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击禾在观梅苑里住了很久,最忘不掉的,还是赵熙宁,一个符合苏击禾对成长大部分幻想的人。赵熙宁在这里住了三年左右,苏击禾就陪了她三年。
故肴听着皱眉,熙宁夫人算是他的长辈,往事不好打听。劳音神色淡淡的,反问苏击禾“几年前的事儿,十七年前?那大概是尔於出生前后咯?”
苏击禾点头“夫人确实抱着一个小孩儿”
说得通,苏击禾对熙宁夫人的情感很重,那时候听见尔於的名字反应也很大。不过,熙宁夫人那时候为什么会来至宁城?又为什么会插手观梅苑的事儿,宿老头的来源必定和南维克有关。但是苏击禾呢?“你跟那个宿老头是什么关系?”
苏击禾目光从茶桌上跃过去,染了雪湿冷润泽的气息,卡在瞳眸里,看哪里都觉得不应该了,放空着犹豫,面不改色“收养”接着才正视劳音的目光“是收养关系”
故肴站着不动,眼睛盯着劳音,见他眉睫微微一动,料想他在皱眉,适时倒了杯清水给他。劳音低着头,轻叹“柳弯眉那边儿还棘手吗?”
故肴皱着眉,点了点他的肩,像是提醒,也像是警告。苏击禾看向他,眉眼一动,按下不发“如今我也是当年熙宁夫人的年纪了,还是觉得熙宁夫人那份果敢从容,是旁人学不来的”
故肴警告似的看向劳音,生怕他再说出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那后来呢?现在的霜雪阁应该有些脱离熙宁夫人的掌控了吧……”
苏击禾呼出一口气,看向劳音“徐公子……实话说,熙宁夫人在这里住了不到一年时间,此后就再也没来过。观梅苑自来生意好,这片梅园也长得好,至宁程中多的是人想来这片地方赏梅花,你若是不肯,怕是连药铺都做不安生。夫人走后的第三年,宿家老爷子就把药铺关了继续开酒楼”
“但我曾经问过夫人,问她,为什么要开一家药铺,她说的是,也许很久很久以后,会有人来到至宁城。我不知道她说得是谁,但我知道她一定还记得至宁城有一家药铺,所以在我掌权之后,我就把观梅苑改成了霜雪阁”
霜雪阁只是在原本观梅苑的基础上,新设了治病的功用,隔出原本不好赏景的部分,用于储存药材,治病疗伤。苏击禾也是真的用心,短短五年时间,硬生生把治病这个功用名气打了出去。
但是熙宁夫人为什么要在至宁城留下一间药铺,苏击禾说不清楚,劳音和故肴也不明白。十七年前,他们都还很小,也没有关注过那么早以前的事情。
但肯定是有原因的,到底是因为什么呢?十七年前……熙宁夫人入京是因为祝堂的事情,并非是有意安排,否则按照宁长老和熙宁夫人的性子来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尔於生在至宁。
劳音摩挲着那碗没喝完的药,还是喝了下去,撂下茶盏,神色不太好看,不知道是不是药太苦,还是……“苏姑娘,我听柳弯眉说,维克人在南维克来之前就在至宁有了一批人,我要这批人的信息,霜雪阁应该做这种交易吧”故肴眉眼一凌,这是劳音第二次提到柳弯眉,一个他不知道是谁的人。
苏击禾微微笑“不要说得那么难听,交易这个词说不上,交换而已。不过霜雪阁的规矩是,凡涉及南维克的消息,只进不出”
故肴像是明白了劳音的意思,按下了即将躁动的劳音,看向苏击禾“若是以南维克的消息交换呢?”
苏击禾眉眼一动,无论是守林人手里的消息还是一个常年待在醉星阁的人手里的消息,都是极具吸引力的。霜雪阁不仅少这种机密,而且大多不属实。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苏击禾问“我可以给你们,但我要的这个人的消息,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给”
故肴和劳音齐声“谁”
苏击禾盯着劳音,缓缓开口,郑重其事“公羊氏”
早上的风过了之后,二月的阳光微微探头,在雪里溜着玩了一圈,染上雪的冷和清,才又往空中发散开来了。
眼见天气好了,劳音咳得却是更厉害了,故肴叹了口气,问他“往屋子里去?”苏击禾以为劳音是遇了寒撑不住了,微微一笑“霜雪阁还有事儿,就不多叨扰了”
阳光更灿烂了
在这样的一个时节里,总会有一个很神奇的感觉。如果不烧碳的话,屋子里比外面冷的更明显,冷气撞在四角空阔的墙壁,打散了困在屋子里,层层围堵,出不去。尔於来的时候,劳音的状况已经初步稳定了下来,刚一迈进去,就看见故肴了“师兄?你什么时候来的”
故肴扫了他一眼,眼睛眨的快了两下,又看了一眼劳音担忧的神色,心领神会地拉住尔於往外走“走,我们出去说”故肴把人拉出去前,意味不明地看了劳音一眼,像是替他惋惜,更像是惊奇自己居然还明白他的意思,显在外面更多的却是一种“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意这些”的无奈。
故肴把人拉了出去,却是一句话也不说。尔於抿着唇,生疏地问“师兄,你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他这幅样子却把故肴逗笑了“早给你说一声会怎么样,嗯?看你忙成这个样子,你也不能早早备着迎我不是?”接着才解释“这次本来是打算先去尹地办点事儿的,原本打算到了尹地再给你们传信,谁知道肖以瞻半道儿上把我截了过来,确实和原先计划的有些出入了。”
阳光不怎么好,温吞吞的,没带来多少温度,却胜在不晒人,角落里未消融的雪。尔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哭出来的,就这么看着故肴和他玩笑,愣了半天,头一偏,眼泪就这么直直落了下来,无声无息地宣泄着情绪。
故肴看着远处的白桥,看着冰问“听肖以瞻说,你最近已经在联系南维克的人了,怎么样,还顺利么?”尔於压抑着情绪,想回答,眼泪却在这种想法出来的一瞬间更加汹涌澎湃,只好不会答,下一刻就看见故肴看了他一眼,眼神躲闪,他不愿意哭,但是好像躲不开。
故肴见他这幅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声地把尔於拉到身边来,也不管,轻轻扶着他的肩,说了一声“没事儿,别把自己憋坏了就行”。他像是知道尔於避讳听到那个字,那个在他世界代表服软的字,哪怕是在安抚,也轻巧地避开了那个“哭”字,甚至把这句理解全了,都是——你本就该发泄出来,这很正常
没有人去擦眼泪,眼泪随意地滑落,直到尔於深呼一口气,半推着故肴离开的时候,眼泪才被抹开。故肴也不动,静静地看着尔於的一切动作。看他缓好了,才拉着他往熙宁阁里走“住的哪间屋子?”
尔於答在顶楼上一间,故肴福至心灵地晓得了“南面最左边那间啊,屋里有热水没有?”尔於点头“劳音兄吩咐过,熙宁阁的热水是不断的”
故肴点点头“嗯,去拿温水洗把脸去”尔於点头应下,还是在踟蹰中发问“师兄……”故肴抬眼,看着他“怎么了?慢慢说,不急”尔於抿了抿嘴“这样子会不会很奢侈啊,总觉得有点儿浪费,我也不敢跟劳音兄说……”
故肴又笑了“不习惯了?放心,熙宁阁这个规矩不是你来了才定下的,现在方便了你不过是顺便的事儿。至于奢华这一说……”他忽然停顿,不知道怎么开口,直到尔於看向他,他才微微一笑“给他供着的,自然是值得的。该他的。”
尔於不明所以点头,从匣子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他“这是我来之前,劳音兄给苏姑娘的药单,师兄你都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人这么折腾自己的……”故肴拿过药房轻轻笑“收的挺好,你骂他了没有?嗯?”尔於抿唇“没……劳音兄他……”故肴又笑“怎么?不敢了?”说着还拍了拍他的肩“随意一点儿,劳音没那么多计较,嗯?”尔於却只是点点头,并没有回应这句话。
故肴问了他许多东西,最后问他在这里住的是否习惯。看他促狭地点头,故肴叹了口气,把那蛙纹面具拿了下来“尔於,哪里不习惯?”
尔於偏头不看他,他也不急,等着阳光偏移“说不上来,但就是感觉怪怪的。这里什么都好,什么也不缺。但我不知道父亲的下落,给母亲的信也没收到回信。凡事论断都要我一人承担,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一个决策后面有那么多考虑……让人不得不处处谨慎”
说到这里,故肴就笑了“尔於,刚才我问你的,你都答得很好。宁长老和夫人都教过你的,不用太过忧心,你做得很好了。你只要大胆去做,只要不是绝对出格的,我们就肯定都是向着你的”
阳光再次偏移过来的时候,尔於再次抹开了猝不及防地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