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有跟人决斗过吗?”
“决斗?没有哎。你问这个干嘛?”
“嗯……突然想起来的,以前有人跟我爸爸决斗,两个人脱掉衣服,在地上打了好久,那个人比我爸爸力气大很多,我爸爸打输了,还受了很重的伤,脸颊都肿了……妈妈骂了他好久。”
“……斗殴这种事,一般人接触的少嘛,有力气有经验的,肯定能打赢没经验的人。”
“要是我以后遇上了比我强的人,我该怎么办?”
“这个嘛……让我想想该怎么跟你解释……”海东青咕哝着揉脸,生怕一言不慎教坏了这个小不点,“得分一下情况吧。如果是那种贵族式的决斗,既然都愿意遵守决斗的规则,输了就是输了,死了就是自己技不如人。如果不是这样的情况,那可以灵活一点。”
“灵活一点?”
“再强壮有力的拳头,也比不过刀剑,刀剑比不过长枪和重装骑兵,骑兵抵挡不了火枪大炮,而火枪大炮,往往又比不过暗中操纵战争与政治的阴谋家。”海东青坐下来,摸摸他的头:“没有明确规定的决斗,那使用什么手段都可以。宝贵的生命只有一次,你的命在你手上。”
塔希尔的小脑瓜消化了一会师兄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但是又有点不明白:“这样不是对其他决斗者不公平吗?”
“所以说,要灵活一点。”海东青笑起来,戳了一下他脑袋,“如果对方跟你发起决斗,就是冲着打死你的目的来的,你为什么要跟他讲礼貌?”
“如果是我先做出了对不起别人的事,那他要杀我的话……”
“你会做出这样的事吗?”
“……应该不会。”
“那就不用思考这样的假设。”
塔希尔有些恍惚。
他忽然心悸得厉害,那绝不是因为血液与惨叫刺激的,而是久远的回忆。海东青的教诲犹在耳畔,他却不能不思考那样的假设了。
“你个疯子!”维拉米维斯尖叫起来,“杀了他!杀了他!”
小弟们纷纷拿起趁手的武器,不论是自己携带的匕首、长剑,还是临时掰下来的木棍,乌泱泱地一股脑冲过来。
塔希尔思绪空游,应对无比精确。他第一个劈手缴械了一个混混的木棍,一脚把他踹得老远,接下来心想木棍为剑,身法为度,起手十字常式,至高之术!
木棍不比长剑有厚重的剑格,一些剑式也随之变化,以塔希尔对人体的了解,只需一记猛击就足以打得人疼痛失神;第二击丧失战斗意志,倒地惨嚎不止;再顽强一点的,被一脚踹飞断了肋骨也就消停了。
整个战斗持续了不到一刻钟,塔希尔就丢下木棍,走向瑟瑟发抖准备跳窗逃跑的维拉米维斯。
“你跳下去就会死。”塔希尔说,“我还没想着要杀你。”
维拉米维斯哆嗦个不停:“你到底想干嘛?”
“找一个人,拉法尔。我知道你为一个圣殿骑士服务,那个圣殿骑士叫什么?”
维拉米维斯战战兢兢地数:“是……是卡耶塔诺老爷。”
塔希尔面无表情;“还真他妈巧。”
吓得快尿裤子的维拉米维斯终于镇定下来。
塔希尔能提供的有关拉法尔的情报实在不多,据海东青说是因为当年叛徒拉法尔有意把认识、见过自己脸的人先供了出来,这批人被杀害之后,他开始带着圣殿骑士破坏兄弟会的情报据点,销毁有关他自己的资料,幸存下来的情报人员除了知道这个人是叛徒,但是没人见过他,相关资料也彻底消失了。
时间过去那么久,他可能已经改名换姓,融入了瓦伦西亚本地人的生活。但是曾经为圣殿骑士效力那么久,圣殿骑士团可能不会那么大方地允许他早日退休,他应该依旧与圣殿骑士有某种联系。
“你对这种联系有印象吗?”
维拉米维斯认真地想了很久:“没有。”
塔希尔问:“那兄弟会的行动呢?”
维拉米维斯又回忆了许久:“好像……我有奉命清理过……呃……”他说不下去了,眼珠心虚地直转,塔希尔没继续问下去,“那克鲁兹呢?”
“克鲁兹……那是谁?”
“你再想想?”
维拉米维斯绞尽脑汁地回忆:“好像……哦,好像印象里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吗,他跟我打过一次交道,让我说些消息……”
“什么消息?”
维拉米维斯犹豫了半天,塔希尔弹出袖剑抵在他脖子上,维拉米维斯屈服了:“他让我调查我自己的老板卡耶塔诺!这我怎么敢啊!”
“他居然让你调查这个?”塔希尔疑惑起来。
难道是当年卡耶塔诺作保把他的父母从监狱里捞出来,就引起了兄弟会的注意吗……不对,这种事为什么会让一个驻守在瓦伦西亚的据点负责人知道?
除非他就是叛变的拉法尔。那么一切就能说得通了:为什么本该是据点的地方居住着一无所知的平民,因为据点早已暴露,他在据点对面的地方住下来,就是为了等待像他这样的刺客自投罗网。
楼下喧闹起来,塔希尔探窗一看,酒馆门口已经聚集了大批士兵,从窗户里逃出了一些顾客,他一把揪起维拉米维斯领子:“这里有没有什么暗道?”
维拉米维斯慌张地摆手:“没有,真没有……”
塔希尔骂了一句脏话,事已至此,除了杀出去也没别的办法了。他捡起雁翎刀和长枪,第一个士兵冲上来的时候就被他抹了脖子,一刀捅穿两个,踩一脚踢出尸体,跟在后面的士兵惊慌后退,大声叫着盾兵!盾兵!
塔希尔没有跟他们纠缠太久,转身就从窗户跳下去,落地扑杀,迅速拧转火枪兵的枪头,火枪兵扣下扳机的瞬间枪杀了对面同样在瞄准他的士兵,反手再是一袖剑抹脖。疾奔跳跃上疾驰路过的马上,马车夫吓得尖叫起来。
“看路!”塔希尔在车顶跪下拔出长枪对准酒馆门口开火,炸出一团血花,随即低头趴下来,一些零落的子弹呼啸着刮过他附近,很快被狂奔的马车甩远。
在确定追兵短时期内无法追上来后,他扭头看马车夫的情况,发现马车夫半身歪斜,已经吓昏过去了,马车还没撞飞人还多亏已经入夜,街道人流稀少。
塔希尔赶紧跳进车座,拽过缰绳重新掌控马车方向。马匹素质不错,接到指令后很快恢复了原来的奔跑节奏。
塔希尔已经不认识路了,只想着尽可能的把追兵甩得越远越好,挑大路狂奔了好一会才停下来。
他站起来看了看车后,再扶起马车夫试探呼吸,感觉没什么大碍,敲敲车厢壁:“很抱歉打扰到你们,需要帮忙吗?”
里面有人,但不敢出声。塔希尔跳下马车,径直走远。
深更半夜,没有落脚的地方,还迷路了,瓦伦西亚被叛徒出卖后,还有没有新的据点?不会一直是拉法尔在冒充吧?
塔希尔想想就不寒而栗,走出去没多远就沮丧地唉声叹气起来。
“先生!”身后有人叫。
塔希尔不确定这声呼唤到底是不是在叫自己,左右看了看,没人。
又一声响起:“先生!”
第二声近了些,塔希尔扭头看到一个男孩跑过来,跑到距离他一定距离时停下来,有些胆怯地说:“我的爸爸想跟你聊聊。”
车上的原来是一对父子。父亲接孩子回家,没想到半道被塔希尔“借车”,车夫昏迷,父亲尝试驱动马车,结果马儿好像搞不懂他的指令,焦躁不安的鼻孔出气,一动不动。孩子觉得这样下去今天可能回不了家了,探头一看,那个劫车的“盗匪”还没走远。
“你可以……帮我们驾车吗?”
车座上的男人慌张地缩回去,塔希尔摸了摸男孩的脑袋:“可以,你给我指路。”
塔希尔爬上马车,脱下马车夫的外衣和帽子给自己戴上,把车夫塞进车厢,大声问后座:“你们认识这边的路吗?怎么送你们回去?”
男孩响亮的回应:“认识!从前面向右拐过去,直走两个路口。”
塔希尔根据男孩的指路平稳驾车,刚开始他还担心过男孩会不会直接指引他开到兵营去,后来发现真不像,男孩迫切地想回家,他肚子饿得咕咕叫。到家门口马上跳下马车,冲塔希尔礼貌挥手告别:“谢谢叔叔!”
塔希尔也笑着向他告别,下马车准备离开了。
来到这家附近他就差不多认出来,这是佛罗瑞斯塔街附近,再接下来他就可以去找拉法尔算账了。
“今天真是刺激。”男人下车,脸上的笑容有一点点讨好的意味,:“年轻人,你为什么和士兵起了冲突?”
“被叛徒出卖了,就这样。”
“不如到我家休息一下吧?”男人提议,“追兵可能没那么容易放弃,你的处境还很危险。”
塔希尔思考了下,他被追兵跟到酒馆,八成是因为拉法尔觉得自己已经暴露,所以联系人来围杀他,至于这个男人……算了,还是不要牵涉到太多人。
他婉言谢绝男人的好意。返回佛罗瑞斯塔街他先去听了听维拉米维斯家的墙角,听到维拉米维斯痛骂今天的坏运气,诅咒他不得好死。
一点也不意外。塔希尔听了一会,感觉拉法尔应该不会上这来,转头去了原据点对面的“克鲁兹”家。
“克鲁兹”家现在自然是人去楼空,出奇的是,附近也没有士兵。他警惕地观察许久,蹲守到半夜,街道全黑了,也没见到有士兵赶过来。终于决定过去看看情况。
拉法尔把自己家里收拾得很干净,似乎一直是独自居住。塔希尔掀起地下室的门,跳下来,地下室的布置都没变过,桌上显眼地多了一封信件。拉法尔拔下地图上的刺客和圣殿十字的标志,钉穿信件两角,似乎在特意提醒他。
塔希尔扯下信,信上写着:“想复仇的话,来巴塞罗那找我吧。”
巴塞罗那!塔希尔恼火地撕碎了信件。
他不知道拉法尔跑去目前刺客人数占优的巴塞罗那想干什么,给自己一个合理的终结方式?那他当然可以满足他的愿望。
塔希尔马不停蹄赶到巴塞罗那,再巴塞罗那,他感到了久违的亲切。
很快他就找到了情报据点,巴塞罗那的据点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据点都要大,几乎称得上是另一处堡垒。他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睡了一个久违的舒心睡眠。
听说他来到了巴塞罗那,猫眼、卷毛等人不约而同地赶来和他碰面,热烈的互相拥抱问好。
在餐馆饱餐了一顿风味独具的加泰罗尼亚美食,喝了大半杯桑格利亚,塔希尔心满意足,摸着微涨的肚皮问:“我们在巴塞罗那的情况怎么样?”
出乎意料的是,卷毛唉声叹气:“不怎么好。”
大导师客死异乡的消息给撤离到巴塞罗那的刺客们造成了不小的震动,究竟是继续忠诚腓力五世,还是接受卡尔三世来势汹汹的事实。毕竟联盟军的军队太过强大,单凭西班牙的实力很难阻挡。
兄弟会内部矛盾重重,失去大导师领导,剩下的导师意见不一。卡洛斯.努涅斯对忠诚哪位国王的问题不想轻易站队,他认为最终无论是哪位国王获得承认与胜利,重要的是是否符合人民的意愿,国王应对人民的生活与未来负责。就腓力五世就任的这几年,表现着实过于平淡且无能。但转向卡尔三世的话,兄弟会的处境也难以获得改善,卡尔三世身边不知道有多少圣殿骑士,如果想在日后的卡尔三世内阁中取得一席之地,恐怕还需要神圣罗马帝国兄弟会的援助,形势依旧十分困难。
安德烈.门德斯则干脆利落地认为既然加泰罗尼亚人民意愿是倾向于卡尔三世的,那么为了避免更多的生命受到伤害,应该顺从民心与局势,向卡尔三世效忠。更何况,选择卡尔三世曾是大导师的意愿与计划,他们作为继任者,理应把大导师的立场与计划继续坚持下去。
“埃内斯托导师被安德烈导师指控叛变,囚禁起来了。”猫眼小声说,“你要不要去看一眼?”
塔希尔思考了下,明智地选择拒绝:“以后再说吧。这样的话……维拉达利亚斯导师不是还在对抗联盟军吗?他是忠诚腓力五世的,如果两位导师都认为该投向卡尔三世,他怎么办?”
卷毛抿着未喝完的桑格利亚:“谁知道呢,也许导师们有自己的主意……埃内斯托被认为不适合继续继续担当导师的职责,要换人咯。”
“换谁?”
猫眼接腔:“西恩特斯伯爵费尔南多.德.梅内斯.席尔瓦,阿拉贡地区的刺客大师。他是坚定要推进转向卡尔三世的。不过暂时只是提议,新导师的选举需要所有导师和七成以上刺客大师在场,他确实是最有力的人选。”
塔希尔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样一来,忠诚腓力五世的就剩维拉达利亚斯导师一个人了。至于苏檀……苏檀他会怎么想?
他发现自己无从揣测苏檀会持有怎样的立场。一直以来苏檀似乎都游离在兄弟会决策圈之外,从事着对伊甸碎片的研究——也没看出他平常是怎么研究的。
索性他也不去烦心这事了,他来就是为了追杀拉法尔。卷毛一听这个叛徒居然主动跑到巴塞罗那来就觉得好笑:“居然还有这种好事!”
“是为了挑衅吗?”猫眼思索着,“也许他叛变到圣殿骑士那边过得并不好,但是因为无法回头,精神扭曲了呢?”
塔希尔想想他在瓦伦西亚住的地方,的确称不上如何奢华舒适,勉勉强强而已,混得还不如维拉米维斯那个混混呢,赞同了猫眼的猜想。
以兄弟会目前在巴塞罗那深耕的势力,没多久拉法尔的通缉画像就挂上了大街小巷。卡洛斯.努涅斯对这件事十分重视,悬赏五百雷亚尔征集线索,很快就有人上报线索,说见过与画像类似的人在街上涂画什么。塔希尔赶到线索指引的街道上,看到拉法尔写下的语句:成功的骗子,不必再以说谎为生,因为被骗的人已经成为他的拥护者,我再说什么也是枉然。
“他这是什么意思?”斑鸠看这句话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读过或是见过,塔希尔说:“是在庄园时老师给我们讲的哈姆雷特的故事,我们还一起看过几幕戏剧。”
斑鸠恍然大悟:“哎,那时候我好像睡着了……”
拉法尔写下这样的语句,似乎在昭示他有一段满腹怨气的过去,但是塔希尔不想去细究他到底有什么苦衷。他只知道拉法尔确确实实出卖了大批兄弟姐妹,包括他的父亲,当他找上门来的时候,他或许就已经开始谋划何时召集士兵将他围杀。
很快,第二条线索出现在另一处相距遥远的街道,这次来自《李尔王》:我没有路,所以不需要眼睛;当我能够看见的时候,我也会失足颠仆,我们往往因为有所自恃而失之于大意,反不如缺陷却能对我们有益。
第三条来自《仲夏夜之梦》:我知道一处茴香盛开的水滩,长满着樱草和盈盈的紫罗兰,馥郁的金银花,芗泽的野蔷薇,漫天张起了一幅芬芳的锦帷。
“这好像是说明一处地点,他会在这样的地方等我们?”斑鸠贫乏的脑子只够他想到这一层。
塔希尔琢磨来琢磨去,感觉也像是这个意思,问题是城内哪里有这样的地方?城外联盟国的军队在攻击,他们要溜出去风险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