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前。
冷宫。
除夕之夜,敬事房要给各宫娘娘送新年赏赐份例。
小太监杨子拎着一篮子水果走进冷宫,喊道:“娘娘?娘娘?领新年礼啦。”
可忽然,一只黑猫蹿了出来,紧接着,小太监眼前掠过一道白影,伴随着极度瘆人的凉气与隐隐约约的叫喊。
他吓得没拎稳果篮,水果掉落一地,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冷宫。
喻秋正好在敬事房跟薛进忠谈处置张椿的事情,送果篮的小太监失魂落魄地跑了回来,一口一个“鬼啊……鬼。”
薛进忠连忙呵斥道:“快把他拉走,别脏了喻公公的眼!”
喻秋却制止道:“慢着。”
喻秋走到那个跪地求饶的小太监身前,问:“你在哪里见到了鬼?”
小太监哆哆嗦嗦答:“冷……冷宫。”
喻秋问:“陛下登基以来从未选秀,何来冷宫?”
薛进忠这时上前对喻秋道:“喻公公你有所不知,那冷宫是先帝的冷宫。”
喻秋疑惑:“先帝的冷宫?住的是谁?”
薛进忠支支吾吾道:“这……这要借一步说话。”
薛进忠把喻秋拉到角落,压低声音道:“其实奴才也只知道个大概,传说冷宫里住的是柔然公主。”
喻秋想起来,他小时候确实听说过当初柔然使臣来京拜访一事,可不久后大魏便与柔然开了战,那是大魏第一次彻底战败,因此赔偿了许多银子,后来许彦泊上任雍州巡抚后,大仗小仗又打了许多年,才逐渐让柔然不敢再欺负大魏。但是他从未听过柔然公主一事。
喻秋道:“多谢薛公公。”
薛进忠道:“喻公公不必多礼,有什么需要老奴做的尽管吩咐。”
喻秋忙完后,便按照跟楚云空的约定,来到霆馆。
但在霆馆门口却见到了剑风。
剑风抱着剑,对他道:“将军被陛下叫走了。”
喻秋闻言,对剑风微微一笑道:“多谢剑将军传话。”
喻秋说完便健步如飞地进了霆馆,看上去没受丝毫影响。剑风不禁嘟囔道:“亏得将军还专门叫我带话,人家根本不在乎。”
陈冰正在院子里的树上挂灯笼,喻秋一进院子便道:“师娘,交给我吧。”
陈冰便抛过来个灯笼,对喻秋道:“用轻功挂。”
喻秋抿唇一笑,接过灯笼,便飞上了枝头,将那一盏大红灯笼挂上了树梢。
陪着陈冰挂完灯笼,喻秋随陈冰进了屋子。
师父李紫霆在厨房里忙碌,喻秋给陈冰搬好椅子,陪着师娘在桌边坐下。
陈冰倒了杯茶推到喻秋身前:“你师兄被陛下叫走了,今夜你就陪陪我们老两口吧。”
喻秋答:“这是徒儿该尽的孝。”
喻秋话音才落下,忽然被陈冰一把抓住手腕,手指也搭上了他脉搏。
喻秋有些心虚,毕竟最近没怎么按时喝药。
陈冰把完脉也没说什么,只是倒了一杯茶下肚,开口道:“你准备装到什么时候?”
喻秋知道师娘说的是他假太监的身份,却只是端起茶壶给陈冰倒满:“师娘在说什么,徒儿听不懂。”
陈冰道:“不用担心你师父师娘,就算陛下判我们个欺君之罪,大不了砍头,反正已经活完半辈子了。倒是你,小小年纪,胆子竟然这么大。”
喻秋道:“胡说,师父师娘是大魏的功臣,陛下怎么会砍功臣的脑袋。再说,何来欺君之罪?徒儿实在听不懂。”
陈冰闻言看了一眼喻秋,她意识到,眼前的小徒弟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调皮捣蛋、毫无心机、任人设计也没有还手之力的小纨绔。
可喻秋不露声色的城府却叫她感到心疼。
就在这时,喻秋忽然问:“师娘,阿秋想问一个问题。师娘可以讲讲先帝和叶公的故事吗?”
陈冰问:“怎么突然想问这个了?”
喻秋答:“叶公是外公的老师,我想知道,当时外公被判入狱,和叶公有无关系。”
陈冰闻言,沉思许久,才开口道:“先帝对叶公很是尊敬,但是有哪个当皇帝的,会想要一直被管着呢。”
喻秋问:“叶公隐退后,先帝有对叶公或者朝中跟叶公走得近的人做什么吗?”
陈冰答:“那倒没有。毕竟朝中几乎所有官员都跟叶公有着或近或远的关系。而且叶公隐退后,先帝还一直供奉神龟,也应当是遵循了叶公的指示。”
陈冰话音刚落,忽传来敲门声。
喻秋以为是楚云空到了。可转瞬便传来剑风的声音:“你来做什么?这儿不欢迎你。”
紧接着,门外传来了打斗声。
喻秋一直坐在桌边,并没有任何动作的意思。陈冰也只是坐着喝茶,没有去开门的意思。
从当初高淦诬告喻秋外公喻正昭开始,她和李紫霆就已经没有高廓这个徒弟了。
然而李紫霆这个时候却从厨房冲了出来,对着门外大喊道:“谁让你们打架的?我的沙子!……”
李紫霆冲出门外,手里还拿着个炒菜铲子,却一手抓住一个,将两个人直接从院子外一路带进了屋里。
喻秋背对着院子大门,此刻也没有回头。
李紫霆只道:“都给我坐下,等吃饭!”
高廓一站稳,立刻抱拳作揖道:“徒儿参见师父师娘。”
李紫霆重新回了厨房,没一会儿便开始往外端菜,高廓便也帮着摆椅子摆盘。
四人在桌边坐下,剑风不肯上桌,便去屋外守着。
高廓夹了一个鸡腿放到喻秋碗里,道:“今日的事我听说了,阿秋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放过张椿的。”
陈冰这时开口道:“食不言。”
李紫霆却道:“今日除夕嘛,小孩子们好久没见,让他们说说话。”李紫霆说完却顺带把喻秋碗里的鸡腿夹走,道,“但就两个鸡腿,还是孝敬你们师父师娘吧。”
李紫霆埋头吃饭,陈冰一言不发,喻秋也安安静静吃饭。高廓没了办法,一顿饭吃得如坐针毡。
吃完饭,喻秋钻进了厨房帮忙李紫霆洗碗,陈冰开始收拾院子,高廓哪边都帮不上忙,一个除夕夜过得十分安静。
就在这时,大门忽然开了。
楚云空走了进来。
正在帮陈冰扫院子的剑风见到楚云空,高兴大喊:“将军!你终于来了!”
楚云空却一眼看到了与他面对面站在屋檐下的高廓。
陈冰这时对楚云空道:“愣在那干什么?去厨房帮忙洗碗。”
高廓闻言,立刻皱起眉。他刚刚想去厨房帮忙才被赶了出来。
陈冰说完又夺走剑风手里的扫把,道:“把老李喊出来,这地他自己扫,不然待会儿又鬼哭狼嚎。”
喻秋在厨房已经听见了外边的动静,不久李紫霆就被剑风喊走,然而出现在厨房门口的人却是高廓。
“阿秋,我来帮你。”
高廓终于顺利进了厨房。
喻秋一扭头,才看见姗姗来迟的楚云空。
楚云空目光全在高廓身上,神色严肃,看着高廓一点点接近了喻秋,还从喻秋手里拿走了碟子。
喻秋抬唇一笑,从脖子上摘掉围裙,递给高廓:“那就辛苦高监丞了。”
说完,喻秋就离开了厨房。
李紫霆和陈冰都待在前院,看见喻秋去了后院,不久楚云空也跟了过去。
李紫霆不干了:“我后院也有沙子。”
他刚说完,陈冰就丢过来一个眼刀子。李紫霆无奈闭了嘴。
剑风这时候不知道从哪拎来一桶水,一直拎进了厨房。
“哎——让让,都让让。”
高廓原本在刷盘子,闻言猛地扭过头,然而剑风拎着的那桶水直接兜头泼下来,刺骨的冰寒让高廓浑身僵直,仿佛千万根冰针瞬间刺入皮肤,他牙齿打颤,指着剑风道:“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泼我?”
剑风一脸惋惜:“我都叫你让让了,谁叫你不长眼的?”
高廓恶狠狠地瞪着剑风道:“你给我等着!”
说完便离开了霆馆。
与此同时,霆馆后院。
喻秋仰头望着天空,道:“好安静的除夕夜。”
楚云空望着喻秋,道:“我被陛下叫走,没能来吃年夜饭。”
喻秋道:“我知道。”
楚云空道:“陛下他——”
喻秋打断道:“你看那边。”
喻秋指着西边天空的某处忽然绽放开的一丛丛烟花,高兴道,“京城百姓也开始放烟花了。”
楚云空没再说话,只缓缓走到了喻秋身边,和喻秋并排站在了一起,站在了绽放夜空的烟花下。
百姓们放的烟花没有白天祭祀大典上的响,也没有祭祀大典上的大,可喻秋看起来却十分快乐,楚云空缓缓偏头望过去,他好像也已经很久没见到喻秋这样开心了。可难道是因为,今夜来陪喻秋吃年夜饭的人,是高廓?
就在这时,屋外又传来敲门声,喻秋跟楚云空走到前院的时候,发现李紫霆跟陈冰在接一个卖炭翁。
他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来霆馆卖炭的竟还是当初那个卖炭翁。
当初同楚云空决裂的那件事也一刹那浮上心头。
那是个小年夜,他白天却同焦志衡吵了一架,不愿叫他娘夹在他和他爹之间为难,就干脆跑来霆馆找师父师娘。
可他刚踏入霆馆,就看见一个卖炭翁坐在地上呻吟。
他连忙跑过去扶起卖炭翁,问:“阿伯,你怎么了?”
阿伯拖着一条断腿,却向喻秋求饶:“老爷饶了奴才吧。”
喻秋问:“是谁伤的您?”
就在这时,高廓也来了霆馆,见到门口的情形,急忙跑来帮忙。
喻秋和高廓一同将卖炭翁扶到院子里的椅子上坐下休息,喻秋跑进厨房倒了一碗热茶出来递给了卖炭翁。
卖炭翁双手接过,连声道谢。
喻秋问卖炭翁:“阿伯,到底是谁把您推到地上的?”
卖炭翁先看了一眼高廓,才望向喻秋道:“我不知道,看穿着,像是个皇子。”
喻秋立即问:“是不是个子很高,长得凶巴巴的?”
卖炭翁又望了一眼高廓,喻秋这时道,“您老看他做什么?又不是高师兄推的您。您放心,是三皇子做得不对,我一定帮您讨回公道。”
高廓这时道:“阿伯,我先送您出去吧,您腿脚不方便,我去给您找台轿子。”
高廓说完,就扶着那个卖炭翁离开了。
喻秋原本以为楚云空只是性子冷,人还算有趣,却没想到楚云空竟是这样的为人,仗势欺人、自以为是,叫他看不起。
不久高廓回来了,喻秋问:“阿伯送走了?”
高廓答:“已经安排轿子送走了。”
喻秋一脸愠怒之色,高廓这时上前安慰道,“我给了阿伯些银子叫他去治腿,放心吧,不会有大碍的。”
喻秋只道:“楚云空太过分了!等再见到他,我一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阿秋别冲动,师弟贵为皇子,偶尔嚣张跋扈一些,也可以理解。”高廓道。
喻秋气道:“什么狗屁皇子?说起来师兄你不也是皇子?怎么不像楚云空那样为非作歹、欺压良善?”
高廓叹了口气,对喻秋道:“师弟你若是这样生气,我都不知该不该告诉你刚刚阿伯同我说的事了。”
“阿伯同你说了什么?”喻秋忙问。
高廓道:“其实……其实阿伯这次进宫除了送炭,也是为了给他女儿讨个公道。”
喻秋问:“他女儿?他女儿怎么了?”
高廓答:“阿伯的女儿被师弟……被师弟给糟蹋了。”
喻秋记得很清楚,当时听见高廓对他说的这番话,他震惊之余,只想亲手撕了楚云空那家伙。是否有过怀疑,喻秋甚至都记不清了。
加之那段时间喻秋因为爹娘的关系心情一直很差,他不由分说就去找楚云空打架。
楚云空弄不清楚原因,但也没怎么问,就听喻秋一口一个“淫贼”“丧心病狂”“畜生”地骂他,却一头雾水,只能硬着头皮接战。但两人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
这会儿卖炭翁将一筐子炭摆去伙房,从陈冰手里接过银子,因为大年三十晚上,陈冰付了双倍的价钱。
卖炭翁拿到钱一脸笑容,这时刚好见到走来的喻秋,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
喻秋微笑上前,对卖炭翁道:“老伯,好久不见。”
那卖炭翁却忽然在喻秋面前跪了下去:“小公子……老奴对不起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