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起风了,本来晴好的天空,开始风云变动乌云密布,光线暗了下来,风卷着几片绿叶飞过溪流,飞过城市的高架桥,被滂沱的大雨打落在路边的水洼里一蹶不振。
按照去年的经验,这场雨下完,帝都差不多就要进入连绵的雨季了。
应如惟结束今天的工作,他坐在客户公司的公共休息大厅里等着雨停。
点开光屏,再次拨打翟庭的号码。
“对方正在占线中,请稍后再拨。”
默默挂断。
自那晚在16号星视讯后,他们的联系就变得很少,开始应如惟会偶尔发一些讯息过去,翟庭有空看见的话就会回,可后来慢慢的,那边就不再回复,就跟消失了一样。
疾风暴雨,这场雨来的快,停的也快。
回到家六点左右,翟庭为他雇佣的做饭阿姨还没离开,也许是没想到他今天下班这么早,应如惟也忘了提前给她发讯息。
阿姨是一个很和善的人,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应先生,您的母亲好点了吗?”阿姨问道。
“她没事了,但她不肯和我一起来。”
“我也是做母亲的人,我们都希望孩子们能过得好,不拖累他们,您的母亲一定也是这样想的,您得空多和她说说话,我就希望我儿子多和我说说话。”
“我基本每周都会和她通话。”
“应先生一看就是个有孝心的。”
阿姨很快做好饭,三菜一汤每周都不重样,应如惟留她一起吃,阿姨笑意融融的婉拒,表示她等会儿还要去下一家,就不吃了。
吃完饭,他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学了两小时的课,起来接水从半开的窗户外吹来一阵令人提神醒脑的微风,夹杂着雨后泥土气息的清爽。
手腕的光屏亮了,是许南发来的一个链接。
“惊!!!帝都南联区长翟烨及其妻子曲琬上周被捕,据悉,曲琬此前担任帝都银行高层董事,涉嫌贪污受贿,其丈夫翟烨利用职务之便为其提供诸多便利……”
应如惟看的一头雾水,发了个问号过去。
许南急得直接发语音过来。
“应哥,你看下面的讨论。”
应如惟往下划了划,热度最高的一条是说:“天哪,我查了一下,这不是翟副部长的父母吗?这事什么时候发生的,真的假的?他也被查了吗?”
“这条新闻一看就是小道消息,现在还没有正式的官方出来实锤。”
“里面并没有提到翟副部长,他肯定没事的。”哭哭祈祷表情。
“这消息来源真不真啊,别造谣啊,公然抹黑公职人员可是违法的。”
“这个号主爆料的一般都很真,不信一个月后你再来看。”
“快来个人告诉我,翟副部长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我要疯了啊啊啊。”痛哭表情。
“加一,我也快疯了,这事比知道他有男朋友还难受。”
“他谈恋爱我倒是无所谓,但他要是违法被查,我绝对不要再喜欢他。”
“……”
应如惟大致看了一些,越看心越沉,觉得这事恐怕是真的,难怪翟庭那晚会那样说。
他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一定不好受,所以才这么多天不见人。
他突然就很想见翟庭,很想很想,哪怕是他帮不上忙,但他还是想见他,想陪着他。
放下水杯,回房间拿了件风衣外套匆忙穿上,门口换了鞋,抓起钥匙从五楼一路跑下去。
他要去找他,他想见他。
到达一楼时脚步渐停,他站在三米外看着路灯光晕下这个许久不见的人,再也抑制不住牵挂与思念,大步跑上前紧紧抱住他。
翟庭也回抱着他,两个心绪杂乱的人此刻都抛弃了外界所有的纷乱,只是静静的拥抱着此时属于彼此的这个人。
几分钟后,翟庭察觉到周边有人开始驻足看他们,他拉着人上楼。
刚进门,应如惟就急切的问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翟庭眼神悲痛又复杂的凝视着他:“你都知道了。”
应如惟张了张嘴,有很多想问的问题,最后只是问道:“……你还好吗?”
翟庭拉着人来到沙发上坐下。
应如惟眼都不眨的一直看着他,“你憔悴了好多。”
“之前答应你,等你回来一定让你见到帅气的我,对不起,我食言了。”
不仅仅这件小事对他食言,曾经对他许下的诺言他也要食言了。想到这翟庭就心痛到想不管不顾地抛下所有,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最终放手的人会是他。
应如惟满脸的心疼:“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翟庭轻轻摇头,心里如刀割一般的疼,“……如惟,我们分手吧。”
应如惟愣住,他呆呆的看着翟庭。
是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啊,为什么要分手?
翟庭眼下有着很严重的乌青倦色,这是睡眠严重不足的表现,他艰涩道:“……我已经和另外一个Omega订婚了。”
他最终还是无法挣脱出自己的命运。
应如惟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但他还是努力接收着翟庭说的每一句话。
“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我不该自私地招惹你,更不该让你爱上我。”
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从脸上滑落下来。
翟庭屈指轻轻擦拭着他无声淌下的眼泪:“把我忘了吧,把这段伤心的感情也忘了,然后打起精神来重新出发,以后找一个孑然一身没有这些破事的好人,就算遇不到也没关系,你一个人也很好,就好好爱自己。”
半晌,应如惟控制住情绪,轻声问道:“是那个和你有着98%匹配度的Omega吗?”
“……不是。”
那个可怜人他早就已经把他送走了,他不愿回家,他给了他一笔钱让他自己远走高飞。
和他订婚的这个Omega,应如惟也见过,就是那次在帝都大学抱着篮球的那个人,仅仅只是一面之缘的人,世事难料,八竿子打不着两人竟然这么快就订婚了,除了当下翟庭有求于他之外,还有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那人正在寻求一场有名无实的婚姻,他从翟彦口中得知他易感期拒绝了和他有着98%匹配度的Omega,于是翟庭无论是面子还是里子都成了他最中意的人选。
他挣扎了很长时间,他不愿意放弃应如惟,可是检察院那边迫在眉睫,难道让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双亲去死吗,他也怪自己为什么平时没有发现及时制止他们。
应如惟嘴唇微颤,努力维持着平静,不让自己失态。
这个结果,不是当初决定交往时就已经预料到了吗,他对此一直都有心理准备。
像翟庭这样的身份和性别,当然是和门当户对的Omega结婚啊,这不是早就知道的既定事实吗,可他还是疼,就像翟庭说的,他就不该一开始来招惹他,两个人当朋友不好吗,为什么要越过这条明知不可为的线,他当初为什么要答应他。
“……我知道了,你走吧。”
翟庭满脸痛色,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和那些虚伪高傲的Alpha有什么区别。他已经没有资格再提爱这个东西,此生他应该也不会再爱上什么人了。
死一般的沉寂煎熬着,良久的沉默后,翟庭隐着不甘道:“腾霖这个人,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就算你觉得我诋毁他也好,怎么样也罢,我们俩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功不可没,以后别再相信Alpha了。”
应如惟偏过头去,他现在不想看见他。
这个动作深深地刺痛着翟庭,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喉结滚动:“我让律师拟了一份文件,明天他会来找你,都是我自己的合法财产,我希望你能收下,这是我能送你的最后的东西了。”
“不需要,你不欠我什么。”
“如惟,这个社会并不公平,Alpha有着天然的社会优势,接受这些身外之物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坏处,……我,也能稍微求个心安。”
翟庭见他低着头一副不打算再说话的样子,他想在最后抱他一次,沉痛地轻轻揽住,拥抱着他。
“保重……”
一滴温热的液体伴随着再也抑制不住的悲恸,悄然滑落在应如惟肩上。
客厅半开的窗户并没有关,刚下过雨的天气随着夜色越来越深,空气有些冷。
他木然地抱着膝盖,背靠沙发坐在地毯上,埋着头。
他不知道翟庭走了多久,只知道他曾经在翟庭的鼓励下重燃起来的希冀彻底被现实打回了原型,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握住的爱情死掉了,或者他们这种人就不应该对这种奢侈的东西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一夜,注定是个伤心的夜晚,有人为他逝去的爱情伤心,有人为他的无可奈何伤心,有人为他的求而不得伤心。
无尽的漆黑夜色中,腾霖的书房依旧没有开灯,沉浸在一片幽暗之中。
宽大的皮质座椅里,一点红光夹在指尖明明灭灭,桌上的烟灰缸里,烟蒂早已积满,有些甚至落在了桌面上。
光屏里那个蜷缩着的单薄身影有多伤心,多孤独,他就有多痛。
过去八年,在波尔茨星无数个思念难熬的夜晚,他渐渐习惯了借助尼古丁的力量来缓释那些随着岁月流逝而愈发沉重的情感。
今晚是他有史以来抽得最凶的一次。
很久以前,应如惟下班回家,曾经不止一次地随口抱怨过,他很讨厌客人抽烟,所以重逢后每次出现在他面前他都会很仔细地把身上的烟味清洗干净。
不出意外的话,今晚过后,他都不会再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