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弯眉关上窗子,放下帷幕。吩咐了自己的侍女守着门,才煞有介事地坐回去,等着劳音问“你来至宁城做什么?”
柳弯眉眼睛眨了眨,还是交代了实话“若是来的旁人也就罢了,只是我千想万想,也没有想到来的人是你”
柳弯眉眉头微皱“以前南维克来过几个不同寻常的人物,大人是否还记得我朝曾经有一个皇亲,到过我们南维克来”
劳音沉思“祝堂,他怎么了?”
祝堂的特殊之处在于,他不是自愿去的南维克,而是做了年轻气盛做了些荒唐事儿被皇帝送过来的。
到南维克的时候,劳音刚刚到宁长老家里,戒备心本就很重,见到祝堂更是不喜欢。然而祝堂却不怎么在意,对他很是放纵,虔诚到有种在赎罪的感觉
这种感觉等劳音后来住进醉星楼,少了与外面的接触,才淡了许多
或者说,那时候,劳音对什么都不了解。醉星楼太封闭了,那时候就算是才刚刚建好,但那是宁长老三番两次强调的,那时宁长老风头正盛,没什么人敢触他的霉头。
醉星楼是储存机要用的。放出话去,那是人人皆知——醉星楼里,全是秘密,非要紧事不可进的
可偏偏他住在了那里,凡是出入醉星楼的人,难免要见到他。不知道其中内情的,以为劳音是被长老安排在这里守楼的人。知道其中内情的人,又总免不了唏嘘。
祝堂是少数知道其中内情的人,又是唯一一个不是南维克的人。确实非常特殊
柳弯眉顿了顿“他在找维克人”
劳音略一思索“至宁城中,除了我之外,还有一拨维克人”
柳弯眉点头“我就是其中之一,是在南维克被破坏之前就在至宁城安定下来的人”
劳音点点头,笑“我来至宁三年了,居然不知道还有这情况啊”
柳弯眉眉眼略过一丝苦笑“你向来是不喜欢接触外界的。我也没想到来的人是你,否则也……也不会有今天这种事情了。不过既然来的人是你,我得给你坦白,我们本来是想找一个替死鬼。祝堂盯上了我们”
劳音默默打断“我怀疑,他盯上的不是你们,而是我们”
柳弯眉手指一顿,熙宁夫人的衣服套在身上,像是逐渐缩紧,压着人说不出话来“你什么意思?”
劳音默默开口“你……”
柳弯眉像是知道她的顾虑“该对谁说什么,我心里知道。我自来一直奔波,除了筹集信息之外,为的就是不受他人所控”
劳音轻笑,不受他人所控么?“根据我手里的消息,南维克纷乱和朝堂脱不了干系,祝堂曾经取过南维克,对维克人的生活习惯最为熟悉,也是最容易利用南维克的人”
“但这并不能说明是他所做的”柳弯眉顺着他的思路,颦眉。然后看见劳音微微一笑的时候,电光火石之间,自言自语说出来一句“他本来想要利用的,就是整个维克人中……”
南维克三面环山,一面绕水,山上树木杂生的乱七八糟的,瘴气围山绕水,生生将南维克与外界隔绝了
在封闭的环境中,维克人以族长为主,防卫的人成为卫师,卫师不是固定的,只要是你有实力,有才干,就去找卫师顶头上的几位长老,过了考核就可以算是了。不过后续也比较严格。能常年待在卫师里的,也是罕见
劳音也是怀疑,祝堂要用的,是维克族里的卫师。这群人除了实力上算是维克一族的顶尖,也比常人对南维克多了一份情结,但这不好继续说。
劳音于是点头,避重就轻趁着思索的空档改了口:“维克人始终在南维克中,他不好利用。现在三王夺权正在火热,他在朝中势力比不得永阳王和绮安王,自然要在别的地方找势力”
“维克人不好利用,我们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一套风俗,不认皇帝只认族长。南维克被攻打一事,定然跟他脱不了干系。”
柳弯眉渐渐思索出一些不太寻常的东西“照这么说,他如果要拿捏维克族,其实想要回到南维克的那一批人才是他的目标。并且,他应当有把握维克人一定会为他所用。这份信心是哪里来的呢?”
劳音淡淡补充“在南维克中,自然是没有什么能威胁到维克人的。但现在不是设计我们出来了吗?他清楚至宁城中会有维克族的势力,这几天必然会有动作。但他似乎不知道,先前定居的和后来的人并没有联系”
柳弯眉皱皱眉“如此说来,他大概是有能让维克人回家的信心。他手里一定有什么不太妙的东西。公子,我原本是来找替死鬼的。但是现在看来,统事的人是您,我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这么做了。”
窗户似乎没有关严,游行的花车恰好从此经过。风掀着窗帘,把外面的声音全都藏在吹起的鼓包里,闷闷的。少女嬉笑声,花车上的曲声,乐器声,和人群喧闹地熙然声,通通闷着传过来
劳音说“你走花路走习惯了,次次抛头露面,已经是艰难的了。柳姑娘,我在至宁城走夜路走习惯了,一盏琉璃灯刚好。”
不至于看不清脚下的路,也不至于,让人完全忽视了。那盏灯,终究还是被劳音拿走了。留下柳弯眉一个人,她不明白,是什么让劳音甘愿走到明处来。只是因为怜惜一个柳弯眉是完全不够的……他想承担什么?
柳弯眉神色错愕“公子?!”,面上为了恭敬喊的是公子,劳音和她都明白,说是“疯子”要更合适一点
街巷里,桥柳处,明暗交错……
时常闷在暗处的劳音走到了明处,悄无声息地将一直处于风尖浪口的柳弯眉掩盖了
明暗交错……
……
一月末,隅南瘟疫的消息传到至宁城,与此同时,在第一轮暖风吹到芙蓉居的时候,劳音病了
尔於忙前忙后三整天,甚至连早就说打死不再管劳音的苏击禾都不断的派人来问,然后情况仍旧不容乐观
问肖以瞻,他说劳音只是发热了而已,谁都不信。
二月初一,早上,苏击禾来的时候,劳音罕见地出了门,坐在门口的那个亭子上,肩上搭了个素色的氅衣,低着眼撇茶沫,格外安静的一副画面
“醒了?!”
劳音没有动,雕塑一般,微微笑着,继续做自己的事儿“不过风寒而已,自然是醒了”
苏击禾挑眼看他“你不说是风寒,我还以为你活不成了”
劳音微微抬眼看她“哦,原来是苏阁主来了。古往今来,因为风寒丧命的人不在少数,阁主这么说也没什么错”
苏击禾面色不太好看,回怼“旁人风寒离世是因为家里缺粮少药,得不到医治。你这儿可不一样”劳音适时抬眼“哪不一样?”
“霜雪阁除了不在明面上的,可就医术最闻名,我这儿盯了你那么久,加上一个尔於,医治总不至于耽搁了。哪里一样了?真要算起来,你身边那位肖以瞻,也绝对不是好对付的。可你的病就是这么奇怪,发病奇怪,症状奇怪,好的也奇怪。”
劳音笑了笑“你不了解,自然处处觉得奇怪。”
苏击禾眯了眯眼睛“你对谁都隐瞒,到底想不想活了?”劳音又倒上一杯茶,示意她走过来,闷闷咳了两声“我可不是对谁都隐瞒,只是对不同的人,忖度着,觉得你们知道到那一步好,我就说到哪一步”
“神神叨叨的”苏击禾这才发现他身后的屋子里还有一个人,背着身的时候不觉得什么,从身后的厨房里端着药出来的时候,苏击禾才猛的一颤——蛙纹面具“守林人?!”
与公羊氏齐名的那个守林人!
劳音察觉她神色的变化,轻轻一弯唇“苏阁主好眼力”然后自觉起身,把那碗药接了过来,也不急着喝。倒是后面的故肴直看向苏击禾“知道的不少?”
苏击禾也不怵“你就是守林人?”蛙纹面具轻哼一声“守林人不止我自己,你这么问,我不知道怎么答你”
苏击禾于是自我介绍“我是霜雪阁阁主,苏击禾”蛙纹面具又是轻笑一声,盯着劳音开始喝药了才开口“略有耳闻,霜雪阁么,明面上的生意是医馆和酒楼。背地里,搞得是信息收集的活儿。或者说,苏阁主更喜欢,情报,这个词”
苏击禾不喜欢这种感觉,被别人摸清了的感觉,别人胜券在握的感觉。但她也只是笑了笑“不愧是守林人”但是故肴又轻笑“守林人从来不做情报收集的活儿,用不着你这么说”
苏击禾直觉难搞,她话里本没这个意思,只是想这夸两句开始试探消息,谁知道他自己先想到了那一层,简单一句话把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这可如何是好?
她眼睛微微一动,实话实说“本没这个意思的,不过公子既然说了,我便也不好再问了,徐公子的病今儿看着是好多了?”
故肴静默着看着劳音撂下碗,才缓缓开口“病了那么久,哪里是一天就能好多了的?”苏击禾没忘记问“守林人公子……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故肴摇摇头“我是故肴,喊我这个就行。昨天夜里丑时到的至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