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禁术‘溯源’?”陈简行眼睛瞪得有些夸张,滑溜溜地窜到花重锦身边,仿佛刚才的话没听清要他再讲一遍似的,要把耳朵凑到人身上去才好。
原本正在一边无所事事,吃得正欢的岁寒,忽然瞄见这幅场景,大眼睛微妙地眯成了一条缝,屁颠屁颠扭过去将陈简行挤走,靠在花重锦的身边,并且给某人露出一个得意的笑脸。
陈简行对此摸不着头脑,花重锦一边解释,一边因被岁寒靠得太近,只好无奈往身后本就不大的空地退,岁寒这边还没得意太久,颜灼若就上手揪住他的辫子把人拉走了。
说道溯源,单论操作来说不难——它只需要执行者直接在相关人身上画一道阵法便可以达到共情对方记忆的效果,但毕竟是禁术,这种法子极耗灵力不说,它稍有操作不慎,要是动了相关人的记忆线,其后果轻者失忆走火入魔,严重的丧命也有可能。
很多年前,这类法术大多是一些医官用来帮助人摆脱心魔的,但后来被一些心术不正的家伙用来擅自篡改他人的记忆,造成了极严重的后果,以至于法术被禁,相关记载被毁,人们对此的了解也仅留在了杀人于无形这几个字上面。
“或许能从他们的记忆里,找到突破口。”花重锦将溯源的作用和危险说完,偏头看向池也,征求她的意见。
池也拿不准,但眼下着实没有更好的办法,花重锦既然是神界殿下,能力自是不用怀疑,思索再三,她点了头。
这阵法画人身上,具体往哪画,倒是没个要求,不过,效果却是有差异的。
一般来说,灵根所在处的灵力最为充沛,但这些妖意识涣散,已经遭受过极大的折磨,如今哪怕是贴灵根再近,也很难自行将灵力集聚起来。
于是花重锦只好将自己的灵力输给他们,再通过烧灵来了解他们的记忆。
记忆一片一片,杂乱得令人头晕,到处都是恍惚模糊的影子,时而白得刺眼,时而只有一望无际的黑。
恐惧潜藏在周围,痛苦、尖叫、无力而且难熬…
黑色的地牢,模糊的鬼影,听不清楚的声音,记忆组装的零星碎片拼凑不出一副完整的场景,久观反而令人窒息。
又追溯完一个,花重锦对一群眼巴巴看着他的人摇了摇头,说完“下一个”三个字,又蘸了些朱砂将手心已经变了样的符咒重新描一遍。
天色渐晚,日照西山的景色在妖族这块处于山角落的地方看来,别有一番美感,只可惜人人各怀心事,浪漫的橘色只能让人越发不安。
原本以为花重锦追溯一两个就会有结果,没想到一个下午过去,换了一个又一个,愣是没在记忆里发现一个突破口。
“喝水。”颜灼若跨过睡得呼噜大作又挡在门口的岁寒,递了一支干净的水壶给花重锦,顺便跟着他在另一只妖身边坐下。
此刻其他人都已经各自忙活去了,原本是打算留花重锦一个清净好办事,谁知岁寒偏赖着不走,不走就算了,偏偏又在这里打呼噜。
颜灼若皱眉瞪着这毫无忧患意识的老家伙,正想去把人家赶走,花重锦拦着他,抬手给岁寒套了个结界,呼噜声戛然而止,四周寂静好似去到了另一番天地。
颜灼若看了眼岁寒周身的小小的结界,终归是决定放他一马,他转头对花重锦说:“你要不要休息一会?”
“无妨,谢谢。”花重锦喝了口水,将水壶递给他,接着用蘸着朱砂的笔在肤色紫黑的妖的后背画起了阵法。
“你这个法子外传吗?”颜灼若目光跟着流畅的笔法移动,在笔锋倏停之后,抬头正好对上了花重锦的眼睛。
“你想学?”花重锦反问他。
颜灼若与他错开视线,看着眼前面目狰狞昏死过去的妖,想了想:“我要是不小心失误,他会死吧?”
“也许,不过你可以先拿刚死之人练练手,手熟了就不用担心失误。”花重锦看着暖橘色的日光落在颜灼若的侧脸,将毛发都照成了金色,眼尾不觉添了几分笑意。
“那算了,我一时兴起,觉得新奇,长久的练不来。”颜灼若摇着头,整个人朝后一仰,双手撑在身后,静静等着花重锦下一步动作。
花重锦扫了他一眼,嘴角向上提出一个笑,他将手中的笔重新蘸了朱砂,然后对着对颜灼若示意:“伸手。”
颜灼若明白他的意思,当下坐正身子,双手却无意间背在身后,他笑道:“我可不想无端造杀孽。”
“我带你进去,不用你动手。”花重锦将左手掌心重新画好的符举给颜灼若看,后者迟疑片刻,便将右手伸到了花重锦面前。
花重锦的手背托起这颜灼若的手,柔软的笔触在颜灼若手心游走几笔,一个与花重锦手心完全相反的符咒便画好了。
颜灼若没明白要怎么做,他伸在花重锦面前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花重锦的手便带着他的手贴在一起,使两人手心的符完美的拼在一起。
不过这次是掌心相靠,彼此温凉的触感透过指尖渐渐流遍全身,让人不自然又十分奇妙。
朱砂艳丽的红,落在干净的皮肤上,花重锦将画了符文的手扣上去时,浅蓝的灵力透过白皙的指缝从他手心流出,乍一看“色彩”交叠,美得十分和谐。
“闭眼。”花重锦轻声提示。
颜灼若合上眼的瞬间,忽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灰黑的空间,周遭仿佛有好多条路,到处是凄冷和肃杀,各种各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震得他脑子一时嗡嗡作响。
他站在原地环顾灰蒙蒙的一片,心里明明不害怕,但却莫名感到空气中透着恐惧将他包围,让人心底发毛,他脑海中嘶哑地响起一声有气无力的低语——“逃出去”。
颜灼若全身戒备,刚准备抬脚踏出一步,手腕忽然一紧,他反射性抬掌朝那方向劈去,却没想到在面前打了个空。
“我。”花重锦低声说了一个字,他离的颜灼若仿佛近在咫尺,却又让人丝毫感受不到彼此存在的气息。
“你拉着我?”颜灼若目光落在自己空荡荡的手腕上,任由那股看不见的拉力带着他走。
花重锦“嗯”了一声,慢慢解释:“你在阵法里是虚的,所以察觉不到我的存在,但我是阵主,我能接触你——你看周围,就是他们的记忆。”
“这是记忆?”颜灼若难以置信地将周围瞧了个遍,这里除了时而一片一片微不足道的光,和听不懂的杂音,再没有半分能和“记忆”挂钩的东西。
“这会应该是他们逃出来后的日子,他们意识混乱,所以记忆模糊只有黑色,你再看前面。”花重锦的嗓音低低沉沉好像是贴着颜灼若的耳朵讲出来的一样,但周遭确实只有一片空荡荡的虚无感。
前面并不比当下的环境亮多少,但周围的轮廓却能看个大概——高耸冰冷的墙壁、隐晦成片的血迹、散落满地的枷锁和横七竖八倒地的人形…
空气中的声音模糊嘈杂,影影约约能听出是冷兵器碰撞和杂乱的喘气,颜灼若置身其中,莫名感到毛骨悚然,脚下的步子也开始变得僵硬。
“他很恐惧,共情给了你而已,没事的。”花重锦将颜灼若的手腕握得更紧了,似是在给他宽慰。
“这是地牢?”颜灼若声音里没什么情绪,内心却是五味杂陈,一来是因为此间极度的恐惧对他的影响,二来是手腕处传来的力道让他生出一种前所未有又难以言喻的感觉。
“嗯,是他们被‘处理’的地方,可惜他的记忆里没有突破口——到头了。”花重锦无声叹了口气,他拉着颜灼若从看来肮脏又厚重的墙面穿过,眼前之景忽然一亮,晃得颜灼若不禁眯起了眼。
浓白的天空乍然倒映在眼底,远处青翠成林,黑暗恐惧不见痕迹,取而代之的是清爽的风穿过仰倒在花田里的身体的惬意与悠然。
颜灼若一眨眼,眼前画面一转,他又回到了与花重锦合掌对坐的场景。
花重锦收回手,将画在妖身上的阵法轻轻抹了,然后转向颜灼若歪头示意另一个说:“接着来?”
接下来花重锦每追溯一个都会带着颜灼若,痛苦与绝望如潮水来去,随着进阵与出阵反复侵蚀。
鲜血成片惨不忍睹的地牢,惨叫大哭不绝于耳,冰冷的铁链哐当哐当作响,利刃切开身体的剧痛,毒药发作时快要炸裂的五脏,每一帧都像是被掐住了咽喉,感到窒息却只能徒劳挣扎。
夜色越加浓重,月光被乌云遮掩,四下点着的灯笼的火焰,在冷风的摆弄下清冷地摇曳。
岁寒还睡得不省人事,他不经意翻了个边,恰好顺着几步台阶滚了下去,大脑袋压过几块碎石子,他皱了皱雪白粗短的眉毛,伸着短爪子挠痒痒一般抓了抓,全然没有要醒的意思。
“找到了。”花重锦的声音在一片哀求声中,格外清晰地耳边轻轻响起,颜灼若目光冷冷地盯着一张五官模糊的脸,那脸的主人只是隔着地牢的铁门朝里面望了一眼,随后便开始对身边人破开大骂。
“他是谁?”出阵后,颜灼若盯着花重锦问。
相比颜灼若肉眼可见冷下去的脸色,花重锦倒是与往常无异,他想了想道:“仙界的一位将军。”
“和王上去说一声吧,我们直接去他的府邸。”花重锦见颜灼若垂眸若有所思,起身的动作半路一转,便单膝蹲在了他面前,伸手在人家眼前把他晃回了神,轻声问:“缓过来了吗?”
“我没事。”颜灼若说着,便起身和花重锦去找池也。
月色稀薄,几乎照不清眼前路,之前妖族经历暴乱,满目狼藉还没来的整顿,池也只好让人在各处多布置几个大灯笼照明。
灯笼淡薄的光,打在颜灼若脸上,浓长睫毛的阴影挡住了眼里的神情,花重锦跟在他身后,目光却不曾在他脸上离去。
“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休息一晚。”花重锦道。
闻言,颜灼若摇摇头,随后又忍不住回头看着花重锦问:“有多不好?”
少年人脸色冷漠,和往日见过的一般清冷,唯独那双生动的眼睛藏不住情绪,很容易教人一眼就看破心事。
花重锦眉眼带了几分笑意,但夜色茫茫颜灼若看不清,他实话实说:“好比把罪魁祸首丢在你面前,你能当场给他千刀万剐。”
“……”颜灼若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是怕他冲动,所以想让他冷静冷静,但记忆一帧一帧的画面不端在他脑海翻来覆去,纵使身为司寇多年,见过各种场面,却也不曾切身感受过今日的共情。
感同身受别人的痛苦,除了给自己增加负担,真是半点好处都没有。
仇千渡照顾了伤者一天,现在又一直看着煮药的火候,两眼皮累得直打架,她撑住下巴的手不经意往上一划,整颗脑袋措不及防的朝下栽了去。
若不是池也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捞了起来,说不定这小姑娘就得摔到火坑里去。
经这猝不及防的一吓,仇千渡顿时惊醒打了个激灵。
池也拍拍她的头,声音中带着疲惫:“让陈公子来看着,我送你回房休息。”
仇千渡揉着眼睛,迷迷糊任由刚睡饱的陈简行活蹦乱跳地接过她手里的火钳,坐在她的座位,后者嘿嘿一笑:“妹妹你去睡觉吧,我可会看火候了,绝对靠谱。”
仇千渡闷着嗓子“嗯”了一声,蔫搭搭地说:“姐姐,你现在的身子还没好,今晚也忙得差不多了,我给你回去换药,然后休息吧。”
池也点了头,嘴上却没说话,她们简单收拾好,正巧花重锦和颜灼若赶了过来。
一见到他们,池也疲倦的脸色瞬间精神起来,她立马赶上前询问进展:“有线索吗?”
“找到一个相关的人——仙界的连铮将军,如今妖族暂时不会出问题,我们打算现在就去仙界,过来说一声。”花重锦说。
“连铮?”陈简行丢到手里的东西,从矮凳子上蹦起来,三两步拐到了几人面前,他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生怕听岔了:“这事和他有关?”
“你认识?”颜灼若有些诧异。
“认识啊,”陈简行豁然一笑,露出一排大白牙,欢快地介绍道:“就是那个从小就爱打架,打不过还爱哭粘着小王爷讨说法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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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溯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