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散去,三人才看清自己身处何地,树魔的根茎布满整个村落,地上,房屋,其中夹杂着数具森森白骨,已被蚕食掉所有。
沈清秋踢开脚边垂死挣扎的根茎,渡步至那碎成几块的镜子前:“此物名为树中镜,寄存于参天大树之中,操纵树干根茎靠吸食人类血液为生,嗜血后,镜子便会翻转世界,引人深入它捏造的幻境,瞬息间将人蚕食殆尽。”
“与那群妖魔,应是一道的。”
尚清华内心复杂,返程途中跟是沉重,汕末村在汕城内,村落都已成这样,那城内的情况更是可想而知,根茎蔓延至各处,白骨遍地,满目苍凉,汕城已肃然成为一座死城。
因树中镜蚕食成千上万人的血肉,魔力大涨,才能瞒天过海,竟是这么久都无人发现。经过河道时,尚清华不由自主地去瞧,瞧他来时看到的那对佳人,只见两具白骨相依,躯体交缠,静静躺在层层根茎之下。
三人顺利除魔,却无一人喜悦,汕城千人性命丧于一旦,被魔物所杀,怕是连灵魂都被分食了,永无轮回可能。公仪萧传音回幻花宫派人来清扫,出汕城寻了处客栈,三人经过这一战皆是有些疲惫,需要休整,尚清华拿到客房二话不说就钻进屋补觉,沈清秋踏入自己屋,正欲关门,却见公仪萧站在外面,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
“有事?”
公仪萧面色犹豫,最终开口道:“晚辈不知哪里得罪于前辈,还请前辈解惑。”
“此言何意?”沈清秋略微皱眉,走到桌前坐下。
公仪萧顺势进屋,手脚勤快地替他烧水烹茶,将茶盏奉于沈清秋面前,道:“晚辈不算聪慧,却也能感觉到同行之后,前辈对晚辈的疏远和冷淡,前辈实力强劲,晚辈敬重,若是哪里不慎得罪了前辈,还请指点。”
沈清秋盯着他看了半晌,揉揉抽疼的额角:“将茶放下吧。”
公仪萧维持着动作不肯起身,他固执得很,碍于幻花宫,沈清秋只得起身将他扶起,挂上一抹温润笑意:“只是你相貌有些像我一位故人,我与他有些矛盾,瞧见你,不由有些生气。此事是本峰主过分了。”
见这么多天都冷着脸的前辈终于缓了表情,公仪萧只觉心中石头落了地:“不敢!”
我看你挺敢。沈清秋心中冷哼,面上却毫无波澜:“此次除魔,你表现不错,是难得的良才,日后勤学笃行,定有一番作为。现下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是!”公仪萧收到表扬,面上欣喜,拱手道:“那晚辈便不打扰了。”
随即转身离去,沈清秋看着少年略显雀跃的背影,原本勾起的嘴角放下,面色冷淡,低声自言道:“可惜,我本就不喜你这类人。”
“洛冰河是,你也是。”
三人在客栈休整一夜,翌日便准备启程返回幻花宫,正值早市,尚清华像是没见过似的,一头扎紧人堆里左逛右看,不一会儿便拎了大兜小兜的美食回来,想要推荐给另外两人尝尝,沈清秋沉着脸,他不敢去贴冷屁股,公仪萧和善,被他三言两语说的拗不过,拿了一块糕点吃了。
尚清华瞧他有些欣喜的神色,自得道:“如何?你尚前辈推荐的,不错吧!”
“您厉害,”公仪萧笑着应了,侧头问向与他们保持距离的沈清秋,“沈前辈,这糕点确实不错,您可尝一块?”
视线落到被荷叶包裹着的浅粉色糕点,正散发着热气,造型虽算不得精致,却有阵阵粮食特有的香气,沈清秋并非看不上这等食物,在峰中时便时不时遣明帆下山买些一饱口欲。
思索再三,还是捻了一块儿放入口中。
香甜软糯,内里还裹了些豆泥,沈清秋取出帕子净手,淡淡道:“一般。”
“切,不会吃。”尚清华原本十分期待他的评价,闻言瘪瘪嘴,抱着食物躲到一旁,唯有公仪萧目光明亮,淡笑不语。
后背突然传来一道视线,沈清秋回头。
离他们不远处的树上站着一只鸟雀,蹦蹦跳跳地,在他看过去时却展翅飞走。
沈清秋盯着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鸟雀,若有所思。
原本两个时辰的路程,沈清秋他们费了半日才到幻花宫,尚清华一路上这没玩过那没看过,瞧见新鲜的就要拽着公仪萧去凑热闹,若非最后沈清秋忍无可忍地要拿修雅砍他,三人恐怕还要在这城内住上一日。
入了宫,去另外地域除魔的几位也回来了,整体还算顺利,只是几位弟子受了轻伤。
仙盟再次开了座谈会,其一是各方陈述此次除魔的经过,沈清秋懒得多言,尚清华说不清,便只剩公仪萧作发言人,顺带将破碎的书中镜呈上,众人已知汕城遭遇,惋惜轻叹,更怨自身没有早日察觉,害那么多百姓失了性命,轮回无能。
其二便是不久前从无间深渊冲出,染了整个天空的红光,不止沈清秋一行人,其他几位修真者也注意到了,虽说那日之后深渊再无动静,但有人猜测底下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对魔族是益是难不知,但对修真界来说,定是有弊无利的,要早做准备。
沈清秋从宫门出来时就见尚清华坐在马车前室,叼着根儿草和身旁人说着什么,眉飞色舞,手脚并用,还是公仪萧先发现他,赶忙站直身子道:“沈前辈。”
沈清秋见了他,意外地挑眉,却并不好奇,他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要对方不碍着自己。尚清华却有些心虚,先是怯怯瞧了沈清秋一眼,发现他面色还好,放心解释道:“这不除魔告一段落,仪萧正好要外出历练,我便想邀他一道去苍穹做做客。”
公仪萧拱手行礼:“沈前辈,之后多有打扰了。”
烂好人。
这是沈清秋进入车内说的第一句话,等人已经端坐下后尚清华才反应过来,从箱柜中取出自己准备的茶水点心:“在幻花宫那样的氛围下还能长得这么根正苗红的,是个好孩子,我只是有点惜才之心。”
他刻意压低声音,再加上沈清秋一入车便设了结界,饶是公仪萧耳力再好再有天赋也听不见分毫,尚清华用灵力加热了茶水,在沈清秋前放一盏,对方理所当然地拿起品鉴,末了还点评他茶艺不精,忍不住嘴角微抽。
“你也稍微对他好点嘛,这孩子,命数不好的。”
这话说得倒蹊跷,好像尚清华看过人家手相似的,一副神算子模样,沈清秋盯着书眼皮都没抬:“你在安定峰真是屈才了。”
“不敢当不敢当哈哈。”尚清华没几下就被带偏了话题,原本有些沉重消极的氛围也消失得一干二净,他自然知道沈清秋是好意,便也不再继续。
尚清华来时忧心忡忡,回时快意放松,回程路上抓着公仪萧游山玩水,没有要紧事需要二人赶着回峰,沈清秋也无所谓,便随着他们又是捉野兔又是抓鱼,他在车内安然看书,只需在尚清华烤好野味后,再理所当然地取过。
他已是元婴期的修士,即使不进食也不会感到饥饿,偶尔倒也想尝尝其中滋味。
从幻花宫到苍穹山派,三日的路程被几人硬生生拖至近五日才到山门脚下,尚清华撩开帘子先行跳下,沈清秋跟随其后,慢条斯理地下了车,正好听到公仪萧赞叹:“苍穹山山峦起伏,数座千古奇峰,集合天地之精华,植被仍如春时郁郁葱葱,与幻花宫相比,多了几分清静隐世的感觉,就是称仙境也不为过。”
“这段时间承蒙二位前辈照顾,晚辈收获颇多,如今前辈已到山派,仪萧就此别过。”
“唉!你不暂住几日?这便要走?”尚清华一愣,出言挽留。
“前几日已由前辈陪着游山玩水,怎敢再添麻烦,”尚清华见他去意已决,不再坚持,公仪萧拱手行礼,又向沈清秋道:“沈前辈,晚辈告辞。”
沈清秋微微颔首,客套道:“有缘再会。”
直到少年淡出视线之外后瞧见尚清华满脸忧愁,淡淡道:“这般不舍?”
“唉...”尚清华摇头叹息,毕竟是自己创造出来的角色啊。
沈清秋不再管他多愁善感,径自转身上山。
“唉!你等等我!”
两人先后入了山派设立的结界,没有注意到身后丛林最靠近结界的树上站着一只鸟,正歪头盯着他们二人的一举一动,直到他们隐于薄雾之后,才展翅飞走。
“嘭——”
无间深渊内,洛冰河身上突然爆发出一股庞大的魔气,如涟漪般荡开打在岩壁上,震下细碎沙石,少年盘腿而坐,睁眼时吐出一口浊气,他额间天魔印光芒大绽,眼中黑雾翻滚,面目森然,喃喃道:“有缘再会?”
梦魔作为灵魂体一直飘在少年身边,被他刚刚那一举动吓了一跳,忙道:“你这是?”
洛冰河未答。
“罢了,”梦魔不再追问,又道,“那事成了吗?你的胎光能附到牲畜身上吗?”
洛冰河这才给了反应,却也只是轻轻点头,并未多言。起身时去拿佩剑,指尖刚触到正阳,却转变方向将心魔拿在手中,背在身后的佩剑变成了正阳,梦魔瞧见此番情形,内心微动,不知是看到了什么,竟让这小子选择接受心魔,只怕又是和他那师尊有关吧。
少年站在道路口,再过一段时间,他便能破开无间深渊,便能回清静峰去了,他看着前方已隐隐有了些光亮。
“前辈。”
“嗯?”
“我改变主意了。”洛冰河抬步前行,却是走向与之相反的另外一条路,梦魔原先不解,可看他所行方向,面上大喜,连连说了几个好字。
那可是魔域深处!
......
飞雪有声,惟在竹间最雅。山窗寒夜,时听雪洒竹林,淅沥萧萧,连翩瑟瑟,声韵悠然。雪花似漫天绒毛洁白如绵,美人坐卧石台,闭目小酣,突闻声响,睫毛轻颤,缓缓睁开双目,面前肃然一张大脸。
“嗷!”尚清华挨了一掌,顿觉胸腔微震,喉间泛上股腥甜,若不是他及时捂住嘴防止血喷到沈清秋身上,今天说不定就要闹出一场峰主杀峰主的大事件,他瞪着眼委屈道:“沈师兄真狠心啊!”
“何事?”沈清秋无视那人含忧带怨的眼神,从石台上起身,拂去肩头落雪。
“掌门召各峰峰主上穹顶峰议事,我看你迟迟未来,就主动寻过来了。”尚清华看他面色,大吃一惊,“你昨晚做噩梦了?白得跟鬼一样。”
沈清秋懒得搭理,抬步向虹桥走去。倒不是尚清华夸张,沈清秋眼底乌青,面色惨白,一副精神欠佳的模样,前往穹顶峰路上遇见的几位同门都面带关切地问了几句,被他含糊过去。
入了穹顶峰岳清源瞧见也吓了一跳,忙唤木清芳为他诊脉,被沈清秋谢拒。
“昨夜挑灯看书,并无大碍,掌门多虑了。”他轻轻抽出被人握着的手腕,坐回自己位置上,主位左侧的柳清歌看他如此,眉头微皱,岳清源一眼便能瞧出沈清秋在说谎,却没有揭穿。
他确实说谎了,近日沈清秋时常觉得心情燥郁,就连修炼也是磕磕绊绊,不再如往常日有精进,离五年只差一个年关,等过了年,清闲的日子便过一天少一天。他只是元婴初期,若日后洛冰河出渊要血洗苍穹,他这点修为压根不够看。
如此便更令沈清秋烦忧,夜不能寐,精神不好最易影响情绪,多思烦恼便不能安眠,循环往复,才弄得如今这副鬼样子。
沈清秋不住地揉了揉额角。
“...如此安排,大家可有异议?”抬眼就见岳清源看着自己,沈清秋赶忙摇头,可他到底安排了什么,沈清秋却一字半句都未听入耳中,所幸最后尚清华给他又讲了一遍。
“无间深渊的结界不稳?”握着茶盏的手收紧,沈清秋只觉内心那根弦绷起。
“啊,自上回红光破渊之后再无动静,众人以为无事,哪知幻花宫弟子巡视时发现结界有了裂缝,”尚清华坐在桌前为自己添了一杯茶,闻了闻,抿一口,咂嘴道:“你这儿的东西就是比安定峰的好多了,等会叫我顺一点啊。”
“绝地谷离昭华寺和幻花宫最近,两个门派前往修复还不够吗?”沈清秋按压眉心,却丝毫得不到缓解。
“金兰城那边也出了问题,瘟疫蔓延,苦苦寻不到作恶之人,倒是在刚死的百姓身上发现残存的魔气,所以此次前去不仅是为加固结界,还要寻得真凶,与魔族新仇旧恨一起算,”尚清华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再者,听闻魔界新出了位魔尊,恐怕不只是解决瘟疫这么简单。”
“何日启程?”尚清华口中的魔尊是谁,沈清秋心知肚明,金兰城或许就是他搞得鬼,莫非洛冰河已经从无间深渊出来了?那边迟迟不再回音,沈清秋抬头看去,只见尚清华眼神飘忽,额角冒汗,支支吾吾半天,若不是修雅出鞘,都不知他能瞒到何时。
“额...掌门和柳师兄去就好啦,你和我坐镇山派....救命啊!咳...!”
毫不留情的一击将尚清华身下板凳劈开,他手忙脚乱就准备逃跑,却被人拽着后领拎了回去,差点没给他勒死。
“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遭吧,我上有老下有小旁有七大姑八大姨实在受不住沈峰主这一剑啊我错了求求您饶了我吧.....”尚清华捂着脖子,沈清秋每靠近一步他便往后退一步,嘴里念念有词,一副失了魂的死样。
“谁的主意?”
“那当然是掌门啊...好吧其实是我一个人害怕,大哥别过来我已经无路可退了,”尚清华胡乱拽了个东西防身,“我修为平平无奇,一个人在谁也不放心是吧,您实力强劲,苍穹唯三的元婴期除了岳掌门柳清歌就剩您了啊,我不待牢牢扒着吗?”
“......”
“唉其实我也是为你好,谁不知道那魔尊是你家洛冰河啊,你不去也好,省得看到人伤心....!”
“我倒觉得苍穹山派失去一个没用的峰主也没什么。”
“....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