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九]福祸相倚 第19章 真相

天边白光一闪，随着一阵雷声，甘露降至。

都说春雨贵如油，今年的春雨倒像是不要钱了般，洛冰河来时便看到游廊中沈清秋躺在梨花木摇椅上，椅子随着力度缓慢摇晃，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他的师尊会享受，还知赏雨。

走近后才发现，沈清秋单手掌书扣在腹前，胸口起伏均匀，完全是睡熟的状态，师尊睡着时周身气势不再如刺般锐利，他相貌清秀俊逸，睡熟放下防备时还真像个光风霁月的公子。

可惜那软而顺的氛围只维持了一瞬，沈清秋睁眼时，周身空气都仿佛凝固了般，如他眸中的寒芒一样，让人脊背微凉，开口的嗓音倒是沙哑几分：“做甚？”

“底下刚送来的点心和瓜果，弟子特意挑了上品给师尊。”洛冰河抬抬手中的食盒，从中取出一盘点心一盘处理好的水果，献好地举到师尊面前。

沈清秋侧头看他，视线又在那食物上停留一瞬，抬手捻了块儿蝴蝶酥，入嘴香脆，一下便尝出是自己常吃的那家。

“你可以走了。”

他下了逐客令，洛冰河却充耳未闻地仍站在原地，只不过将食物拿开，一旁的侍女立刻上前接过。她们得了示意，欠身退离游廊，直到几人远去，洛冰河才蹲下身，扒着摇椅的扶手，满脸笑意道：“今日天气不错，师尊可要出去走走？”

这话说得他跟瞎了似的，沈清秋瞟了一眼还在下雨的天空，没有说话。

洛冰河也不恼，他如今也算是抓住了师尊心中那一丢丢软和的地方，开口道：“最近师尊对弟子视若无物，弟子伤心得很，这一伤心，便头疼不已...就连那幻境中的师尊，也是对弟子百般刁难...”

果不其然，沈清秋听罢浑身僵了一瞬，椅子也不摇了，他定定地看着洛冰河，洛冰河也看回去，眼神里带着点可怜和委屈，若让别人看去，可要好生心疼安慰一番。

落到他师尊眼中，就是恨得牙痒痒。

沈清秋冷着脸将书扔过去，被人轻松接下。

像雾似的雨，像雨似的雾，丝丝缕缕缠绵不断，不多时便在地面汇聚成一滩滩的水坑，倒映着天幕景色，涟漪不断。沈清秋慢慢行走在游廊之中，侧头看着院中景致，洛冰河在这上面费了不少功夫，魔域煞气浓重，寸草不生，就是养下几盆花草也活不长久，可不知洛冰河用了什么法子，如今魔宫遍地竹林绿植生气勃勃，看得久了，甚至会忘记自己身处阴煞之地。

他在这看着岁月静好，不知修真界如何了。

洛冰河陪在人身侧，似是察觉到师尊内心所想，垂眸轻笑 ：“前些日子，幻花宫传出噩耗。”

沈清秋充耳未闻，又看景看了半晌才转回视线，道：“是吗？”

他还记得洛冰河当初一心想要杀掉公仪萧的样子，本以为他说的这场丧事主角会是幻花宫大弟子，哪知洛冰河话锋一转：“丧事声势浩大，可为谁丧无人得知，没过几日便宣布退出伐魔队列。”

事出反常必有妖，平日里将除魔卫道挂在嘴边的名门大派临阵反悔，任谁都要怀疑几分，幻花宫退出导致伐魔计划一推再推，最后得益的只有洛冰河众人，谁得益，谁便是幕后主使。侧眸看去却见洛冰河面色如常，要么是他手段厉害，如今都会演戏了，要么此事确实不是他做的。

沈清秋心思活络，问道：“金兰城瘟疫一事，如何？”

“幕后主使已查到，魔域南疆领主，竹枝郎。”

“竹枝郎？！”尚清华听到名字时好似早就认识这人般，并无半点惊讶，只一脸纠结地在思考着什么，沈清秋借着喝茶的动作敛下视线，经过他刚刚地观察，断定尚清华一定知道些事情。

“听闻他常年不在魔域，但金兰城之事绝不可能是他一人所谋，不知他奉谁为主，”沈清秋放下茶盏，淡淡道，“若尚师弟有什么想说的，沈某定洗耳恭听。”

尚清华：......

男人眉眼微弯，端得是一派温润模样，可落入尚清华眼中却好似催命的弯刀，架在脖子上，让他只能说沈清秋想听的话：“竹枝郎是前任魔尊天琅君之妹与南疆蛇族混血所生，天琅君受妹妹临终托付去见了这个外甥，封他为南疆领主，然后...”

之后的事情沈清秋也略有耳闻，当年天琅君被镇压时，竹枝郎为护主，被天劫降罪之术正面击中，咒术缠身，半蜕回原形，不见踪影。

“他一直藏匿于白鹿林中，伺机复活天琅君。”

“复活？”沈清秋动作一顿，抬眸道。

“对啊，”尚清华给自己倒了杯茶，虽不及苍穹派每年购进的精品，却也能入口，纵使他不在意吃穿，这么多年口味也总被养刁了些，“白鹿林中有一山洞名为露芝洞，看似是个不起眼的水洞，但其中另有玄机，是灵草日月露华芝的生长之地，只要催熟一颗，就能使人死而复生。”

如今出了金兰城瘟疫一事，想必天琅君已被竹枝郎解救出来，他复活后定会先去报当年镇压之仇，白鹿林就位于幻花宫附近，此时突然闭门谢客，恐怕宫内已然沦陷，那场丧事...或许就是为老宫主所办。

不对。沈清秋沉思，他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如果真是为报当年镇压之仇，四大派都应在他计划之内，怎会在拿下幻花宫后就偃旗息鼓。

“天琅君与老宫主，有什么仇？”沈清秋问道。

尚清华闻言，眼神一亮——作为《狂傲仙魔途》的原作者，尚清华时刻身处揣了一大兜“瓜”却无人可说的境地，如今沈清秋这一问，正是问到他心坎上：“这你就问对人了！”

他又喝口茶润润嗓，徐徐道来：“当年天琅君被镇压的说辞都出自老宫主之口，真实情况却与他所说大相径庭......”

尚清华讲话絮絮叨叨的，又爱带入情感，声音一会低沉一会高亢，沈清秋听到最后脑子眼都隐隐发疼，但好歹听出些门道来，得知了当年的真相，可仍觉蹊跷。

若真如尚清华所说，天琅君理应不知这些内幕，如今目的这么明确，可是有高人相助？

又或者...是同尚清华一样通晓很多事情的人。

沈清秋压下心中不安，“知晓这件事的，有几人？”

尚清华细细想了片刻，才道：“除了我，应该只有无尘大师知道。”

昭化寺？

昭化寺本就是四大派之一，且前不久还在苍穹山派议事，不大可能会助他攻入幻花宫，沈清秋否定了心中一闪而过的想法，左右无解，只得先搁置一旁。随即却想起另一件事，前世他虽被困在水牢之中，却还是能从看守他的下人口中听到只言片语，洛冰河合并人魔两界，屠戮修仙界。兔死狗烹，幻花宫作为他前期的助力还未能幸免，老宫主甚至是下场最惨之人，可其中原因为何却无人得知，只道他们有深仇大恨。

天琅君，苏夕颜，洛冰河，老宫主。

天魔血脉。

几人名字在他脑中快速闪过，被沈清秋敏锐地抓住一点，“天琅君和洛冰河是什么关系？”

尚清华满脸惊讶：“这...你，你是怎么察觉到的？”

“他们果然有关系？”

洛冰河是人魔混血产下的孩子，体内有一半的天魔血，而天琅君与苏夕颜相恋，并孕有一子，难为巧合...

“何止有关系，简直是关系匪浅！”尚清华抿嘴，“苏夕颜逃至洛川，诞下一子后便不见踪迹，生死未卜，而那孩子...便是洛冰河。”

握着扇子的手蓦然收紧，一切疑问都已得到答案。沈清秋微微皱眉，他欲开口说些什么，屋门却突然被人从外推开，洛冰河站在门口，好像一早便知尚清华赖在此处，微微侧身道：“尚师叔，漠北一直在寻你。”

洛冰河也是知道他身份的，这话充满了揶揄意味，尚清华顺着看过去，漠北君站在不远处，一副冷淡样子。

尚清华咽了咽口水，他不知洛冰河何时来到门外，刚刚的谈话又被他听去多少，心下害怕地去瞧沈清秋，见后者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喉间一哽，终是在门口那尊大佛的压迫下起身出了门。

洛冰河侧头看着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两人，嘴角的笑意瞬间敛去，意有所指道：“弟子竟不知尚师叔知晓这么多前尘往事呢。”

他这么说，定是在门外将自己的身世全数听了去。沈清秋闻言没有太大反应，继续轻轻吹开水面飘浮的茶叶，淡淡道：“此人，你不能动。”

尚清华身为一个只负责采买的峰主却知晓很多大家都不知的秘辛，纵使有他经常外出道听途说为理由也实在奇怪，沈清秋自然知道他身上疑点重重，却不甚在意，管他什么神通伟力，只要能为自己所用便可。

重生一世，沈清秋若还不明白这个道理，那就真是白活了。

沉思期间，洛冰河已悄然蹲在身前，面无表情地看着沈清秋，虽然他很想像以往面对师尊那般挂着一抹轻笑，可此时嘴角却怎么也上扬不了分毫。

手掌突然被人握住，沈清秋微抿薄唇，原想将手抽回来，可当触及青年滚烫的肌肤时，他忍了忍，终是没有动作。沈清秋并非不通人情，也懂贸然知晓自己复杂的身世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不是件能轻易承受的事，但他很清楚自己刚刚的犹豫并不是因为可怜洛冰河，而是因为顾忌他会不会发疯。

只有好命的家伙才会同情他人。

与洛冰河相比，他这个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的人，或许要更可怜一些。

洛冰河将脸颊轻轻贴在沈清秋掌心，师尊微凉的体温让他有所缓解，一时间屋内安静下来，二人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沈清秋耐心耗尽：“没完了？”

洛冰河缓缓放开师尊被他捂热乎的手，浅笑道：“若师尊舍得多陪陪弟子，弟子或许就不会这般贪心了。”

沈清秋没有理会那人的疯言乱语，将手拢回宽袖中：“我怀疑老宫主已死，幻花宫此时被天琅君所占。”

“纱华铃传回来的消息中，确有一位修为不低的魔修混入宫内，”洛冰河将自己刚得知的情报透露出来，“南疆与北疆素来纷争不断，之前一直被我镇压着倒还算安分，近日却也开始有些小动作，弟子以为，这二者必有关联。”

或许不久，世间将要有一场大乱，波及人魔两界。

将要再说些什么时，地面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烈震动，屋外侍女被吓了一跳，惊呼出声，原本别在腰间的心魔剑在此刻微颤，仿佛受到什么召唤似的，发出阵阵剑鸣。两人见此皆面色一凛，快步走出屋门，就见尚清华连滚带爬地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不紧不慢的漠北君。

“你们也察觉到了...我去！”尚清华边跑边喊，脚下一绊，差点摔个狗吃屎，幸得漠北君及时拽住他的后领子将人拎回去，否则还未到年关，他尚清华便要提前给大家拜年了。

四人聚集，不等他们查出什么原因时，一个巨大的漩涡黑洞横空出现在天边，仿佛有吸力般地将四周缓缓吞入。

漠北君缓缓道：“人界。”

简言意骇，洛冰河二人瞬间就明白了——黑洞这面对的是魔界，另一面定是人界某个地方。

人魔两界之间的壁垒被人强行破开了！

“怎么可能？！”尚清华面色惊诧，出口反驳道：“能这样破开两界壁垒的只有....！”

此刻事态紧急，尚清华也顾不得遮掩自己什么都知道的能力，喊道：“只有心魔剑！”

可心魔现在就在洛冰河手中，破开两界的究竟是何物，尚清华便是真不知道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唯有沈清秋面色一沉，自从直到心魔会侵蚀洛冰河神智之后，那柄剑便一直被他们裹在白布咒纹中，平日里连出鞘的机会都少之又少...而又只有心魔剑能破开人魔两界...只有心魔...！

尚清华抬眼，只见沈清秋面色铁青，眼底闪过一丝惊愕，随即便觉得自己手臂生疼——沈清秋握住他的胳膊将自己拽至一旁，力度极大，疼得人龇牙咧嘴。

漠北君抬了一下眼皮，又波澜不惊地收回视线。

“你现在就回苍穹。”原本盘踞在沈清秋手腕上的翠蛇感知主人心意，慢悠悠地顺着手臂爬到尚清华身上，沈清秋心中默念功法，他脚下便瞬间浮现出一道淡蓝色的阵法。

“哎！既然你有法子能回去，那为何不同我一起？”

尚清华只想其一不想其二，当日洛冰河一剑刺伤沈清秋的场景众人可都瞧见了，那模样，恨不能生吞了他似得。若是此时他和尚清华毫发无伤地回去，那才算是一笔糊涂账，尚清华可以用外出采买做借口，可沈清秋能用什么借口？

所以不管沈清秋内心有多焦急，他都只能待在魔界。

除非......

沈清秋没有回答他，只继续开启阵法，“你回去后，一定告诉岳清源，不管何人上峰滋事，甚至是拿我作威胁，他都不能拔剑以命相抵！”

“什...我...”

“若岳清源出事，我一定杀了你！”沈清秋不禁想起前世听到岳清源为他死掉的情形，随后不等尚清华还想说什么就将他传送回人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