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长,我们来啦!”
杨桃人未至,声先到。
陈柏石远远听见她的声音,连忙收拾了下乱糟糟的书案,好给吃食腾出位置来。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再怎么想尽办法保温,芋头糕到了书院,油花也早就凝结了。
为此杨春娘特地交代杨桃,到了再借用书院的锅具将点心热热。
杨桃一马当先冲进庭院,到了陈柏石的书案前打开盒子一看,果然都冷透了。
“山长,你们这儿的厨房在哪里,我把点心给你热热吧。”
陈柏石狐疑地看着矮冬瓜杨桃:“你会烧火?你有灶台高了吗?”
杨桃鼓起脸:“少小瞧人了!”
真是个脾气暴躁的小娃,一说就要炸毛,陈柏石摇摇头,起身带她往后院去。
宝田扶着谢渊进门,刚好看见杨桃的身影消失在通道后,二人忙跟上去。
后院是住所,只有几间屋子没什么其他看头,陈柏石打开厨房的门,杨桃走进去一瞧,还以为自己到了哪个战场。
只见灶台上乱七八糟堆着碗碟,案板上还有一颗切了一半的菘菜,锅里烧焦了,放着一个碗,碗里还有半个吃剩的馒头,也是焦了一大片。
灶台的墙边烧黑了一大片,看着触目惊心。
橱柜门一扇开一扇关,里面黑乎乎不知放了什么,一旁的水桶,柴火堆的位置也是十分地随心所欲,跟透着不羁的陈柏石和谐地融为一体。
“山长,你家厨房是遭贼了吗?”杨桃目瞪口呆,怎么前面满院书香气息,后院厨房就像被炮轰了一样。
陈柏石斜睨她一眼:“我是做学问的人,哪有闲功夫理会这些琐事。”
杨桃一言难尽地看着他,难道真的不是因为懒吗?
这么多年,陈力一直在陈柏石的身边,他也早已习惯平日里有陈力尽心尽力地照顾自己的衣食住行。
只是这次陈力从客商那里得到家中孩子生病的消息,着急忙慌就走了,根本就没顾得上安排陈柏石。
于是这些时日,陈柏石就只能自力更生。
从来没有做过家务活的陈柏石一进厨房就不顺利,可他觉得下山觅食太浪费时间。
于是他就自己买了点干粮回来备着,平日里热一热,或煮点菘菜凑合两口算了。
可他只是烧个火就将厨房弄得乱七八糟,做的东西更是难以入口。
若不是有杨桃谢渊几人每天都来山上看他,还有杨桃带来的点心救命,估计饿晕了也没人发现。
杨桃走过去捞起锅里的碗,嫌弃地戳了戳那半个馒头,梆硬。
“这是馒头吗?是石头吧……”
陈柏石咳了声道:“胡说什么,我昨日才吃过。”
杨桃神奇地看了他一眼,这都敢吃,你也是挺难杀的。
怪不得他这么容易就被点心诱惑,估计也是有饿急了的成分在吧,杨桃暗暗道。
不多时,宝田和谢渊也过来了,二人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陈柏石,都默默地给他收拾起了厨房。
宝田刷锅,杨桃烧火,谢渊给她递柴。
他们分工合作,将点心热了,陈柏石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就站在灶边吃起来。
将厨房大致收拾了一番,三人跟着吃饱喝足道陈柏石回到前院。
杨桃坐在正堂里长舒了一口气,还是这里像个人呆的地方。
“山长,陈院卫什么时候回来啊?”杨桃担忧地看着陈柏石。
陈柏石摇头:“不知。”
“那你平日就吃那些东西吗,怎么不去城里的饭馆吃呢?或者,请个人来给你做饭打扫院子也好啊,”
陈柏石肃着脸道:“胡闹,把不知根底的人请到家里来,若不小心弄坏我的藏书如何使得!下山太费时间,我又不是那等重口腹之欲的人,能吃就行了。”
可你做的东西看起来好像也不算是能吃的样子呢。
杨桃劝他:“那你嘱咐一声,或把书房锁上不就好啦。”
“不妥不妥,还是要谨慎为上。”
谢渊在一旁默默听着,见他这样珍视,对陈柏石的藏书更加好奇了。
他犹豫开口道:“山长,我能不能借一本书来看看?”
陈柏石淡淡道:“不是书院学生,恕不外借。”
杨桃叉腰站起来:“山长,你也太小气了吧,我们刚刚还给你打扫厨房了,你怎么这样无情啊!”
陈柏石不为所动:“这是两码事。”
杨桃气咻咻的:“我们少爷是准学生,也是书院的学生,借个书看看怎么了!日后他上学了,不还是要看的吗?”
她现在听不得任何陈柏石想要跟他们撇清关系的话,还试图有一丝反悔的可能。
杨桃每日出城,一路上将过往店铺都观察了个遍,虽然没被她发现商机,可她发现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几乎每日都能撞见谢濂。
如此一来,杨桃更加挫败,就算她想做点什么,也不能在谢家人的眼皮子底下啊。
但若是在这里,挣点下边寺庙来上香人的零钱,是不是能有点希望呢?
杨桃越想越觉得可行,她可是听说了,若天气热,这香山寺来的人可多了。
所以,谢渊一定要上这间书院,她才能有机会跟来赚点外快!
谢渊拉了下杨桃的手臂:“山长既然不愿意,那就算了,等我入学再看也是一样的 。本来我还想着,山长不善琐事,反正我们每日都要来书院,不如就让杨妈妈做点容易携带的饭菜来孝敬,既然山长不当我是学生,想必是不会收下我的好意的。”
杨桃贼兮兮地和谢渊对视了一眼,嘴角上扬,又补充道:“唉,真是可惜,杨妈妈做的饭比点心好吃多了,可惜山长看不上呢。”
陈柏石很想表示自己不会为这口吃食屈服,可他脱口而出的话却没有听大脑支配。
“两餐加一份点心,书只能在这里看,不能拿走!”
“好!”
从这日起,谢渊和杨桃在书院的时间开始变长。
每日吃过早食,带上另外给陈柏石的口粮,宝田便驾着马车带他们去书院。
虽然陈柏石说自己不重口腹之欲,但哪日他们若是装少了菜,定要拉着个脸说第二天要补回来。
好在他吃东西不像谢渊这样挑剔,邱婆子做的菜他也是喜欢的,所以杨春娘的工作量也能减少一部分。
三个人早上离家,下午才回来,午饭也只能在山上凑合。
谢渊还没入学,就开启了整日在书院看书的日常。
起初谢渊不过是对陈柏石的藏书好奇,也想着既然都出门了,就看看书打发时间。
可随着他开始接触到陈柏石标注过的书籍,那些跃然于纸上的知识随着他简洁易懂的释义流入大脑,谢渊日渐沉迷,经常去讨教陈柏石。
虽然陈柏石脾气古怪,但看谢渊年纪不大,看书竟也能看一整天,半点没有浮躁气息。
这样看来他确实是个读书的好苗子,态度不知不觉间缓和,也没有最初那样看不上谢渊了。
而杨桃为了能让自己识字这件事情过明路,自己搬了块石板回来,拿了木炭在上面跟着开蒙的三字经练字。
宝田不认识字,杨桃被繁体字折磨,二人时常凑到一起嘀嘀咕咕,有种难兄难弟的惺惺相惜。
几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间转瞬而逝,两个月就这样过去了。
十一月底这日,天气已经冷到起床都变得困难。
杨桃和谢渊被杨春娘裹得严严实实,像两颗球一般出门了。
然而当他们累得气喘吁吁来到书院,却在大门口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陈院卫,你回来啦!山长说你的孩子生病了,如今可是好了?”杨桃激动跑上前,看着陈力熟悉的笑脸万分雀跃。
“已大好了,多谢你的问候。”陈力笑道:“这些时日多亏了你们日日过来照顾山长,我走得太急,一直担心山长无人照顾,会饿得面黄肌瘦呢。”
“哈哈,陈院卫你真是料事如神,山长竟连烧火也不会,差点把房子都烧了,真是多亏了我们啊!”杨桃一点也不谦虚。
“今日是最后一日了,真是难为你们,天这样冷,也日日坚持下来了,日后可要保持住这样不畏艰辛的品性,读书定会有所成就的。”陈力欣慰道。
谢渊拱手作揖道:“多谢陈院卫教诲,阿渊定会铭记于心。”
进了书院,陈柏石照常坐在他平日的位置上,只是谁都看得出来他明显收拾了一番。
衣裳换了件新的,皂色罗衫一丝褶皱也不见,配青绦带,脚穿云头履。
头发带着幅巾,胡子也好好打理过了,整个人干净利落,还透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
见到谢渊他们进来,他站起身道:“两月之期已到,你也遵守了我定下的规矩,从此以后,你便是我陈柏石的第一个学生。”
“寒暖易节,望你勤勉勿懈,莫要辜负为师之切切厚望。”
谢渊抬手交叠于眉心处,深深地弯下腰去:“是,学生必尊先生教诲,不负先生之厚望。”
杨桃站在一旁听着,激动地满脸通红,总算是顺利结束了。
她刚想拍手鼓掌,就被自己手边垮的一个小包袱提醒了,杨桃仰首看向陈力道:“陈院卫,那这些竹签不用对吗?”
陈力不好意思地笑道:“其实这个只是为了方便山长中途反悔,有个说法而已,并不是一定要对......”
杨桃叉腰:“我就知道,原来山长那日真的想反悔!”
陈柏石死不承认:“我何时想反悔了,你可不要乱冤枉人。”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杨桃也算是有些熟悉陈柏石的为人了,这人不仅脾气古怪,脸皮也厚得出奇,她就知道他不会承认。
谢渊犹豫地看了一眼陈柏石,还是决定开口:“山长最初不愿收下我,可是听说了我、我的事?”
陈柏石一脸莫名道:“你什么事?”
谢渊也不知外人是如何议论自己的,他突然心生胆怯,不敢坦白。
杨桃瞬间懂了谢渊的担忧,正想给他解释两句,就听陈力说道:“书院一直招不到学生,只是因为山长不愿意收而已,与学生是谁并没有关系,你不必多心,如今山长肯为你破例,可见他对你的喜爱程度,实在是难以想象啊。”
“瞎说,谁喜爱他了!他守了规矩我自然会收,真是,把人当成什么了,我才不是那等背信忘义之徒!”陈柏石高声道。
虽然他矢口否认,谢渊却松了口气,杨桃与陈力对视一眼,都捂嘴偷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