短刀,第一次感受到它与自己心神相通,从其中汲取到了力量。台上是由他迎接进来的鲶尾藤四郎,昨日还给他塞了糖果,笑起来又俊俏又好看,此时黑发散开,双目紧闭,无知无觉地躺在台上。
女人瞥了他一眼,像是见到什么好笑事一样停下手里的动作。她好像突然对手下的猎物失去兴趣,草草地贴了张符咒就拉着【包丁】回了天守阁。
审神者从来没有叫过他包丁,而是随便捡些昵称来喊。她不让【包丁】住粟田口的部屋,也不让他接触其他刀剑男士,平日只和她一起待在天守阁,似乎在她眼里,【包丁】还是一个人类。【包丁】有时不知道该怎么对她才好,说她正视他的人类身份吧,她分明是把他当成宠物在玩乐;说她精神病吧,她却有一套自己的为人处世。
审神者解答他之前那个问题的时候,正在吃巧克力棒。她形状漂亮的丹凤眼挑起,从盒子里抽出了新的一根巧克力棒,拉过【包丁】的手让他握着。
我对付丧神的爱,不含我在内。
难得似乎没发疯的审神者点着自己的胸膛,与短刀对视。用你们正常人的话来说,就是纯粹的仰慕——她拨开垂落到眼前的黑发,握住【包丁的手】——仰慕、征服欲、破坏欲……像手中的巧克力棒一样,你爱着巧克力棒,但你会在意现在手上的这一根巧克力棒在吃的时候是用什么姿势捏着的吗?不会在意…因为我还有无数根一模一样的美味的巧克力棒,对吧?海盐味的、薄荷味的、葡萄味的——
咔嗒。
审神者咬断了巧克力棒,把它嚼碎,咽了下去。她对【包丁】微笑:就像你挎包里的糖果一样,不是吗?
海边合宿时到来的刀是海盐味道的,左文字家的刀是薄荷味的,藤四郎们基本都很甜,只有一期一振后味清苦。
就像糖果一样。他清楚。
他是审神者名单上最后一个猎物,也是最特别的大餐。他被喂得灵气混杂,走出去连狐之助都能发现异常,索性也不常出门,整日呆在天守阁地下室里。清缴部上门的时候,他想着终于能解脱了,然后被审神者一口咬断了左手臂的神经。女人很久没有用着这样粗暴的进食方式了,大概是时间不够。【包丁】不觉得自己会很好吃,但审神者带给他的疼痛不容他想太多。直到他被带到时政,才明白审神者最后做了什么。
她吃掉了【包丁】最后的羁绊线和本体灵气。
【包丁藤四郎】如今可以是任何事物,但他不再是人类。
更糟糕的是,他无法抑制食欲了。
他注视着药研藤四郎的背影,撇过头去,咽了一口唾沫。
好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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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的气息还残留在本丸里,但物资充足,足够大家给新来的短刀开一场迎接会。大家聚齐的时候,土豆还在本部加班,遂由近侍巴形薙刀主持迎接会。【包丁】简单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就在台下意义各异的目光里蹦下台,缩到了药研的身边,开始规规矩矩吃起饭来。他坐在大厅里唯二空出的位置之一,目不斜视地啃起碗里的烤鱼,嘴巴鼓鼓的,吃的速度极快,像极了小松鼠。他也猜得到自己来这座本丸的潜背景是什么,为了不触碰到其他人的痛点,干脆没要事都不吱声,把自己当成哑巴。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同样面对了一群意义不同的注视,尤其是泪眼汪汪的五虎退。但饥肠辘辘的【包丁】挤不出心神应付这些小事,他饿了很久了,腹部无时不刻产生着烧灼感,叫人头昏眼花,适应后连脚步都轻巧了几分,毕竟成了连走带飘的。他从包里抓了一把糖塞给五虎退,把挎包往枕头旁边一放,短刀抱在怀里,朝着墙壁睡了。虽然已经离开那女人很久,但她的话语似乎还在身边飘荡。
他抱紧本体,缩进被子里。身后的藤四郎们在五虎退手上分完了糖果,也善解人意地没有打扰【包丁】的休息,只不过他们都躺进被窝里了一会儿,才有人爬起来关灯。
黑暗中,不知道是谁轻轻地说了一句:“以前,都是一期尼给我们关灯的……”
与隐隐的抽噎声背道而驰,【包丁】一口咬上了自己的手腕,牙齿撕不破皮肤,只能含着唾液不死心地用力摩挲啃咬。在月光的照耀下,他红棕色的眸子几乎要滴下血液来。女人的黑发搭在他肩膀上,手虚拢着【包丁】的手腕。她的幻觉只是存在便提醒了【包丁】他所处的环境——与食物共处。
她真的离开了吗?【包丁】时常会想,为什么那股食欲依旧困在我的体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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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