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千语 第47章 第 47 章

墙上时钟的电池早在不知道的几年前耗尽，时间停在23分58秒。千语不知道现在的时间，但应该也差不多。她累了，对于所有的一切，那张蜘蛛之网啊，何不将我吞啮？

因为劳累，俞文景在沙发上闭上双眼。

千语独自坐在阳台，眺望这个世界的一切。带血的厨刀从她手中滑落，轻轻在地上叩出“哒”的一声，沙发上的俞文景猛然惊醒。

“千语！”

在千语弯腰捡那把刀的时候，俞文景跑过来紧张地握住她的手，皙白的手腕上多了一道伤口，伤口渗出血珠，现在这些血染到俞文景手上，甚至眼睛里，那双眼睛通红湿润。

“俞长官，让我死吧，我的父母就在这里，”千语轻声哀求，“让我死在自己家里，好不好？”

可惜，家里的这把刀也不好用了，千语没有划出多大的伤口，她可能再往手上划一千刀也没用。

千语将与俞文景对视的眼睛垂下，

“长官大人呐，我跟你们不一样，我用血和人命丈量这个地方。得识天高地厚，我不再用我的傲慢热血来审视这个地方。此间10年呐。我看到下雨就要躲，我听到水声就害怕，睡觉不敢睡太久，我不想做梦，我害怕做梦。我五感不敏，脾胃不佳，行如枯木，你们要我自认罪人我认了，你们要我喊你们长官，我已经恭恭敬敬的拿出我所有的敬意了，为什么呢？

“为什么还是不要放过我，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叫千语的都有千百个，为什么就不放过我呢？我现在不要什么了，我大抵要的就是死，我要死在自己的家里，我要和我的家人死在一起，这是很难的要求吗？”

“对不起……”俞文景屈腿蹲跪在千语面前，他的声音终于有了情感，只是这样的情感，让千语觉得奇怪，他在难过，在央求，他说：“除了死别的我都答应你好吗？”

“那为什么，我就是不能死呢？”

俞文景就那么看着千语，他好像不会说话一样，看着千语，一句话也不说，千语又问：“那为什么我不能死呢，我只想要这个啊，你为什么不让呢？”

“十年啦，千语，我，”俞文景停顿一秒在“我”后面加了个“们”字，他说，“我们等你好起来，等你好好活下去也等了十年。”

“可我为什么不会为自己而活呢？”

“你当然可以。”

“可我不想活呀。”

“好好休息一下，不要想那么多。”

“因为CS任务吗，你们必须完成它，必须要我生不如死？”

“我们之间不可能建立信任，对吧。”

“我该信你们吗？”

“我知道，我知道。”俞文景说不出其他话，这六个字从他嘴里挤出，千语觉得他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我们曾经也做过一瞬间的朋友，那我求求你放过我。”

俞文景决绝道：“一瞬间都没有。”

千语失声笑起来，这世界还有这样的事，连死也不成，难不成自杀也要判罪，等到了真正的地狱是不是还要关她十年，那就关吧，百年也行啊，地狱还有地狱，一直关着她吧，这活生生的罪人。

此后俞文景不再跟千语说话，千语被他盯着守着，最后缓缓闭上眼，无论她后面什么时候睁开眼，俞文景都是醒着的，最多困乏的眼睛半眯，等千语看他，他就警惕地看过来。

夏夜的风通过没有关上门的阳台吹进人的梦里。迷迷糊糊间，千语听到谁人的声音，再次睁开眼，她置身一个昏暗的房间，这个房间的陈设很熟悉，像10年前43号的那扇属于千语的房间。

房间床上正躺着一团模糊不清的影子，因为千语的到来，影子坐起身。千语就这么看着，好像看到多年前困顿的自己，影子也在看她。

影子忽然伸出手，触摸她的脸，她道：“我不会死的。”

这个腔调像哀求，坚定地哀求。

千语心脏感到一阵刺痛，她不知怎么，心里难受极了，眼泪莫名其妙地流出来，她痛苦地对自己道：“你不要死啊。”

——

“谢谢你替我照顾他们。”时间有多，千语和俞文景一齐走在繁忙的街道，是千语提议要去走走，俞文景没有犹豫地同意了。

千语依旧是那副装扮，鸭舌帽加口罩，路上不少人投来目光，到不是看干瘦的千语。

对于这样的目光，俞文景似乎习惯了，他根本不在意。

“嗯。”他回道。

“对不起，我不怎么记得你了，还做了不好的事。”千语恢复一丝理智，诚恳道歉。

千语余光看去，只见他无奈勾了勾嘴角。

千语不理解也不明白，她一向看不懂俞文景的情绪，他看起来高高在上，但这两天接触，并非如此。人是大自然的造物之一，很多时候，人与万物都有脱不开的相似之处，如他与枯叶蝶——擅长用环境色来伪装自己。

目前看来，这个人对千语是个不错的人，他们以前应该是很好的朋友才对，可按照事实去推理，事实开始颠覆逻辑，一个罪人和一个长官是朋友？或许有可能，那，一个想要她命的人和她是好朋友呢？

CY计划成功代价之一就是她的命，这点千语没有办法忘记，而俞文景是CY计划的负责人，所以俞文景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一边想着她死，一边照顾她家人，愧疚吗？愧疚吧，愧疚不已的一群人等她一出来设法让她再次去死？？

看，人多复杂，像一团团难以理清的毛线。

“你每次看我都很警惕？”俞文景问。

“你多想了。”

警惕是应该，害怕不可能，她现在无牵无挂，死都不怕。

两人走到一个书摊前，千语本是不会去注意那些书的，奈何一本书实在吸睛，纯白色的封面只写有“罪人”两个字。

她驻足随手翻了翻，里面的内容竟是她都见过的，在罪人笼597号戚霜的书桌上，不过正因为千语见过原稿，对比之下，这本就相形见绌了。

“要吗。”老板拿着大扇子扯着嗓子问，“这可是本好书，是真的从罪人笼传出来的。”

千语翻回第一页，上面并没有作者的署名，“谁传出来的？”

“这谁知道谁传的。”老板兀的笑了，然后仔细看了眼这个女生，可真奇怪，大夏天居然这幅打扮，心里随意揣测着什么，脸上带着笑不依不饶，“要吗？这本书老早就不准印了，最后一本了，算得上绝版书了，你要的话500拿走。”

“500？”

“嗯，500。”老板笃定，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妥，甚至为500这个低调的数字可惜。

俞文景在千语身边也问，“要吗？”

千语在罪人笼又不是待傻了，立即摇头，快步往前走。

等走远了些，这才道，“无商不奸，什么绝版书。”

“10年前，这本书横空出现，没有封面没有署名，由于内容不错，看过的人开始抨击‘罪人’这一说法，甚至在罪人笼门口聚集，要求释放所有罪人。”俞文景顿了顿，“不过……”

“不过，只带来了微乎其微的改变，多方面原因，罪人笼依旧存在。而且为了揪出是谁传播了这本书，你们这些人管辖官进行了不小规模的审查洗牌。”

千语是猜的，不过俞文景没有否认，事实就是这样。

这是戚霜画的，迟声和戚霜关系看起来不错，如果没有猜错，这是他的手笔，可放在10年前，他没有现在的身份与地位，他一个人能做到吗？

千语看向俞文景，俞文景回看千语一眼并没有说话。

“你看过吗，那本书。”

“看过，但我不做评价。”

“书的内容让你没办法给出不好的评价。而给出好的评价又会让你产生负罪感，你会觉得自己是刽子手。”

被帽子口罩遮盖住，千语露不出任何不对的表情，平淡的声音将这些内容一字一句的说出来，等走过几个店铺后，俞文景才回复，“或许你是对的。”

不过千语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里，在力他们一条马路的距离处，她看到几个人，身上的衣装她很熟悉，可不就是罪人笼的嘛。那群人腰间揣着什么东西，或许是枪，一行人气势汹汹地从马路对面走来。

“如果你执意要逃的话，我们只能采取别的手段了。”这话居然是对着千语这边说的。

她正要后头看一眼后面，便被俞文景拉到一旁，她小声嘀咕一句，“看起来像找我的。”

“不会。”俞文景淡淡道。

那位说话的应该是这行人的老大，他果然掏出枪来，指向一位无路可走的男人——他被完完全全地包围住，千语只是顺便被包围住了。

“长官啊，长官，再给我一些时间可以吗。”男人举手哀求。

“你的时间已经到了。”拿枪的老大毫不留情。

“求求您了……”男人继续哀求。

千语不动声色地拍了俞文景一下，俞文景将目光收回，去瞧千语，就这么互相看了两秒，俞文景拿出一张证件递给千语，千语推了一把他的手，让他上，俞文景这才拿着自己的证件开口，“他犯了什么？”

将帽檐压得更低，甚至往俞文景身后移两步。

这行人怎么会不认得这个呢，立马规规矩矩道：“他犯得罪是谋杀。”

小哥不想承认又无法辩解，低垂着头改来哀求俞文景，俞文景抬手示意他别说话，他这才将嘴闭上。

俞文景：“杀谁？”

“他母亲。”

“你要去干什么？”俞文景问那个男人。

“我去医院。”他微微叹气，“我妈她今天在医院要不行了，我得去送她……”

“让他去吧，我的意思。”

“感谢您。”男人立马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起身后迅速跑起来，没人敢阻拦，于是向俞文景致意后都急匆匆跑起来。

“谢谢。”千语看着这“壮观”的追逐场景。

——

如果不是时间不够又身体不行，千语或许能再多看看这个地方，什么时候能再次像这样回到太阳下呢？头轻靠着玻璃窗，夜色下外面没有什么景色，点点灯光与无尽黑暗，走出闸口，她又回到罪人笼了。

千语站在灰色的台阶上，那栋高耸的“天梯”就在身后，默了几秒道：“欢迎来到罪人笼。”

“？”

“有人跟你说过这句话吗？”

俞文景想了想，“可能有吧。”

“我听到过两次。”

“欢迎来到罪人笼。”俞文景对她说出第三次。

“别这样啊，俞长官，这是句令人心痛的话，这两句话间隔十年。”

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千语没什么表情，跟着俞文景进入一辆黑色的车，车驶去的方向不是一区，是这些长官的住所区，是去宋沛棠的家。俞文景早就跟千语提了，宋沛棠要叫上她一起吃顿饭，和一个罪人一起吃顿饭？？

那可真是为好心的长官啊。

车子行驶了小段时间停在一个小区里面，千语刚开门下车，宋沛棠便笑着迎了上来，她问：“怎么样？”

“还行。”千语道。

“今天叫你一起呢，就是当几个朋友一起聚一下，吃一顿，没别的意思。”宋沛棠在千语右侧引路，俞文景则慢悠悠地跟在后头。

“我许久没有下厨了，但我对自己的手艺比较自信。”

片刻后，千语这才轻悠悠吐了四个字，“受宠若惊。”

“即使不是朋友，你本来就是我们重要的合作伙伴，一起吃饭又算得上什么受宠若惊呢？”宋沛棠温声反驳。

“嗯？我只是罪人。”

“什么罪人？你又犯了什么罪？你认可你所犯得罪吗？”

“我认可。”千语垂着头回答时却没有半刻犹豫。

宋沛棠没有看千语，反而看了身后的俞文景，他们两个用眼睛传递了什么，千语并不知晓，也不关心，只是这后至目的地，三个人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宋沛棠用身份卡加指纹刷开房门，率先进入后进入给千语和俞文景分别找了双干净的拖鞋。

迟声正好将碗筷摆上桌，看到几人后脸上立即挂着笑，可看清几人脸色之后又立马收了笑。

“怎么了这是？”早已坐好的陆开轻笑着问，“千语惹你不开心了？”

“怎么会呢？”千语正声道，“各位长官啊，我感谢几位的款待。”

话落那几位面面相觑。

为了缓解某种不对的气氛，陆开不紧不慢问千语道：“上去玩得开心吗？”

“啊，挺开心的。”

“诶，”陆开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感叹，“我也十几没有回家了。”

先不说一区的管辖者们有没有上去的资格，十年前的那件事，他自己也受到不小的牵扯，本来也因为一系列的事情成了无所事事的管理者，没什么权利，更别提出去的这样的事了。话说回来，其实他跟千语也不一样，他没有那么多想出去的愿望，他不是一个有家的人，自那位老朋友死后，更谈不上家了。

陆开拿起桌子上的酒，从自己的杯子开始顺次往里头倒酒，一边倒酒一边说，“能回家也好，说明你这十几年牢没有白做，哈哈哈。”

“……”

“你少说两句吧。”宋沛棠将自己的杯子往前，她说陆开的时候带着点告诫，可并不能起到任何作用，连威慑都没有。

“我们几个什么话不能说，我们三个谁跟她没点过命的交情，也就你跟她没聊过十句话。”陆开倒满后推还宋沛棠，倒酒的行动也就在这里止了，一个四个人，独独千语杯子是空的。

“我跟她也不熟。”迟声急忙道，似乎有点生怕别人误会的意思。

“我跟几位长官都不熟，不过有什么说什么。”千语将自己的杯子推向前，示意陆开倒酒

陆开听了爽快，笑了笑就起身准备倒酒，却被俞文景一把盖住杯口。

“怎么个事？“陆开挑眉看向俞文景。

“千语还要吃药。”迟声道。

千语，“能喝，不吃药又死不了。”

能死我早就不吃了。

不过喝酒这事，在座五个人，也就陆开加她自己同意，宋沛棠瞪了眼陆开后，陆开也老老实实坐回去，看了眼千语后露出一脸无奈。那张脸说，你瞧瞧看，可不是我不让的哦。

“真是。”也不知千语看着谁说，反正对面坐着俞文景和陆开，“官大一头压死人。”

也不用千语特特看着谁说，这里俞文景官最大。俞文景听了也不恼，反而侧眸看向迟声，“你们医院是给病人输酒精治疗的吗？”

迟声开口之前千语先道：“我输了几年药物，什么都不如酒精见效快，几位长官喝酒为了什么，治病么？”

“哈哈哈哈哈。”陆开毫不掩饰笑，见到俞文景被人怼成这样，他真的由衷感慨这些年千语的脑子没有病坏。

一高兴的人立即起身，在没有手遮挡的杯子里倒了酒，宋沛棠拦都拦不住，且被他呛了句，“让她喝了口吧，小祖宗，再不喝人真的得憋死了。”

宋沛棠一脸不悦，转头看千语的时候脸色又恢复如常，一脸温和的要求道：“那就只喝这么多了，你本来就不擅长喝酒。”

“好勒，感谢各位长官赏两口酒。”千语心满意足地拿回杯子，丝毫没有注意到其他四位都因为她这句脱口而出的话变了些情绪。

不过在千语举杯时，那些情绪都融在空气里。

“来吧，我们干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