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新月挂在角楼的屋檐下,给高墙内洒下一路朦胧的月光,清冷而孤寂。
张思云和安陵容自沈眉庄处回来,二人说说笑笑踏进明瑟居内,桌上一盆金黄的水仙开得正盛。
张思云环视四周摆放的玉玲珑,心下知晓是安陵容侍寝的日子到了,嘴上却还明知故问道:“你这屋子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花儿?”
“这……我也不知,”安陵容同样诧异,她唤来宝鹃细细询问。
宝鹃笑容可掬地从里间走出来“恭喜小主,贺喜小主,您今晚就要侍寝了。”
安陵容手上一个不稳,险些将茶盏打翻,一脸的不敢相信:“你是说真的?”
宝鹃笑道:“御膳房连东阿阿胶都送来了,还能有假不成。”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皇上没我这个人呢,”安陵容整个人被喜悦填满,抬眼间看见身前的张思云,迅速将目光垂下,沉默不语。
她双手绞着帕子,一时间心绪不宁。
张思云掩了一下口鼻,说道:“这花香腻人,放在这儿恐让人不适,不如把这些玉台金盏搬到外面去吧,也好告诉那些碎嘴子,你今夜便要侍寝了。”
安陵容有些迟疑:“……这样做会不会太招摇了?”
张思云为她理好鬓边凌乱的发丝,安抚道:“不会的,既然它们是内务府送来的,要问罪也是先问内务府的罪,妹妹只要安心去侍寝就好了。”
“可是姐姐……”安陵容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昏暗光影让她本就晦涩不明的神情更加难懂,张思云看着安陵容的双目,一时有些失神。
她似乎隐隐猜到安陵容想要说的,却又不敢去想。
宝鹃插话道:“娘娘,这玉台金盏是皇后命人送来的,万一……”
“你家小主说的话,你可听清楚了?”张思云打断宝鹃的话,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扯出一丝和善的微笑。
“听,听明白了……”
宝鹃瑟缩了一下,不情不愿地将玉台金盏通通搬了出去,屋内张思云安抚道:“你不是喜欢唱歌吗?你要是紧张了,就给皇上唱曲儿听。”
安陵容收敛心神,“姐姐放心,陵容已经没事了。”
走出殿门前,张思云握住安陵容的双手,神色复杂道:“妹妹,你务必要记住,万不要向帝王家奢求什么感情,这是做嫔妃必须知晓且做到的一条。”
安陵容似有些不明所以,点头应下:“我知道了,姐姐快些出去吧,若是误了时辰,你我都担待不起。”
凤鸾春恩车的铃声愈来愈近,张思云躲在暗处看着精心梳妆打扮的安陵容被请上马车,铃声在寂静的夜里骤然响起,又骤然消散。
月色如水,万籁俱寂,一片冷意袭遍张思云全身,她紧了紧狐裘,终是耐不住寒冷,转身离去。
……
第二日,众嫔妃都要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张思云本想等安陵容一起,又猛然想起她被抬去侍寝了,张思云心中莫名升起一股请安搭子被人抢走的怨气。
“这不是云嫔姐姐吗?”富察贵人笑着走过来,张思云微微颔首,“富察妹妹早。”
富察贵人嘴角勾起一抹轻蔑,道:“妹妹送姐姐一句话,旧人啊,终究是不如新人好,皇上昨夜刚宠幸了安答应,这会儿安妹妹怕是顾不上姐姐了。”
张思云静默了片刻,正色道:“那我也送给贵人一句话,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走吧,秋雁,再不走请安就要误了时辰了。”
说完,不等富察贵人反应就大踏步离开了。路上秋雁犹豫半晌,终是发问:“娘娘,你平日与富察贵人井水不犯河水,今日她怎么会来这么挑衅你?”
张思云收敛目光,眼神黯淡下来:“富察贵人和皇后走的近,或许……是皇后的授意,想要离间我和陵容的关系也说不定。”
走到坤宁宫,引路的小太监撩起帘子,张思云冲他笑笑,以示感谢。这是她多年养出的习惯——要把人当人。
踏进殿内,只看见安陵容一人端坐在黑檀木椅上,于是张思云先上前向皇后行了礼,落座后与安陵容寒暄起来:“你这么早就来了?”
安陵容道:“妹妹只怕来晚了遭人口舌,所以一大清早就急匆匆过来了。”
皇后一手支着脑袋假寐,看上去整夜未睡的样子。张思云瞥了一眼皇后的方向,凑到安陵容耳边悄声问道:“你昨晚感觉如何?”
“姐姐问这些做什么,真是羞煞陵容了。”安陵容以手帕掩面,双颊上晕开一抹霞红,耳朵也红得滴血。
我不是,我没有,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张思云百口莫辩,天可怜见,她只是想问她紧张了没有,千万别让完璧归赵的戏重演而已。不成想自己竟被当成了变态。
安陵容噗嗤一笑,被张思云脸上追悔莫及的表情乐到了,她笑着安抚道:“我知道姐姐在担心什么,我昨夜并未冲撞了圣上,姐姐大可放心便是。”
“那就好。”
皇后坐于上首假寐,两人的一举一动尽量放到最轻,只是相视一笑,也不再多言。
……
请安过后,两人回到延禧宫,安陵容在做刺绣,张思云继续看她从秋雁那里没收来的话本。
“小主,小主出大事了,小主!”宝雀慌慌张张地跨进屋内,安陵容将卷棚放进针线篓里,问道:“这么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了?”
宝雀连做了三个深呼吸,才道出欣常在被关进了慎刑司的事,张思云眉头微蹙,愤愤道:“这个余答应当真是蛮横,她身为答应怎可越级处罚嫔妃?!”
安陵容以为张思云欲要替欣常在出头,忙握住张思云的手劝道:“姐姐,这事与我们没有多大关系,咱们就别管了。”她眉眼低垂,再次露出乞求的神色。
“放心吧,我也不打算管。”张思云知道即便她不管,太后也自然会管,只是……她想到余莺儿最后的结局,心中不由得一阵唏嘘。
辞别安陵容,张思云与秋雁行在石板路上,张思云随口问道:“我前些日子让你打听的事做的如何了?”
“奴婢都打听过了。”秋雁附耳低语几句。
到了主殿,董让已经在门口侯着,张思云向他点头示意,端坐在玫瑰椅上,挽起右臂的衣袖,露出皓白的腕子“我近日总有些心绪不宁,你可知是为何?”
董让道:“我观娘娘的脉象,应该是心病,只要解开心结,娘娘自然会好起来的。”
“可太医也是人,也有自己的私心,我不得不防着点。”张思云见时机成熟,适时抛出橄榄枝,“我听闻,董太医似乎在太医院不太受欢迎。”
董让心下有了猜测,面上只装作不知:“娘娘是如何得知的?”
张思云不答,只是问:“难道你不想让自己的事业更上一层楼吗?”
董让笑道:“云嫔娘娘是打算收买微臣吗?”
秋雁道:“无凭无据何来收买一说,你可知诬陷嫔妃的罪过可不小。”
董让轻笑几声,单膝跪地,直视着张思云。
“微臣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