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一辆白色的车停在了大路上。千语开门上了副驾,朝着主驾递去一个水煮的鸡蛋,“小希给的。”
迟声接过,将蛋放在车门的嵌口,随后发动车子。
“你只是想回家一趟吗?”迟声第一次对千语提问。
“嗯。”
这是两人路上唯一的对话。
俞文景等在第一道卡哨处。
“俞长官。”下车的迟声对着人喊了声。
“嗯。”俞文景简单回应后拿出一张银白色的金属卡片递给千语。
[千语隶属于CS机构,编码CSQY……]
千语接过这张冰冷冷的东西,沉声道了句谢谢。
随后迟声和俞文景简单聊了两句,车子便发动了。
车子无障碍的越过一道道卡哨,当时他们走到了哪里呢?
当初是个场景什么模样全都模糊记不清了,现在一路畅通的走过这条大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路。
11年,走到这她花了11年。
千语将出离条令放在闸机上,通过三道检查,顺利登上了那道电梯,千语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俞文景坐在她身边。
电梯上行时前半段能透过玻璃窗看到外面的场景,千语靠在玻璃窗上,整个罪人笼在她的视野中慢慢地由面小成密密麻麻的点。
可惜,后半段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有关罪人笼的“虚假广告”。
于是千语靠着玻璃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又沉沉的做了一场梦,醒过来的时候眼角还挂着泪,千语自己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醒了?”
“嗯。”
“要到了。”
“好。”
又几分钟后,车体微震动后停了下来,车门打开。
车内人依次出了门,等三道检查后,遥望那道熟悉又陌生的太阳,千语眨了眨眼后迅速低头。
“你想去哪里?”
“回家。”油柏路上水马马龙,这离城区应该还要一段距离,毕竟看到的建筑远远不如千语想的那样壮观,她想这么多年过去,城市的房子一定比当初密集十倍,太阳照射的时间大大减少,甚至连罪人笼都比不上。路上呢,只有象征性绿植,城市颜色很少,但一定比罪人笼多,当然这些都是猜测。
猜测带来的结果是担心,千语嗫嚅道:“可是,我不记得回家的路了……”
“这里离你家很远,“俞文景侧头看了眼她,又回头看向别处,“一天时间不够。”
千语问:“那要几天呀。”
“三天吧。”
“那怎么办?”千语抬头看俞文景,“那我不能回家了。”
“可以,我会跟宋沛棠联系,三天就三天。”俞文景往一辆黑车方向去。
上了车,千语一直看着窗外,这边的风景是罪人笼见不到的,明明在上面待的更久,千语却觉得自己去了一个异世界。
这里的夏天比下面热多了,刚刚在外面站一会,千语觉得自己都要出汗了,不过车里有空调。
说起来,空调与千语而言都是陌生的东西。
“这里变化大吗?”千语看着窗外问。
“还好。”俞文景回答。
“可我一点也不认得这里。”
“还没有出去,这里还属于罪人笼管辖范围,你当然不认得。”
“哦。”千语突然没了兴趣,眼睛移回车里。
“早上吃了吗?”
“吃了。”
“饿了吗?”
“不饿。”
“你家离这里比较远,先去休息会,晚上再走。”
对于俞文景那根本不是商量的语气,千语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不过,千语问:“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里?”
“我可以看到你们所有的人信息。”
“哦。”真正的原因似乎不是这样,可他的话无法被反驳,千语又凝神想了想,当车真正开车罪人笼的范围时,她突然问道:“你去过我家吗?”
“去过。”俞文景如实答,且在千语问出下一个问题前,解释道,“我以前帮你送过信。”
“你亲自去的?”
“嗯。”
“你去过几次?”
“不觉得了。”
对啊,十年了,怎么会有人记得那么清楚。
车子行驶在一条空旷的大路上,四周鲜少见车子,几乎看不见房子,一条蜿蜒的路根本不知道通往哪里。这条路在这片土地上也是孤独的,它的周围只有树,一颗又一颗的树。
等他们走到目的地的时候,太阳已经走到头顶。
俞文景打开一座房子的门。这个房子里也几乎没有什么,乍一看只有简单的家具,它没有人生活的气息,大概被它的主人遗忘很久,走进时,屋子里有股孤寂。
“这是哪里?”
“这是我家。”
“只有你一个人吗?”千语环顾四周,再次确定这个房子几乎没有生活的痕迹。
“嗯,我不跟他们一起。”
这里的他们应该是指他的家人。
“想吃点什么?”俞文景示意千语随便坐后问。
“都可以。”她其实并不想吃,她只想回去。
俞文景不知从哪里拿了瓶矿泉水递给千语,千语接下后还在环顾四周。
俞文景不解,“看什么?”
“我家也是这样吗?”
“不,你家很漂亮。”
“多漂亮。”
“今天晚上就可以见到了。”
嗯,说的对,但千语还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探索世界般来回扫视周围。
“我可以去楼上吗?”千语注意到最右边的楼梯。
“随意。”
得到主人的允许后,千语放下水,顺着楼梯一步一步走到二楼,二楼有三个紧闭的房间和一个大阳台,很可惜,千语依旧没有在这里找到一点新奇。
阳台仅仅是一个阳台,是由栏杆、地板组成的阳台,房子的主人连一盆花都没有种,不爱花也行,但是,连一张凳子都没有摆。主人可能鲜少在这里生活,千语为俞文景解释。
这房子坐落的位置也偏僻,少得可怜的邻居也少得可怜的热闹,千语在阳台一眼看过去,除了几树叶子几座房子,就是远处的马路。
可能房间里会像个样子,不过,出乎意料又似乎在意料之中,千语先打开的房间连床都没有,真的空无一物。
千语正准备丧气地去开下一扇门时,却听到俞文景喊她,千语停下手中动作。
俞文景道:“别看了。”
“不能看吗?”千语问。
俞文景安静等着没有回答,千语的手从门把手上拿开,“那好吧。”
“下来吃东西吧。”俞文景转身往下走去。
千语看了眼这扇门跟着俞文景下楼去。
大概是知道千语吃不下,俞文景只给她点了份粥。
“你也只吃这个吗?”千语看着俞文景那份和她没有什么区别的粥。
“我也不怎么想吃。”俞文景答。
不过他的不想吃和千语的不太一样,至少他吃的干干净净,千语没有。
吃完后,倒在沙发上小憩一会,两人一齐赶往机场了。
千语11年后居然还能看到自己的身份证,拿着这个东西还觉得新奇,坐飞机也新奇,看云也新奇……
好吧,她觉得一切都新奇,连空气都是。
千语带着一个鸭舌帽,脸上还挂着一个口罩,两样东西几乎把她的脸挡全,这样看来又加上她东张西望的动作,她实在太像一个在逃犯了,不免得忍了些人的注意,故此千语故意凑到俞文景身边轻声问:“你不担心我跑了?”
“跑啊。”俞文景没有什么感情的将这两个字吐出来,像调侃又像期待。
“我跑不了的。”千语把目光投向天边的云层,她在一个大笼子里,一个无边无际的笼子。
一个小时后,飞机落地,千语紧紧跟着俞文景出了站,又坐上另一辆车。
“快到了吗?”
“还要一个小时,累了休息会吧。”
千语摇头,“不累,等下到家了。”
今天一天都在周转,从一个工具到了另一个工具,但马不停蹄回家的人根本不困。
倒是俞文景一直没有休息,上车后不久,他闭着眼睛靠着窗,不知道他是不是睡了,千语东张西望时看见那张冷白的脸,精致的轮廓,毫无波澜的脸容。
穿过隧道时,灯光变暗,离开隧道后四目相对。
这双眼睛!千语心里一紧,她的情绪随之复杂起来,比起俞文景这个人千语更熟悉的是这双眼睛,它应该狡黠藏着野心才对,可千语看到的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悲伤,好像也不是悲伤,她形容不出来。但她不喜欢,一点不喜欢这双眼睛,不喜欢又不是讨厌,她甚至有点心疼,真扯蛋的心疼,那样高高在上的人物需要一个罪人心疼什么?那是什么?鬼才知道。
默了几秒,俞文景终于开口问:“你看什么?”
“你看什么?”千语反问。
“你。”
“你看我干什么?”
俞文景无奈笑了,“你先看我的。”
“哦,”千语眨了眨眼睛,问,“我们以前很熟吗?”
“怎么可能。”这像一句自嘲的话。
“哦。”千语不再看他,也不再说话。
俞文景也不再她也不再说话。
车子越走,周围的情景千语越熟悉,最后车子停在她梦寐以求的地方。
下车后,千语将帽子压的更低了。
离那扇门几步远处,千语呆呆看着,那些属于她的回忆在见面后一点点涌入她的脑子,她甚至能听到,这里属于她的笑声与哭声。
如此许久,她才对着俞文景淡淡介绍道:“这是我长大的地方。”
千语轻轻敲了四下门,里面无人应答,她无措地看向俞文景,他没说话,在千语准备这次敲门的时候,交给她一把白色的钥匙。
钥匙与她的手触碰时,千语的手不禁抖了起来,颤抖着手,她打开了那扇门,她的家,她回家了。
屋里没有人,也就没有光,千语顺手按下玄关处的按钮,灯光一瞬间打开,记忆里的东西像梦一般出现在她的眼前,千语怔怔看着房内的一切,门内一切居然还是熟悉的陈设,或许连她的鞋子都摆在原位。
她不敢多迈一步,被兴奋取而代之的是惶恐,她为现在所感知到的一切而感到不安。
俞文景默默站在千语身后,他没有任何动作,简单的、木讷地陪千语站着。
调整那样的情绪许久,千语才缓慢地迈出几步。面前的白色茶几上摆着一个相册,中间笑着的人是16岁的千语,她左手揽着千哥,右手揽着言姐,千哥笨拙的地挤出一丝笑,看起来奇怪又可爱。
那时候的言姐虽然算不上特别年轻,但照片中的她腼腆含蓄的笑给人几分耐人寻味,是会让人一遍遍把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她。
千语拿着相框不知道是哭还是在笑,眼泪不受控的从眼中流出。
“她一生气就说我像千哥。千哥就会笑笑对我说,像他也挺好的。她以前是学舞蹈的,拿过很多比赛的奖状,不过我从来没有见到她跳舞。”
“她的腿受伤了。”
“嗯,在我很小的时候。”
抬头时,不远处的另一个桌台上摆了两张相框,色彩与她手中的截然相反,黑色无情的画面,而人笑容和煦,他们在那边静静凝望千语,直到冰冷的慈爱与无助的悲切对上,千语终于支撑不住,跪坐在地上。
三年前,在二区牢中千语身体越发差劲,直至某天忽然倒地昏迷不醒,她在梦里去见了一眼亲爱的母亲,她依偎在母亲的怀里毫无顾忌的诉说了心里的委屈和思念,母亲只是笑着,轻柔拍哄她入睡,等她再次睡醒时,她的母亲在那边永远的睡着了。
而后几月,这边的千语身体不见好转,她的父亲在那边也随同她母亲一齐离开人世。
通过照片,千语重温旧梦,无声的哭泣垂落思念,泪水触摸往年,她知道,在梦里他们一家人真的见过一面。
终于天底下,她孤身一人了。
千语跪爬着向那对黑白。
“爸爸,妈妈,你们听得见吗?我回来看你们了,我回来了……”
“他们说,你一定会回来,”俞文景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上了锁的盒子,“这里他们给你留了些东西。”
俞文景没有告诉千语密码,但千语一接过就打开了。
里面是一打厚厚的信,是自从千语离开后每思念一次就用笔写下一张的信。
“千语好,
你要坚强着,不要怯懦,你不是罪人,我的好女儿,谨记。 ”
“千语好,
你妈没出息的又哭了,我嫌她烦!(小字)他也哭了,我也嫌他!!!”
“千语好,
收到你的信了,真好。”
“千语好,
夜里响了很大的雷,轰隆轰隆,吓死人了,你害怕吗?”
……
“千语好,
最近你怎么样?你妈最后那天一直在喊你的名字,我听见她说,你们见面了,你们聊了什么?你妈她没来得及告诉我,下次吧,你说给我听听好了。”
“小千好,
老千我啊,也好累了,你朋友说你很好,那你在梦里怎么老哭呢,好孩子?”
“小千勿念……”
嘿,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就不能当我死了吗,在我去罪人笼的那天,又或者,是在我出生的那天起,是哦,我为什么不能真正的死了,就在在我出生的那天呢?
大小朋友们节日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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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