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高楼 第4章 第4章

吴俊卿在晚宴上得知一突发消息，与律师在酒店的会议室开会开到半夜。半夜，他回家的时候忘记叫林曦了。

林曦也不愿意回爸爸现在住的房子。那套别墅是当年孙秘书做吴俊卿秘书时装修的，夹带了不少心思。房子很合吴俊卿的心意，林曦一直都厌恶不已。

噢，对了，孙秘书没能住进那栋别墅。吴俊卿在孙秘书之后，又陆续交了三位新女友。最近的那位女友是前年交往的。对吴俊卿而言，这也不算晚节不保，毕竟他年轻的时候就没了节操。正当林曦打算嘲笑一把老爹“老有所乐”时，老爹却分手了。据说分手原因是老吴要搞事业，打算在六十岁高龄开启事业第二春：造车！

林曦在酒店住了两晚，搬去开阳湾。

开阳湾的这套房子装修完半年不到，大件家具齐全。唯一的缺点就是对于独自居住的林曦而言，太大了。考虑到房子的产权所有人是姐姐，唯一的缺点就不算缺点。

“二小姐，这套房子是去年下半年太太让装修的。因为一直没住人，屋内有点空。您看还差什么，我可以帮忙安置。”范栝送钥匙的时候说。

“已经很麻烦我姐和你了。缺的生活用品，我让家里的阿姨买就成。”林曦笑眯眯地从范栝手里接过钥匙，拎包入住。

房子做过保洁。林曦进屋后花了几分钟列了一份居家用品清单发给爸爸。没到晚上，家里的家政阿姨和司机便把清单上的用品送来，同时送来的还有她的车子和车钥匙。

“你居然舍得回来了。回来也好，你家的资产总不能便宜了别人。你感冒好了么？你妈妈身体怎么样？你恋爱了吗？哎，你家客厅太空旷了。我通知老同学们给你送乔迁礼物吧。”

伴随着八厘米高跟鞋哒哒声而来的是一连串提问和不怎么逻辑连贯的话以及一个夸张中带着馨香的拥抱。

说话的人叫陆妍。俩人以前是外国语中学的同学，现在是同一小区的友邻。

陆妍身材娇小，拥抱过后整个人几乎都挂在林曦身上。

“西西，你没男朋友的话，考虑一下我哥呗。我妈最近在给我哥张罗相亲对象，咱们两家挺合适的。”陆妍抱着林曦的胳膊不放，开着玩笑。

林曦瞅了她一眼，推开她的额头，“我，独身主义者，不谈恋爱。”

陆妍很光棍地拉着林曦往沙发上一瘫，嘴上说着“你骗鬼呢。”

林曦若是独身主义者的话，高中时候与她一道上学下学一起跑步打球的许恒又算什么？陆妍可亲眼瞧见过俩人挤在一把雨伞下相拥着离去的场景。不过想到许恒，许家出事后许恒转学，然后人似乎失踪了，连她这个八卦王都没打探出来许恒在哪个城市做什么工作。

林曦并不知道陆妍的心思跑到了十年前，逗她说，“对，骗的就是你这只鬼。请问鬼小姐你要喝点什么？我这儿只有咖啡。”

“夜里十点半喝咖啡？我拒绝。”陆妍连连摇头。

“你也知道是半夜呀！”不知道刚刚是谁将门敲得锣鼓喧天。

陆妍嘿嘿笑着，“我这不是知道你搬来开阳湾，太激动了嘛。明天周一，我还要去公司朝九晚七的上班。不然的话，非要跟你聊通宵。”

“请问小陆总在陆桥地产担任何职务呢？”

“在轮岗呢。现在是战略投资部小助理一枚。”

活泼外向的陆桥地产战投部小助理，在林曦家待到凌晨一点。期间，陆妍絮絮叨叨地向林曦更新了中学同学们的最新动向，科普了南城排得上号的名人动态，顺便不怎么高明地推介了一番自家大哥。

林曦回南城的第一个完整工作周，并没有再见到爸爸。

期间，吴俊卿给她打电话通知她去一个茶坊。林曦知道那家茶坊背后的出资人是孙秘书，于是提议换地方。吴俊卿回了一句，再说，便挂了电话。

周六上午，林曦被陆妍拉去逛街购物。陆妍的手机消息声此起彼伏，几乎没停下来过。很快，给陆妍拎包的人来了，小伙子叫段梃。

陆妍贴在林曦耳畔说，段二公子段梃的别有用心。

段家大公子是段董事长与前妻所生，段家大小姐是周总经理与前夫所生。段董事长和周总经理结合的重组家庭，除了有一个小儿子段梃，还有一家从夫妻店做起来的上市公司，尽管上市公司的市值不高。大公子和大小姐俩人各自的结婚对象家里家财都颇丰。

段二公子有了危机感，自然经常黏在陆妍身边，毕竟陆家公司的资产比段家丰厚太多。

所以呀，谁说现代社会的人就有了彻底的恋爱自由呢？自由至上，无论是不是关乎恋爱，都是经久不衰的革命性议题。

林曦对段梃的第一印象很不好。明明是二十五六岁的小年轻，段梃的气质却一点也不纯善。他眼珠乱转，眼神没光，小动作很多，整个人给林曦一种丧丧的不舒服感。

不过，陆妍嘴上嫌弃段梃的低三下四，面上却很享受这种顺从。

林曦无意继续当俩人的看客，找了借口开溜。她打电话让袁安来接她去丰华股份。她有内线，知道爸爸今儿在公司开会。

坐在车上，林曦刷着手机浏览完了段梃家上市公司的基本资料和最新业务情况，扑哧笑了出声。

“有什么好玩儿的事？”袁安趁着观察右后视镜的机会瞄了一眼林曦的手机屏幕，似乎是某家上市公司的股价走势图。

林曦说：“我刚刚想到了一个不太道德的赚钱方式。”

袁安颇为好奇，“说来听听。”

林曦说：“告诉你也无妨，毕竟资产是别人的，真赚了钱也是别人的。”

袁安笑了，“敢情你只是模拟赚钱呀。”

林曦继续说：“我刚在心里模拟了一家业务单一、盈利能力差的上市公司大股东炒作套现的完整路径。哎，我这人千万不能有作恶的机会，否则我一定会成为青史留名的大恶人。”

“这是自夸自耀吧？”袁安问。

林曦微微点头，“必须是自夸。一家市值二十多亿的公司，大股东有40.4%的股份。我可以让大股东赚大几十亿还能全身而退。手段虽然不违法，但不道德，毕竟坑的是无数小散户的钱。更何况……”

袁安追问，“何况什么？”

“何况现在段家只有不到十亿的家产，同父异母，同母异父，异父异母的三兄妹都打得不可开交。仨人不想着做大蛋糕，只想着靠联姻的方式抢碗里的肉渣渣，也是没出息。如果他们家真有四五十亿的现金资产，他仨还不得相互捅刀子。咦，想想都吓人。阿弥陀佛！”

要林曦说，段家的公司每年靠财务技巧做出来几百万利润，如果不是因为上市了，段家的财富恐怕要从十位数缩水到九位数。没办法，毕竟没有什么比上市的造富能力更强了。

林曦说完双手合十，嘴里念叨了好几句阿弥陀佛。

袁安也延迟笑了出声。笑过之后，他也汇报了他这边最新的进展。“一个马前卒在网上咨询，他以前受老板所托给官员家属送过价值不菲的财物。现在官员落马，他这样跑腿的会不会坐牢？那人所说的老板是孙秘书。我查到了不少孙秘书的事情，发你邮箱了。”

林曦雇袁安，自然不是只让他处理行政事务。他计算机专业出身，擅长信息追踪和信息安全。最近半年，他一直协助林曦查一些人和一些事儿。

隔了好一会儿，林曦才出声，“我知道了。”

林曦在丰华股份的一楼前台报了名字。前台小妹打量了她片刻，拨了董事长助理室的电话，挂断电话后给她刷了闸机的卡。

林曦心里琢磨着事情，没想到会在八层的电梯口遇到丰华股份的总经理卢立明。

卢立明并不是吴俊卿早期一起创业的伙伴，他是四年前被丰华股份收购的一家公司的实控人。丰华收购他的企业之后，卢立明拿到了两亿现金和2.3%的上市公司股票，同时兼公司副总裁。去年公司原总经理贺国庆因病退休，卢立明被董事会任命为新总裁。

卢立明见林曦次数不多，在公司高管办公室所在的楼层看到陌生面孔先是皱眉。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这是吴老板家的二小姐，脸上表情瞬间切换。

他个子不高，身材消瘦，鼻梁上架着近视镜，笑起来颇有些温润儒雅君子的风范。“噢，是小西呀。前几天听你爸说你在安置新家。安置的怎么样，需要卢叔叔和你艾姨帮忙吗？”

林曦也笑着回应，“都安置好了。谢谢卢总呢。”

卢立明笑得更开，语调温和得像是哄小孩儿，“卢叔叔跟着你爸爸工作，比较忙。你艾姨平时没事，可以带你逛逛街，喝喝茶，插插花。”

林曦微微压了压唇角，稍后又翘了起来，爽口答应。“好呀。那我先谢谢艾阿姨了。”

卢立明进电梯前，盯着林曦进公司的背影看了好几秒，直到电梯停留时间过长的鸣笛声打断了他。敛起笑容的卢立明，面削如刀，下嘴唇顶着上颌面，并不友善。幸亏，林曦以前见过卢立明在激发态下的面相。

林曦低头垂眸后再抬头，已经换了一副表情面对爸爸的业务助理钱雨。

“钱雨，好久不见。”林曦笑得开心。她很喜欢爸爸这个业务助理，才思敏捷、精明能干还公事公办。

“有小半年没见二小姐了。”钱雨跟她说，“董事长在与王律师开会。您是在茶室等会儿，还是我带您转转？”

林曦笑眯眯地说，“我不爱喝茶，到处转转吧。今儿周六，还有谁来公司加班了呢？”

钱雨微微抬眼，视线向左前方一望，“财务的李总也在。”

财务负责人李方是林曦的老熟人。李方是两千年便来公司的老人，也是几年后丰华借壳上市的功臣之一。前年，李方的女儿申请美国的学校，林曦提供过不少帮助，所以俩人的联络比较多。

“李总在呀。我去打扰李总一会儿。你去忙吧，不用管我。”说着，林曦气定神闲地往左前方走去。她在抬手敲门之前，先是踮脚透过磨砂玻璃判断屋里是否有别的客人。

屋内似乎没客人。

林曦轻敲两下，得了应允才推门而入。“方姨，没打扰到你吧？”

李方短发，戴眼镜，面相看起来朴素温和。她闻声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视线，看到林曦又惊又喜。“小西来啦。感冒好了吗？上周五我开完会，知道你回来了，本想找你，结果听说你生病了。这孩子，瞧着比去年瘦了。”

“今儿穿的衣服显瘦。” 林曦指了指自己的衣服，暗色系显瘦。

“倒也是。你现在这样的身材正好，可不能节食减肥。”李方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拉住林曦的手，在一旁的沙发上落座。“对了，你妈妈身体怎么样？”

“她挺好的。现在没需要操心事儿，吃得好，睡得好。您呢，操心的事情多，睡眠可还好？”林曦关切问。她记得上次回来匆匆见过李方一面，李方抱怨说人上了年纪整夜失眠。

“在公司，董事长给战略方向，我们底下人冲锋陷阵，劳力不劳心。我呀，大部分时候就是操心茜茜。”茜茜是李方独女的小名，前年去纽约念书。李方偶尔知道女儿课业田野调查的内容后便忧心忡忡。

林曦安慰说，“纽约的治安没有新闻里渲染的那么糟糕。再说，茜茜懂事，有分寸，不会主动冒险。您不用太过担心。”

提到女儿，李方难免絮叨起来。“我跟你叔叔都是财务出身，一直想让茜茜去商学院念书，结果她跑去念社会学。父母给孩子们铺路，总想着让孩子们少受点苦，少遭些罪。茜茜就是不听话。对了，小西这次回来，在你爸身边可要多听他的话。”

“好咧。”林曦满口应下。

俩人唠了一会儿家常，林曦主动提出不再打扰。她出了财务总监办公室，到茶室合上门才完全敛起脸上的表情。

爸爸做事手段霹雳，行事方式“说一不二，直来直去”。高管里，有人打心底佩服他，从而忠心拥护他。也有人嘴上虽不说但背后骂过他。

卢立明笑面虎，李方装弱势，丰华内部还不知分化成什么样。她不能再在岸上旁观了。丰华若是浅海，她也要跳下去做扑腾的鱼虾；丰华若是深海，她更要去做闹海的蛟龙。

没办法，时间不多了。

去年股灾后，证监会对多家上市公司股票异常交易立案调查。

四季度，陆续有私募大佬因内幕交易、操纵股票交易被带走调查。

今年元旦，省里有官员涉嫌严重违纪接受调查。

巧合的是被证监会立案调查的上市公司、被经侦带走的私募大佬、被纪委带走的官员，都与吴俊卿的社交轨迹有重合。

林曦不相信巧合。当时她就断言爸爸铁定牵涉其中，只是不知道爸爸跟这些有多深的瓜葛牵连，也不知道爸爸有没有做过防范意外的预案。

对于前者，林曦并不打算做什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做错事，犯了法，理应接受惩罚。

高楼塌了，便塌了。楼塌了，吴俊卿卖破烂也能回笼到不愁吃喝的资金。可丰华股份有十家国内工厂，两家海外工厂，三个研发中心和四万名员工。

林曦恰巧又是一个责任心极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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