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寅时,劳音已经醒了,心里找不到安宁,听着外面窸窸窣窣地声响,敲了敲窗子“肖以瞻?”门被推开了才发现是故肴。
劳音没多说什么,坐到他身侧,故肴早有察觉,却还是等他坐了一会儿才说“尔於的考虑不无道理,你现在贪冷不管不顾地,碳也不烧,衣服也单薄。现在是没有任何问题。等天气暖和了呢?天气稍一热,你的身子就定然受不住。”
“至宁城中天气温凉,到了夏天里,还是有几天说得上炎热,你现在一点不上心,反倒让尔於替你担心。你也考虑考虑,他有些方法你也可以听听,尔於或许也不知道,师傅教给他的,都是专针对你的病的。好歹你也听一点儿”
劳音揉揉眉头“我看你也是跟宁长老学会了,知道我不听,同样意思的一段话就反反复复地变着花样的告诉我”劳音见他还要说,忙转身“你快回去睡觉吧,忙到现在也不知道你在忙什么呢,整天就知道絮叨我,来了半天也没见你多跟我说几句话”
故肴见他要走,也不强求,无奈回了句“着急什么?有跟你说话的时候!”瞒着他那么多事情,还那么冲动的拦下南维克的事儿,现在攒着不跟他说话,还不是怕自己说两句忍不住骂他,再影响了他的病,故肴懒得担这个责任,索性不说,谁想得到劳音先急了。
劳音自然急,自己做得这些事儿,知道故肴定然会生气,可从他到的那一刻起就压着不发作,可实在比直接给他个痛快还要吓人。像是知道劳音在想什么,故肴无奈叹了口气,将手里的资料关合“还睡么?你不睡我可得问你几个问题了”见他不答,直接开问了“苏击禾在的时候,你两次提到一个柳什么眉,她是谁?”
劳音如实相告“晴云楼里一个歌女,名叫柳弯眉,上元节时候与她会过面,是个闲散收集信息的。不知道在替谁打听南维克”故肴眯了眯眼睛,有所考量。劳音不会随便对他隐瞒什么,但这些话里,很明显有些东西被他刻意地遮盖了,摸不清,道不明,但劳音定然有他自己的道理,故肴干脆没继续问有关他们之间的事儿,试探着问“她打听到了什么?在南维克失守之前就已经有维克人在至宁城了?”
劳音点点头“是”故肴皱了皱眉,情报这种事情,向来是交换的,或利或情报,劳音呢?他是怎么肯让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这么放肆地打听南维克?又是拿什么换了这个信息。劳音抿唇,看着他肃穆地脸,凌晨时候,天还未亮,烛火摇着,称得两个人面目不明朗,劳音说“她,认得我”
天快亮了的时候,劳音才又到温正轩里睡了一会儿,等酉时才醒,这时候故肴也在,拿着个木柄的琉璃拨子,在他旁边点着小炉子。
劳音见状催他快去睡,两人推搡玩笑着朝着夜窗亭走去,大老远看见瑞意隔着白桥朝着这边走过来。故肴眼见外人,轻车熟路地戴上了面具,盯着瑞意,眯了眯眼睛。
瑞意没注意其他的事情,只看见了劳音,慌慌张张呼出一口气“徐公子,有人找过来了……”
劳音一愣“找谁?”故肴扶稳面具,问“谁找?”
瑞意目光移到故肴身上,猛打了一个哆嗦,察觉故肴的目光,再次呼出一口气“当今宸王,祝堂”他微微一停顿,看向劳音“找您”
故肴皱眉“他现在在哪?”劳音不动声色把他拉回来“芙蓉居,门口。”故肴死盯着劳音“你知道?!”
劳音心虚“嗯,昨天我让柳弯眉想法子见了他一面……今天果然找过来了,现在估计已经被人带到柳城院里去了,就在照宁阁附近……”
故肴一夜没睡,在得知劳音算计到今天的时候,第一反应居然也不是气恼,更多的是无奈,甚至有点儿怪自己昨天居然真的听了他的话先去安慰尔於,而没有顾及他的心情。想着自己迟早要在祝堂面前露面的,眼一闭心一横“走,我跟你一起去”
瑞意点头,手足无措。然而故肴只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走了。还是劳音在后面补了一句“瑞意,忙你的去,不用跟着”
许瑞意认得守林人的衣服样式,也认得那张不太一样的蛙纹面具,自然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没必要触霉头,只是看着他们双双离开,尤其是守林人的红色外袍在雪未完全消融的小道上闪过之时,除了慕强心理之外,竟生出几分自我厌弃的感觉。但好在在感觉里一闪而过,溜到不知名的角落里去了,随着雪水一起被阳光晒化,升腾到空中
故肴见到已经已经在柳城院里等着的祝堂的第一个声音,是一声嗤笑。先前祝堂是犯了错,被震怒的皇帝遣送到南维克的,要故肴来说,这个跟宁长老年纪差不多的人,那时候眉眼中多少沾了点儿失意和谦逊小心。现在却全然不同,他的眉目中虽然是一样的柔和,却在笑里藏了锋利,叫人看了不爽利
劳音没去看他,从从容走过去,一路没理会祝堂,祝堂扫了他一眼,终于还是全不在意似的凑到故肴面前,微微一笑“故肴,好久不见”故肴偏了偏身子,正对着祝堂“确实好久不见了”又接着故意地问他,指着劳音揶揄着“你怎么不去给劳音问个好?你们最近就见了?故肴无奈摇摇头“我哪里敢啊……”故肴眼看着劳音听见这话露出一个自嘲的笑,也是无奈摇头“还算你有点儿良心”
三人见面,没有劳音预想中的僵持,兴许故肴现在就跟过来还是对的,否则单单这几句缓和气氛的玩笑话,一是祝堂不敢开,二是劳音不会接——他只会客客气气点头笑着应了祝堂,再冷冷发问。
但是现在祝堂身份有变,单单这种质问,真真是万万不可的。好在故肴在。就算祝堂真的算计了维克人,但守林人在南维克目前也没有受到波及,祝堂和故肴也暂时可以维持这种表面的和谐。
劳音并没有当甩手掌柜的打算,开门见山地问“你是得了什么消息,知道我在芙蓉居的?”祝堂显然不习惯他这么直白的问,但还算坦诚地说“晴云阁有个小厮,知道蓝色灯盏的含义,就报给我了”
蓝色的灯盏什么含义,劳音一愣。还是故肴解释“这东西只在南维克人里用的多。在外面没什么人会用,尤其在至宁城里,听说宫里头灯光更是不许见蓝色。所以在至宁城中见到,基本上就是维克人了。你出来的少,不清楚也很正常”
劳音略一思索,他提灯是正月十五,这些天零零散散地叫肖以瞻在各处角落里放了些消息,这时候祝堂敢一个人来,应当确实用这半个多月的时间把芙蓉居里住的人摸清楚了,起码他是相信劳音的。但,他的信任是哪里来的?
劳音看了一眼故肴点燃的小炉子,微微叹了口气,看向祝堂的时候,却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凌厉“你是凭什么认为,我会在意你手里拿的东西?”他说着,揶揄起来“就凭我一时兴起接手了南维克?还是觉得我对南维克还有情谊在?柳弯眉昨夜你见过了吧?从她嘴里也没套出什么话来,就那么迫不及待找我了?”
祝堂摇头“我……我没想到是你……找过来算是一时冲动。你知道的,隅南是我的封地所在,如今处于疫中,对我很不利。何况时疫这件事,你们定然不会坐视不理的,对吧……”
故肴冷笑一声“守林人出来,出处是提前定好的,恕我不能前去。至于劳音……”他又是一声冷哼,没再继续说下去。这时候劳音已经站了起来,步步逼向祝堂“你觉得我会理会隅南?”说实在的,真要论起来,连南维克劳音都不想理会。
这不在祝堂意料之外,劳音的情绪就像他的血一样冷,留不住任何一个人的情谊。他甚至可以不顾他自己,只要触及他的底线,将他折辱到尘埃最底层,他就可以拿着刀,没开刃也行,戳进对方的血肉。
祝堂很清楚这一点,他不管不顾地激将“你若是全然不在意,就根本不会接手南维克的这些事儿。你若是没有在意的人,也根本不会与我见这一面。宁长老与我说过,你早做了契约,若是南维克不能护住你,你全可以自己拿着钱财跑了,也能保你衣食无忧!劳音,你听我的,我们合作吧,难道你不想知道宁长老在哪?若我夺位成功,维克族的事儿我一定尽心解决!我是要利用维克族,但不代表你们不可以利用我”
故肴本来皱着眉,忽然听见劳音的脚步声直觉不妙,还没拦得及,就见劳音拔出桌子后的剑,轻巧地略过桌子,直刺向祝堂腰窝。虽然未伤及祝堂分毫,但他腰间那块儿芙蓉玉佩却已经落地沾了灰“宁长老,在你哪?”
故肴觉得这个时候的劳音很怪,但他向来不多干涉劳音的事,所以也只是整理下面具的带子,看向窗外
二月初二,黄昏了
角宿初露,故称为,龙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