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高楼 第3章 第3章

二零一六年的四月八日。

因为大雾，林曦与袁安从首都机场飞往南城的早班机延误了两个半小时。

林曦一直不喜欢国内北方的季节变换。她记忆中在北方为数不多的几次春夏之交，都会生病一场。此时，她坐在机场的休息室，发觉鼻头喷出热气，便知晓自己感冒了。她裹了裹外套，让袁安去机场医疗救助处帮忙买感冒药。

林曦喝过药，抽了抽鼻子，耳边刚好传来登机的通知。她裹了双份毯子在飞机上睡了三个小时，等出了舱门，呼吸着南方温热的空气，整个身体都舒展了。

袁安留在机场等行李，林曦先一步坐上家里来接她的车。司机一路超车总算提前了二十分钟将她送到港股上市公司丰华股份召开年度股东大会的酒店。

酒店大楼是自家的，准确说是林曦她爹的，产权归非上市公司丰华集团所有。

林曦她爹姓吴，名俊卿。

对了，林曦有一个姐姐，姓孔，名黎。她还有一个妹妹，姓孙，名珍。三姐妹三个姓，自然是因为各自的妈不同。

吴俊卿是名副其实的俊俏，有一张从小俊到老的脸庞。年轻那会儿，他凭借一张帅脸迷倒了刚毕业的大学生孔亦安。俩人闪婚后很快发现彼此并不合拍。一个初中没念完靠着小聪明和敢闯拼劲游走在内地和香港做商贸的倒爷与一个书香门第之家出身的大学生，日子肯定不能好好过下去。吴俊卿的第一段婚姻在大女儿两岁那年结束，大女儿归前妻抚养。

第一段婚姻结束的两年后，吴俊卿认识了昙花一现又迅速过气的港星林美铃。三年后，俩人结婚，次年生了林曦。可惜这一段婚姻也没持续到永久。吴俊卿和林美玲的夫妻关系在林曦七岁时出现裂痕。随着裂痕越来越大，拖拉到林曦十七岁那年，俩人才离婚。

吴俊卿白手起家，在社会摸爬滚打，抓住了改革开放和中国制造的时代红利，成功站在时代的风口上。他有了很多钱后，不管是否处于婚姻状态，身边从来不缺女人。

如果一个聪明有心机的年轻女人想从一个富有的老男人那里得到些什么，总会有办法。孙秘书便是这样一个女人。在某种意义上，孙秘书也成功了。她有了别墅、豪车、富豪私生女、名下有投资公司和咨询公司靠着吴俊卿结交的资源每年能赚上不少钱。

今年，孔黎三十四岁，林曦二十六岁，孙珍十岁。

十岁的孙珍比孔黎的长子还要小三个月。如果不是因为孔黎有一场好姻缘，又极其不喜孙秘书，恐怕吴俊卿会第三次走进婚姻。不过，也幸亏没再结婚，不然他还要离第三次婚。

孔黎拥有上市公司丰华股份4.2%的股份，这是吴俊卿给的嫁妆。林曦名下5.8%的股份全部来自妈妈。这是林美玲在十八年婚姻结束时从吴俊卿兜里拿到的补偿之一。林美玲决定离婚是因为患癌。也因为患癌，林美玲将自己离婚得到的财产全都放在女儿林曦名下。吴俊卿手里有上市公司32.2%的股份，牢牢掌握着实际控制权。

林曦刚进酒店大堂，看到大姐的私人助理范栝迎面走来。范栝是四十多岁干练的女性助理，在孔黎身边八年了。范助理跟林曦也认识了八年，加上林曦漂亮，范栝一向待自家老板这个妹妹很热情。范栝堆笑说，“二小姐可到了。太太比您早一刻钟到。”

孔黎二十二岁大学一毕业便结婚生子，日常是照顾老公和孩子们。同样的，孔黎也有一个助理团队，这个团队帮她进行日常社交应酬、帮忙打理她名下的财产以及在她的授权之下参加相应的会议。比如，作为丰华股份的股东，孔黎以往都是授权助理参加临时股东大会和年度股东大会。

林曦嘴角原先噙着的似有似无的笑意绽开，瞬间美艳动人。“我姐也来了？”

“太太听说您要回来参会，挤时间过来的。”范助理说着引林曦进电梯上楼。今年，孔黎来参加冗长的年度股东大会，自然不会在楼下与一众股东们挤在一起，而是在楼上另外开辟了一个分会场。

其实，林曦一个月前见过姐姐。

当时，孔黎对面坐着一名年长的陌生男士。如果不是袁安认出那位男士是华人圈里很有名的离婚律师，林曦都要上前跟姐姐打招呼了。林曦知道姐姐私下会见离婚律师后与袁安悄然离开，并反复叮嘱袁安要保密。其实不用叮嘱，网络上很少有孔黎的照片和影像资料，她自04年结婚后主动或被动地选择了隐身。

“阿姐。”进了酒店套房，林曦喊了一声，张开臂膀轻轻拥抱了姐姐一下。

“兰姨的身体怎么样？”孔黎问道。林曦妈妈的本名叫林宜兰，出道时影视公司给她改的艺名是林美玲，某种意义上是为了蹭俏黄蓉的名气。

孔黎在父母离婚后，跟着妈妈移居香港。学校假期她才会回爸爸家小住。起初，她跟继母的关系不远不近，不算多好，也绝对谈不上差。后来，爸爸身边多了一个颇有心机且仇视原配和两姐妹的孙秘书，孔黎跟继母的关系才亲近了不少。

“挺好的。她身体好了之后，开始给我张罗相亲，吓到我赶紧回国。”林曦笑着说。她妈妈在她十七岁那年诊断出乳腺癌。手术后，林曦一直将妈妈的健康放在首位，万幸最近几年妈妈例行的检查结果都还不错。

“你还愁找不到男朋友？”孔黎笑了。

林曦与孔黎姐妹俩一点也不像。

孔黎的五官单看并不出挑。她胜在拥有端庄娴雅的面相。当年因为好面相，她被李松筠的妈妈一眼相中为准儿媳妇。孔黎跟李松筠谈了一年恋爱后结婚。

林宜兰是曾经美艳一时的影视明星。吴俊卿和林宜兰俊男靓女的结合，林曦的基因正常发挥，美貌非但没打折扣，反而因为自由洒脱的个性更添了几分魅力。因此，孔黎才不相信妹妹找不到男朋友，妹妹单身多半是因为不想谈恋爱。

林曦抱着姐姐的胳膊撒娇，“我不是懒吗，懒得谈而已。”

“也是。趁年轻多玩几年。”孔黎笑的时候，眼睛里的光似明似暗。

林曦低头遮住了自己眼里的惊讶。姐姐跟姐夫的婚姻亮红灯，恐怕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她们姐妹不算亲，毕竟没在一起长大。林曦不知道其他的同父异母姐妹关系如何，但是她们的家庭关系因为老爹的多情搞得无比复杂和纠结。

林曦当年因为妈妈患癌找姐姐大哭过两回，从此自小没在一起长大的姐妹关系莫名近了不少。不过，如果说关系有多亲近，倒也不见得。除了逢年过节生日之类的照例祝福外，姐妹俩人不会专门为了对方上门唠家常，更不会交换彼此当下的情绪。

就像林曦意外窥见姐姐去美国见离婚律师，又纳闷姐姐来参加这个冗长又显无聊的年度股东大会的意图。她只会暗暗观察，不会挑明询问。

林曦不动声色遮住自己的惊讶后，展颜说道，“我就瞎玩，打发时间而已。小澍和小嘉要放春假了吧？我给他们带了礼物。他俩没安排的话，我这个小姨可以陪他们玩整个假期。”

提到两个孩子，孔黎的脸上多了些柔和。“他俩被他们二叔带去荒岛，玩求生游戏了。”

孩子们的二叔就是林曦先前在成都碰到的Jeremy李松筵，三十二岁，尚未结婚，平时待兄长家的两个孩子极好。

姐妹俩寒暄着，旁边屏幕里出现了主会场的画面。吴俊卿在众人簇拥下落座，侃侃而谈他的三驾马车战略计划。

这几年，国内的企业玩多元化，玩跨界，成了一种时代潮流。前有视频平台搞出来的故弄玄虚的“生态化反”，云里雾里说一大堆玄之又玄的概念。后有“地产 ”玩得风生水起，拿地盖房子的，如果不想整合物业、文旅、文化、会议会展、医疗康养，似乎不是好的地产公司。哪怕是业务已经空心化，年年都在亏损边缘的小型上市公司，似乎不做出姿态打算进军虚拟现实、石墨烯、元宇宙、临近空间飞行器等领域就对不起散户投资者。

上市公司丰华股份的前身叫丰华智控。过去和现在的第一主业是应用于汽车、空调、冰箱等家用电器的冷热转换组件和温度智能控制组件的制造与销售，客户是汽车厂商和家电厂商。公司的第二主业是动力电池和储能电池的制造和销售，做了五六年，业绩还在缓慢爬坡中。

吴俊卿规划的第三架马车是新能源车的整车制造。他给头部车厂做了二十多年供应商后有了造车梦。

梦想很丰满，可现实呢。造车梦带来了丰华股份内涵与外延的扩大，同时也带来了居高的资产负债率。丰华的财报从去年开始整造车后开始变得难看起来，老爹的步子迈得大了。

林曦眼神一暗，拇指甚是有规律地轻轻摸索着食指。“姐，咱俩加起来也有百分之十的股份，不在董事会占一席，似乎说不过去。”

“是啊。一个董事的席位，爸爸应该不会不舍得。举举手的董事，也不会占你太多时间。”孔黎看了一眼妹妹，眉眼舒展，大气地提议林曦去公司占一席董事之位。

林曦扭过身给姐姐添茶，笑着感谢，“那我便多谢阿姐的支持了。”

“用工作打发时间，是好事。我必须支持！”孔黎说着，探了探她的额头，没有发烧。孔黎这句话是真心的。她自己也想出来做事，可李松筠不许她担任外部的职务。

“我现在给爸爸发消息，让他对我这个不孝女伸手从他口袋里掏东西的不孝行为有心理准备。”林曦说着，嘴角的小梨涡若隐若现。

姐妹俩各自喊了各自的助理到位。

袁安进来的时候，孔黎还扭头瞧了妹妹一眼。她的这位小妹，不找男朋友，倒是找了个斯文端方的同龄男助理。

老板交代任务，两个助理领了任务去各自准备相关的文件。

孔黎没有跟完股东大会的全程，她似乎只是为了来见林曦一面，见完面便提前离场了。离场后，没一会儿，客房服务送来了范栝准备的感冒药。

林曦看到感冒药，想到她们姐妹俩别扭的关心，默默笑了。

袁安再度进房间，第一句话是“她居然是你姐？”他认出来前阵子咨询离婚律师的女士是孔黎。

林曦看了他一眼，说道，“所以才让你保密。我以朋友的身份，请你保密。”

“那当然。除了咱们是上下级关系，还是朋友，我对朋友一向很好。”袁安说完有些黯然。有时候就是待朋友太好了，才会犯蠢。他深吸一口气，调节过情绪后又问道，“对了，提名文件都准备好了，会后我递给丰华董秘室？”

“不急，让我姐那边先递。咱们这边等时机合适了，我亲自给我爸。”

她想要的，可不仅仅是一个董事席位。

说完，林曦起身站在三十六层高的窗边看窗外的城市。

很奇怪，这座城市之外的人，似乎都在关注交战正酣的头部房企控制权之争。这座城市的人，似乎都只关注自己账户里的数字和脚下的道路。难怪，学术界会以这座城市作为帮派名来称呼“生于改革，源于开放，成于创新”的企业家群体。

当企业家被冠以某某帮的时候，残酷的一面便也显现。丛林法则之下，机会不均等，结果更不均等。

能者生存、壮大、甚至赢者通吃。丰华股份原本有很大的赢面。可惜，它的领头人自由的时间不多了。丰华即将进入风雨飘摇的阶段，就像超级台风中的棕榈树那样飘摇，就像激浪之下会被拆分掉的巨鲸一样。

“袁安我记得你是北方人，想不想在南城住上一两年？”她是南方人，不适应北方的气候。袁安是北方人，不晓得能不能适应南方的回南天。

“你想让我进丰华？我的背景调查，可能过不了关。”袁安有案底是铁一般的事实，稍微尽责点的背景调查都会查出来。

“我进了丰华，你就不需要提供简历，也无需尽调。”林曦说。

老板要躬身入局，尽职尽责的助理赶紧表态，“噢。我尽快租房子。”

林曦提醒他，“你的工作不一定非得在南城。不过，人在南城的话，终究会方便很多。你先跟你女朋友商量，家属同意了，再租房。”

袁安说，“我俩本来就是异地。我在哪个城市区别不大。”袁安的女朋友在欧洲读研，除非他去欧洲，否则在哪里都是异地恋。

林曦在股东大会结束前去了董事长的临时休息室等待。

很快，厚重的休息室门被推开。林曦睁开眼，看到爸爸被一群人簇拥着进来。她没起身，裹了裹手边的毯子，嗓子又干又哑地喊了声爸。

吴俊卿看到林曦，神色微怔，很快反应过来这是生病了。“生病还不回家休息，跑来这里干吗？”

林曦说，“来见我姐呀。”

“你姐走了？”吴俊卿明知故问。虽然大女儿和二女儿有股份，不过俩人以往都只是网络投票，从不来参加股东大会。今儿中午，一向与他不和睦的大女儿打电话说闲着没事来会场转转，他便起了疑惑，孔黎是要闹什么。

“嗯，我姐接到姐夫的电话就走了。爸，我给您发的消息，您看了吗？”林曦仰着脸恹恹地问。

面上有些烦躁的吴俊卿略微敷衍的嗯了一声，弯腰拉林曦起来。“我让司机送你回家休息。”

林曦顺势起身站稳，说道，“懒得动。我在楼上开了房间，先回房睡觉了。”

吴俊卿说，“也行。待会儿还有晚宴。晚宴后你和爸爸一起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