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语正式上班时间定在三天后。这三天里时间,她没做别的,她只想一个人到处走走,只是这样,她也不能被满足。在离她不近不远的地方总会有穿着黑色制服的人。
那些人啊,想她死的时候巴不得她立刻死,一等她想死的时候又非得让她好好活着。
某日千语从外返回。
一个人蹲在3111号的门口,等千语走近,他才立马起身,看他样子疲倦的样子等了有一阵子。这人木讷看着千语,约摸半分钟,他才缓缓开口,“还记得我吗?”
千语上下打量他,又盯着脸瞧了半天,随后失望摇头。
这个人也有点不高兴,不过不是失望,他提示性道:“你去二区我还给你指过路。”
“前段日子吗?”
“不。”男人直起身体,“11年前 。”
“吴廉。”千语笃定道。
吴廉脸上终于露出喜悦,对着千语张开双手,“千语,好久不久。”
千语的记忆就是一团麻线,她记起这个名字才能顺着这条线理清他们之间的故事,只是这团毛线太乱了。
千语和他简单拥抱,他们都在为彼此高兴,他们都活着,且还能再见。
“戚霜告诉我你回来了,我就立马来找你,还能见到你可真高兴。”吴廉盯着千语看,好像要通过她的现在样子去窥看她这十年的生活,然后吴廉看到千语她真的过得不好,于是声音一下子低下去,悲伤又庆幸,“我们能活着可真好。”
“活着是好事吗?”千语问道。
兴许是千语问得太认真,吴廉也思考地很认真,他没有回答,反问道:“你还记得一句话吗,冯定说的,我那时候还跟你说,我喜欢他那句话。”
“殉道者。”千语说出三个字。
吴廉很意外,这十年虽然没有见面,可他知道的很这个可怜的朋友被折磨得不成样子,记忆也是混乱的。他本是没指望千语能记住这么多细节,可她记得。
吴廉欣慰又心疼地笑笑,拍拍千语的肩,“我看你和10年前没什么区别,但记得多吃点。”
千语,“走走?”
两个人再次走到一区的路上,聊了很多事情,记得的不记得的,等两个人都尽心才分开。
只是分开后千语反而没有回去。她去超市用身上全部的钱买了一瓶酒和一个高脚杯,然后独自走到陵园。
罪人笼那哪里都变了,包括她现在去的地方——陵园,最起码那个地洞被封锁起来。不过也有让千语觉得变好的事,那就是晚上陵园也亮灯。
她拿着一瓶不算好的酒,晃动着装了大半酒的高脚杯,然后与某个熟人的墓碑碰一下,由于没有掌握好力道,新杯子的杯口十分不幸地裂开一条缝。没事,没事,千语安慰自己,下一秒闷下一大口,看着酒线在裂缝下面,然后才心满易足地蹦起来,她蹦到下一个坟前,一见又是个熟人,伸手又碰一下,这次控制好了力道,“当”的一声被寂静的陵园“放大”。
千语抿了一口酒,随手将瓶子放在地上,俯身去摸墓碑上的字,看着上面显示的年纪,她又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哦,朋友,你怎么没老呀。”
夏夜的风吹到她身上,酒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清凉染上一层薄薄的酸涩,千语靠着熟悉的墓碑缓坐下。她想,这时候怎么不来个人,要是来个人,她就给他好好介绍这里那些人是她的朋友,她还可以讲他们之间的故事,当然仅限于那些她记得的,不记得的了,就希望没有朋友怪罪她。
不多久,千语身边确实来了可以分享故事的人。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大概是千语就准备在这里睡上一觉的时候吧,她喝了酒,脑袋已经开始晕乎。
“回去吧。”修长的人挡住微弱的光。
千语眯着眼睛看眼前人并不多高兴,不过依旧热情,“这个是我的姐姐,”千语介绍左手边的墓碑,又介绍右手边的,“这个我喊他爷爷。”
“我靠着的这个是 ,这个是我,”千语有些迷糊,她回头看一眼后却笑出声,问:“你怎么来了,我在做梦吗?”
“我送你回去吧,晚上冷,别着凉。”来人对着千语伸出手。
千语一把拨开,顺便动动手指示意他坐下。千语拿起手边瓶子将酒杯又满上,酒倒多了,水珠从裂缝渗出,千语不管不顾递去。
“你喝了多少,又醉了?”
“怎么会。”千语不屑一笑,“我喝酒千杯不醉。”
“以前你说你酒精过敏。”
“怎么可能呢。”千语看向俞文景,就那么看着,看到俞文景别扭地将头扭向一边。
“俞长官,你,我们什么关系,在以前?”
“没什么关系。”
“那你怎么能去我家,我爸爸妈妈还把钥匙给你?”千语是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过,在她见到俞文景的第一面时,她的心和脑子一致果断判断,她要他死。可是——不行,千语的脑袋开始痛了,千语揉了揉自己的头。
“男女朋友。”
千语被这四个字吓得清醒一半,慌忙问:“真的吗?”几秒后立即自我否定道:“我只是忘了,不是傻了。”
俞文景意味不明地点头,并未开口 。
她不觉得俞文景会是开这样玩笑的人,可她竟半点回忆不起他们之间的恩爱细节,还让等待多年的苦情人差点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被爱人杀死,她莫名觉得自己是个可恶的负心人……
“你是个负心汉吧,不然我怎么会不记得你。 ”千语心虚,所以声音也虚。
俞文景对坟墓的主人道轻声道:“对不起。”然后在千语身边席地而坐。
不过千语并不知道这三个字不是对她说的。“没关系,不原谅。”
“不原谅?”
“你可以接受他的改过,但千万别原谅他的行为。包容不接受错误。”千语一本正经说完再次将酒杯递去。
“担心我死在这里所以找过来?”
俞文景接过杯子浅笑着喝了一口,这酒的口感并不好,像大部分人的一生,不够醇香还带着涩味。“担心是担心,但我觉得你更想活下去。”
千语不解。
“活下去。”这次他倒像哀求。
他是个令千语费解的人。这些人都是,毕竟,人真的是一种奇怪的动物。
千语现在确实不敢再去想死的事情,她不想死。因为莫大的悲恸,十年前的记忆挥之不去,从一句“不是孤独的殉道者”到“我们的理想不死”,那天被按下一个长久的暂停键,再次开启时已经过去十年。痛苦催生绝望,那是十年间的千语;痛苦也催生出更强大决心,这是十年间的吴廉。
吴廉今天对千语说,他颓丧过很长很长一段日子,那时候他甚至也想过死去一了百了,可他做不到,弃他心里的那份正义不管不顾。
所以在千语不在的这些年,吴廉三番五次想要重振「太阳协会」。
千语的口袋里有一张纸,纸上写:
我们不是罪人,我们捍卫人人平等的权利,向荒谬的世界发出抗议;
我们不是罪人,连同世间的草木一起,才构成世间的奇迹。
抵制罪人牢,哪怕上千年,我们向全人类呼吁最初的正义。
——太阳协会
千语,“这三个字太沉重啦,我能问问你吗,你为什么要活下去?”
“你以前说过我们是很好的搭档,我很期待我们接下来的合作。”
“哈哈哈。”千语宛如听到一个笑话,反问,“你觉得我们之间能有合作吗?换句话说,我们之间能有信任吗?”
“我发誓,我们之间可以存在信任。”
千语轻蔑的笑出声,她以为是自己被酒精麻痹脑子,所以听不懂俞文景的话,但她不介意别人在她糊里糊涂的时候胡言乱语,微微点头示意俞文景继续。
“几年前,我离开罪人笼后,这里来了一位长官,姓祁。祁长官,上任不久就大力整改罪人笼一切,包括但不限于法则。罪人能够出去这一明确的条令在那年诞生。好景不长,这位长官仅仅在任1年半就离世,罪人笼情况从那年至今一切无增无减。”
“然后?”
“太阳协会计划逃出,由于某些原因,失败了。死的死伤的伤,我原以为,这个组织就这么消声灭迹,不过我错了,今天找你的人就是这个组织的人吧。”
千语噗嗤笑出声,不是认为这是个可笑的问题,只是无奈,属于“老鼠”的无奈。吴廉这些年悄摸重建,三年出狱后又三进三出牢房,多亏那位祁长官,他还留着一条命苟且偷生。后来收敛性子,打算一步步来,自以为将太阳协会藏得够隐蔽了。
“你想要什么?又能给我什么?”
——
千语次日是在自己床上家醒来的,扶着头,她竟一下子想不起昨天是怎么回来的,模糊记得昨天的对话算不上愉快。
沿着楼梯上楼,千语的那份早餐已经被阮奉玲弄好放在桌子上。吃过早餐带着鸭舌帽往511号去。
吴廉本拿着支半截烟在门口坐着,远远见到千语将烟丢在地上一下站起来踩灭,等人到了面前才打招呼。“来了。”
“抱歉,昨天睡晚了。”
“没什么事。”吴廉带着人往房子里面走,“你昨天交代我的事,我已经去弄了。”
“你一个人住吗?”
511号看起来根本没人住。
“是啊,所以不用太担心,今天我们可以安全聊天。”
两人一齐走到吴廉的房间。在门口的时候千语就已经被四面墙壁上贴的东西怔地说不出话,乱七八糟的纸条,细看纸条,是乱七八糟的算术。
黑色扭动的不规则线条,从这头到那头。她能想象房间的主人为某件事在书桌前发过多少狂。
“你参加过CS任务?”
“对,我总不能坐着等你出来吧,我也想试试,可是我,”他挠了挠头,低头不太好意思,“我一直练习,好不容易被选中,等到三次机会用完时间过去一年半也没结果。后来宋沛棠接管,她更改选拔制度。我连参选的机会都没了。”
吴廉不愿多提,拿出本子忙递给千语。千语一边看,看到“完成CS任务可以获得特权”这句时问,“什么特权,最大程度会给管辖权吗?”
“我觉得不是,法条说得不明确。应该是会给一张被罪人笼认可的身份卡。”
“这有什么用?”
“罪人要出去就必须得有身份卡。获取身份卡的时候途径定义也模糊,要对罪人笼做出巨大贡献。但CS任务一定会给,宋沛棠已经给出两张了,第一组第二组完成者,他们两个就有和非罪人公平竞争工作的权利。”
千语会意,“你讲讲非法组织。”
“像太阳协会就是非法组织,祁长官之前,罪人非法组织成员捉到情节轻就像我那样去待小半年,情节重直接拉到广场枪毙示众。祁长官在的时候,我们甚至公开过太阳协会。祁长官死后,陆开又上位,他一般懒得管,抓到就丢到牢里去待几天。”吴廉看一眼目不转睛盯着本子看的千语,继续道,“会议上至少得到1/2管辖官公章,非法组织才能是合法组织。而且这1/2的管辖官起码也要宋沛棠那样的权限。”
“哦,好,知道了。”千语将本子合起,“我暂时先向你了解这么多,有什么新的条例你都写下来告诉我吧。”
“好。”吴廉欣然应允,高兴之余感慨,“你回来了,真好。”
“走了。”千语仿佛只听到前半句,一边将本子揣进她的包一边大步往楼下走。
“冯定呢?”千语走到楼下回头问跟在她后头的吴廉,其实她昨晚之前是不敢问的,只是在陵园一圈后,她猜这个好友还活着。
“他……”吴廉开口又止住,“挺好的。”
是嘛,那就是不太好了。
千语挥手,“下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