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信条]狂澜 第102章 橘子林里的盛夏阳光[番外]

胡安.托马斯走进深黯的橘子林中，盛夏的阳光透过密集的叶子散碎一地，炎热的风被细细过滤成带着草木香味的荫凉。树中的蝉鸣尖锐而悠长，颤抖着连绵不断。

他很快走到林间的小木屋附近，这里本是收获无花果的季节用来做风干无花果或制作果酱的地方，现在被修整一新，像童话里的小屋。

“苏？”托马斯现在已经能很熟练地掌握异域语言的发音了，虽然仍不太标准，“你在吗？”

“我在。”苏檀的声音在小木屋后传来，“你能稍等一下吗？等我收拾一下……好了，你过来吧。”

胡安.托马斯走到木屋的另一边。苏檀坐在树下，上衣看着像才穿上身，扣子扣歪了一颗，挽起袖子也松松垮垮的。他赤着的双腿交叠在一起，光脚上满是泥土，裸露出来的皮肤雪白，大腿内侧和脚踝上的青色筋络清晰可见。

胡安.托马斯有时候真觉得苏檀过于随意了，他好像完全意识不到在他人面前穿着过于暴露意味着什么。哪怕他确实是个男人，哪怕马德里的盛夏天气确实很热，但是视线一旦看到过分修长光滑曲线优美的腿，呃……哎……唉。

“我给你带了果酒，还有驱蚊用的精油。”

“嗯，谢谢你。”苏檀坐直身体，手往前伸——胡安.托马斯把两样东西放在他手上，“拿好，都是玻璃瓶，它很脆弱。”

苏檀牢牢抓住了两件玻璃瓶。较长的一个瓶子里装的新做的桑格利亚，较短的瓶子里装的是香茅、薄荷与蓝桉树叶萃取的精油。苏檀将桑格利亚放在地上，捻开精油瓶塞，倒出一点在掌心上，抓紧时间往腿上被叮咬的地方涂抹。

胡安.托马斯移开目光，心里默数着时间，估计苏檀涂抹得差不多了再转回来，苏檀已经涂好了，正缓慢地把塞子对准瓶口，拍紧实。

“好了。”苏檀吁出一口气，“热天来了，蚊子真多到烦人。”

胡安.托马斯俯身抚了抚草地，一屁股坐下来：“苏，你的眼睛好些了么？”

“是好些了，等再过几天……可能也就一周？我就能放下这条布了。”

“你的语言学习真的很快，比之前进步大多了。”

苏檀轻轻地抿唇微笑，他笑起来真好看。胡安.托马斯微微失神了一会，被他的话拉回现实：“这本《帕特罗尼奥之书》我差不多看完了，很有意思，嗯，但是有些我有点看不太懂……”

“哪一句？让我看看……”

苏檀语言进步得很快，最开始，他只能说一些简单的单词组合，渐渐词汇复杂的时态与阴阳性差异也能掌握了，只是他依然抱怨胡安.托马斯正常语速说话实在是太快了，一快他就跟不上，听不明白。胡安.托马斯只能安慰他说，西班牙语就是这样的，虽然比不上法语那么优雅，但语速快就是它的特色。

“我还是喜欢慢慢的说。”苏檀在语速方面有自己的意见，“语速太快了，舌头都觉得累。”

胡安.托马斯被这个清奇的抱怨角度逗乐了：“嗯，也许是吧，再习惯一些，可能会好了。”

“习惯了之后……嗯，托马斯，你觉得我现在能和本地人顺利交流了吗？”

“交流肯定是没问题了，但是……”别人可能只会注意到你的脸，胡安.托马斯想着，“我打听过了，父亲说可能会让你去托莱多的Valverde庄园，那里都是年轻人，对异国人可能友好一些。”

“我在那里能做什么呢？”

“嗯……可能短时期内照看马匹和武器……吧？”

苏檀身体恢复得不错，语言学习得也很娴熟，老梅迪纳公爵亲自和苏檀聊过一个下午后，便决定将苏檀转移到托莱多的庄园，由胡安.托马斯护送。

“圣殿骑士依然在追寻‘**圣器’的踪迹。”老梅迪纳公爵严肃地看着儿子，“他们一直紧盯着我们的门口，我这些天安排了很多马车出去迷惑视线，不过你仍要注意车队四周，警惕可疑人员。”

“父亲，我会的。”

老梅迪纳公爵看了看儿子通身上下的打扮，拍拍儿子的肩膀：“去换身衣服，就你平时约会会穿的那种。”

“呃……为什么要穿那种？”

“叫你换你就换。”

胡安.托马斯只好换上那些花哨的华丽衣服，费劲地将袖剑藏在层层叠叠的蕾丝袖口下，搭上佩剑，走到宅院门口，管家和仆人们已经准备好了。

胡安.托马斯脚尖点地地等待，直到两个女仆搀扶着一位穿着华丽的女士出现，宽边帽檐垂下的蕾丝白纱将女士的面容遮掩得模糊不清，他还在思考今天是自己哪位妹妹为苏檀的出行打掩护，直到走近了才发觉女士的身量有点不对。肩膀过宽，手大，虽然有腰有胸，但是……

胡安.托马斯低下头，虚拢住这位“女士”行了一个快速的贴面礼，在耳边小声问：“苏？”

“女士”掩嘴轻咳了一下，胡安.托马斯牵住他的手，引他上车，关上车门后，胡安.托马斯向车夫打招呼，说可以出发了。

马车行驶在路上，胡安.托马斯终于忍不住开口：“苏！我没想到你会打扮成这样，真是……”他想笑，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至于大笑出声，苏檀无奈地说：“想笑就笑吧。”

“不，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一点都没有，我只是很惊讶……苏，说实话，你这一身很漂亮，比我想的要漂亮很多。”

“比你想的？”苏檀慢条斯理地重复，“你想过我穿女装的样子？”

胡安.托马斯脸一下红透了，他支支吾吾地为自己狡辩：“只是偶尔想过……想过你的长发挽成发髻的样子。”

苏檀突然噗嗤笑了，笑得胡安.托马斯浑身不自在：“呃，苏……”

“没什么。”苏檀转头，“为掩饰踪迹换上女装，我以前也经历过，不过这次有人陪着罢了。”

“以前……以前是多久？”

“这个是我的秘密，你要听吗？”

“要听！”

“那你凑近一点。”

胡安.托马斯低下头，听到了那一个令人惊悚的数字，惊得嘴巴半天合不拢。苏檀看到他震惊到呆滞的表情心里更是乐开了花：“怎么，不信？”

“不……我信，我非常信。”“死而复生”本身就够有说服力了，哪怕苏檀说他见过还活着的耶稣传教他也信了，“一直睡觉就可以保持长时期的不死吗？”

“不，这是有讲究的，要常年的练习，不过我可以教你一些基础的入门心法，最大的作用大概是……让你睡得更快？”

胡安.托马斯照苏檀传授的小诀窍定心入神，说睡了，好像是睡了，又不太像，尝试了一会苏檀轻轻推了他一把：“行了，不要真睡着了，路上可能还会发生一些事，小心点。”

“会发生一些事？”

“是的，但是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过你放心，不会是什么大事，可以平安过去的。”

苏檀的预言，胡安.托马斯半信半疑。不过行至半路，马车还真被一伙军队拦了下来，找了一个很拙劣的借口要搜查马车上是否有藏匿违禁物品。

胡安.托马斯声色俱厉地和为首的军官争辩了几句，越争辩越适得其反，就在差点要起冲突的时候，马车上传来温柔的女声：“不用争辩了哥哥，你过来扶我一下，我下车接受检查就好。”

苏檀还会发出这种声音？！胡安.托马斯一时间大受震撼，但表面还是保持镇定，回头打开车门，帮苏檀压好裙子，牵着他的手引他下车，向军官一摊手：“好了，来检查吧。”

军官狐疑地看了苏檀一眼，苏檀“羞怯”地低下头，胡安.托马斯挺身挡在前面，“怎么，还要检查我妹妹身上藏了什么东西吗？”

车上再没其他人，军官象征性的“检查” 了半天，就向胡安.托马斯致歉，说纯属误会，胡安.托马斯也给了他台阶下，一番客气后，重新登上车扬长而去。

等走远了，胡安.托马斯才叫起来：“你居然能发出那样的声音！”

“怎么啦！”苏檀笑得有点发喘，“难道这个时候还要用男人的声音？”

“我知道，我知道这很合理。但是……但是……”

“年纪大一点会的多，这很正常吧？”

胡安.托马斯笑了半天才止住：“苏，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嗯……”苏檀认真想了想，“不会至高剑术。”

苏檀看过胡安.托马斯表演的几招至高剑术，对玛丽切斯基圆圈的设计与剑术应用相当好奇。在庄园里熟悉了自己的需要做的事后——其实能做的很少，剩余的空余时间，苏檀全身心的投入到研究至高剑术上，偶尔看一看那些年轻的学徒刺客是怎么练习剑术的。

“您和他们相处得怎么样？”

“还好，嗯……他们的时间课表都安排得很紧张，并没有太多时间和我闲聊。偶尔，他们会邀请我一起参加节日，都是很好的人。”

胡安.托马斯抬头看眉眼低垂的苏檀，他手上正在编织草绳，淡黄褐色的草在十指间交织，灵活又迅速地将草条紧密地编织在一起。他说：“下个月我就要订婚了。”

“订婚？”苏檀惊讶地抬起头，“这么快的吗，我感觉你才十几岁……”

“不，我早就二十六了。”

“是吗？”

胡安.托马斯叹气：“苏，你是不是忘了，你来Valverde庄园已经有三年了。”

“三年？！”苏檀编织草绳的动作的停了一下，“为什么……我感觉我好像才来几天一样？就连我装扮女装，你送我来这的事情，都好像就发生在半个月前一样。”

“在庄园生活那么多年都没能给你留下什么印象吗？”

“不，当然有的。我还记得有个叫丹尼尔的小伙子，他很爱笑，经常找我来给我送他编的花环，最近几天他回去探亲了……”

“苏……他在回来的路上被圣殿骑士杀了，你参与过他的葬礼，你是不是伤心过度，忘了很多东西？”

苏檀的神情凝固了，他一动不动，许久回不来神的模样，片刻低下头，胡安.托马斯清楚地看到他的眼泪滴落，一种无法形容的酸涩狠狠捏住心脏，他伸手托起苏檀的脸颊，那双美丽的眼已经盈满泪水。

“对不起。”苏檀哽咽着，“我真的感觉……恍如昨日。”

胡安.托马斯后来觉得，苏檀不仅仅记忆停留在昨日，他本身——一直停留在昨日。不仅是不老的容颜，亦或是颠三倒四的幽灵作息，似乎十年对他而言也是梦中的弹指一挥间。在他的印象里，胡安.托马斯似乎仍是一个在盛夏时节穿过橘子林的荫凉来给他送桑格利亚与驱蚊精油的少年，会在他涂抹精油的时候刻意地转移眼神。

梅迪纳公爵拉过他的手贴上脸颊：“但是我已经是个儿女双全的老公爵了，苏，你好好看看我，你前年参与了我父亲的葬礼。”

“我知道。”苏檀蹙着眉，“我还没有……那么健忘，你现在是兄弟会的大导师了？”

“很快就是了，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苏檀望着公爵的眼睛，胡安.托马斯知道苏檀作为**圣器，拥有相当多不可思议的力量，最重要的一条能力是预言，他的预言从不出错，而现在他又想要说什么？

“托马斯，你还记不记得……那个丹尼尔？”

“哪个？”胡安.托马斯自认为记忆力已经很好了 ，但手下叫丹尼尔的人很多，能被苏檀提起的是哪一个丹尼尔？

“就是在Valverde庄园里，那个会送我花环的年轻人。”

“你说他？他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我知道。”

胡安.托马斯觉得苏檀又要为逝者流泪了，他伸手抚摸苏檀已经湿润的眼角：“你会像记住丹尼尔一样记住我吗？”

苏檀摇摇头，胡安.托马斯觉得他摇头的意思是“不知道”，不论苏檀想用丹尼尔意指什么样的可怕噩兆，他作为大导师都必须直面一切。

“死亡并不可怕。”胡安.托马斯低头与苏檀额头相抵，“我的兄弟，即便你知道我的命运会如何，也请别对我说。”

“如果……如果我可以拉你一把呢？”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恐怕你出面劝阻我，我也不会停下脚步的。”胡安.托马斯笑着，“父亲都说我有时候太过固执了，但有时候，固执只是因为没有其他选择。被逼上命运的歧路，人便无法掌控自己的方向，只能去尝试那唯一的可能。”

“……祝福我吧，苏檀。”

苏檀撇过头，没说半句话。胡安.托马斯叹口气，大踏步离开小屋。海东青觉得两位导师像是闹僵了，追出来问：“大导师，你是和我爹闹矛盾了吗？”

“从未。”胡安.托马斯神色缓和下来，“我只是……算了，战争马上要爆发，照顾好你父亲。”

“大导师你呢？”海东青紧随其后，“你是不是要远行了？”

胡安.托马斯停下脚步，想海东青确实学到了苏檀的真传，连这也能看出来：“是的，我即将远行，为兄弟会谋取新的出路。”

“可是大导师，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海东青表情有些犹豫，胡安.托马斯不由得失笑，“如果你也是来劝阻我的，那就不必了，同样的话，苏已经对我说过一遍了。我选择远行，并非是我没能力与波托卡雷罗硬碰硬，而是……我不得不考虑兄弟会其他人。”

海东青放弃了：“好吧，大导师，祝您一路顺风。”

胡安.托马斯点头，登上马车，预备踏入异国他乡的土地。他闭上眼养神，听到车外的仆从轻轻敲打窗扉，说又有一位新的年轻信使追上了使者们的脚步，现在被随行军人控制住了，问公爵大人要不要接见。

“他是什么身份？”

“他说他叫胡安，信是一位老朋友送来的，还带了一些礼物，我们查看过了，是一些橘子和一瓶驱蚊精油。”

是海东青？胡安.托马斯睁开眼：“放开那个年轻人，稍后我亲自见他。”

胡安.托马斯看到被五花大绑的海东青，立刻下令松绑，神色复杂地问：“他还有什么想说的？”

“没什么想说的。”海东青站起来拍拍屁股，“只是橘子熟了，想让老师您也尝一口。哦对了，我的父亲还说……他会记住您。”

“……”胡安.托马斯突然笑了，“他这些年确实清醒多了。”

海东青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沉默一会说：“大导师，你还有什么想要我帮你带话的吗？”

“还有……请他为我，编一顶花环吧。”

苏檀编了很久的花环。

编了拆，拆了编，直到胡安.托马斯的尸骨确认已经返回故乡，苏檀才算真正编完花环，悬在墓碑上的一角。

阴沉的天空下着细密的雨，苏檀低声吟诵：“此处埋葬着我们的兄弟，我们敬爱的大导师：胡安.托马斯.恩里克兹.德.卡布瑞拉。他为这个国家付出众多心血，为了抵挡圣殿骑士不择手段的迫害尽到了自己一切努力。无论成功与否，手段如何，现在，他已魂归故里，愿他，在此安息。”

“愿无形者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