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能去春猎?衍哥,真的吗?”路勇难掩欣喜,简直要从凳子上蹦起来。
夏衍摆了摆手,“嚷嚷什么,今年暖得早,陛下有意将春猎提上日程,正好赶上十五日,带太子殿下去有什么好奇怪的?”
路勇比夏衍晚两年加入羽林军,能拼能打,是个好苗子,为了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小小年纪便从了军,很快凭借战功进入大内,侍奉到了天子脚下。刚进军营的新兵常被欺负,只有夏衍会帮他惩处好事之徒,因此对羽林军少将无条件信任。
听闻太子殿下能出宫确实让人欢喜,但不至于到普天同庆的程度。
“今时不同往日啊,能跟太子殿下同游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不知殿下的箭术退步没,今年看有没有我把头筹的机会。”路勇两眼放光,侃侃道,“衍哥,你可不能和我抢啊,去年春猎,半山的兔子都被你打没了,还让不让其他人活?”
“殿下当年可带兵亲征北狄,才不会让着你们,那些小伎俩省省吧。”夏衍虚空的巴掌吓人一跳,“行了,春猎本无竞技,别光想着猎兔子,山间地势复杂,此行要保护殿下的安全,你小子警醒着点。”
“誓死守卫殿下,绝不擅离职守!衍哥,放心吧。”
“这才像话,”夏衍用力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差点给人杵到地底下,“去吧,到时候得空,咱们和殿下比划比划。”
“是!”
路勇应得响亮,脚下步子欢快,怎料刚走出两步被叫了回来。
“路勇,”夏衍神采奕奕的表情里藏着不安,片刻踌躇后叮嘱道,“别做多余的事。”
小伙子眼珠转了两转,没心没肺地应了声。
想来没明白,守卫营帐,还有什么多余的事可做?
目送人离开后,身后帐帘动了动。
一席淡青色交领长衫,日头春里燕雀来承之千山翠,如碧玉露出的云母块,衬得皮肤白得不像话。
邱茗撩帘缓步上前,手腕上又缠起了绷带,方才屋内的对话,他在帐后听得一清二楚。
桌前人起身相迎,笑得殷勤,“怎样,是副史大人的意思吧。”
“还不错,”邱茗淡淡道,不忘给见底的茶杯添了水,“除去添油加醋的部分,能让人信几分。”
“多亏你教得好,让大家相信太子殿下不仅能出东宫,还能出宫外,可得废一番心思。”
夏衍厚脸皮搂了上来,狗似得用下巴扶着人的发顶。只要没旁人在场,他最喜欢寻各种理由往人身上蹭。
一反常态,邱茗没有过多抗拒,轻柔地握住对方的手腕,拇指滑动,静悄悄搭到了脉搏处。
富有节律的搏动并未打消心中的疑虑,清秀的眉眼在夏衍看不见的地方皱了下,很快恢复如初,笑道,“有陛下恩准,咱们还能违背她的意思?”
“只有恩准可不够,太子殿下当年上书可是犯了大忌,按张楠也的说法,废太子位都不够,眼下陛下肯松口,你肯定和她说了什么。”
“啊?我一下人能说什么,”邱茗眯起眼,气音跌宕,“无非是明殿的香炉里多了块兰木,陛下爱子,睹物思人罢了。”
兰木乃西域进贡,女帝与先帝曾予意,君子如兰,是齐身、治国、平天下之根本。
更重要的是,阿兰,曾是秧州造反沛王的乳名。
以逆子之名引皇帝入局,是其他人完全不敢想的手段。
邱茗在赌。
他在赌皇帝,这个集天下权利之大成、阴险狠毒手腕整治朝野、十年如一日举棋算计的千古女帝赵知维,还念过往母子情分。
十年掌权腥风血雨下,人们忘却了坐在九五尊位上的人是位女子,但除此之外。
年过半百的她,是位母亲。
没有哪位母亲真的愿意和自己的亲生骨肉决裂,即使生在帝王家,即使有很多身不由己。
夏衍曾和他开玩笑,如果圣上龙颜大怒彻查放香人,会动用羽林军的手段把他藏起来。好在,那日早朝,圣上耐着性子听完文武百官争相弹劾皇帝的侄子俊阳侯,听得皇帝略感困倦,闭眼间闻见了熟悉的味道。
最痛的记忆才最令人印象深刻。
可能是想起拉扯她裙摆、哭闹不休的幼子,转眼间已成郊外无法安息的孤魂,再回首,膝下除了女儿,唯一的儿子空守东宫多年,曾经那个城门下允命、带兵驰骋战场的少年郎,终被权利斗争裹挟,成了折去双翼困在笼中孤鹰。
一炷香的功夫后,便听到大太监李公公吊着公鸡嗓宣旨。
太子魏亓,修德已久,特许随驾出宫,春日猎祭,耀大宋国威。
“最近累着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春日气温宜人,阳光照耀下鲜花开了遍地,邱茗苍白的面容依然带不上一丝血色,气息比半月前更弱了。万物生灵均走过了冬日严寒,好像只有这人留在了原地。
“不会又病了吧?”
夏衍皱着眉上手摸过额头,意外的凉,心下奇怪。宋子期说邱茗体寒,但照理随节气转暖,应比冬天要好得多,怎么反倒越来越严重了?
面对人的疑惑邱茗不是很在意,恹恹地拨开手,笑了笑,“我也不是总生病,只是近日晚上没睡好,有点困而已。”
“还睡不好?宋子期怎么回事?给你的安神药没半点效果。”
“不关连尘的事,”邱茗解释道,“药太苦,我不想喝。”
“你啊,总是叫人操心,你家小孩也不说备点蜜饯,哎,算了,今晚住这里,我陪你睡。”
“不了,你家太大,我住不惯,”邱茗笑得淡然,“而且,我没回去,常安会闹的。”
堂堂羽林军少将不能小孩子一般见识。夏衍啧了声,抓了脑袋,勉强不来,思索半晌后塞了几两银子出去,“那就多加床被子,再让容风给你捎盆炭过去,近几日忽冷忽热的,别冻出毛病来。”
银子沉甸甸的坠手,别说一床被子,十床棉被都足够了。
“公子?东宫有事传您,该走了。”冉芷在外叩门。
“我先去了,你再歇会,等想走了,让容风跟你回去。”夏衍挥手道别,“不过你若改主意留下,小爷也没意见。”
置添被褥的事必是没有着落,邱茗回到南坊的时候,有人正在等他。
“耽搁了半个时辰,我以为你死外边了。”
宋子期脸冷得能结霜,坐在椅子上一副要干仗的架势,只是推门进屋的人扶着门框,放下戒备后神情甚是萎靡,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有你在,我哪敢啊……”
“依我看,你胆子比天都大。”宋子期暗骂一声,给人搀了过来。
“再调几日就好了,不碍事。”
“还不碍事!你直接把那羽林军打晕了抬来太医署很难吗!”
邱茗笑容晏晏,摸着椅背坐下,“难啊,他不听我的。”
“你是根本没说吧!”宋子期怒道,“告诉他句怎么了?又不是真要死要活的,练家伙的臭小子还能扛不住?”
“我怕有意外卷进来,”邱茗目光淡然,气缕如丝,“夏衍不能出事,尤其是三月春猎前,去太医署目标太大,除不尽毒,不但他有危险,还会惊扰旁人。”
倘若在他们实施计划前透露夏衍身体有异,会给行动造成太多变数,更容易被地方主抓把柄。由此,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说,一切照常。
宋子期知道他们的计划,虽说三月春猎与他这行医问药、不会拳脚的人无半点关系,顶多给摔下马大臣的腿和胳膊上绑木架,但作为太医署出了名的圣手,受命还是得去的。
“你真的,一刻也不歇,”说话人闷声一屁股坐回椅子,捏了眉心。
“他的毒几成了?能找到解药吗?”
“我只能摸出四成,你摸肯定更严重,”邱茗垂下眼,“刀剑划的旧伤,看脉象,毒可能已经浸入体内,普通的药解恐怕来不及了。”
那夜意识到枕边人可能中毒后,他睡意全无,一处已经愈合的伤疤说明不了什么,但是那股腐朽的味道格外刺鼻。探了夏衍一整晚的脉,觉察到了怦跳有力脉象下虚掩的细长与迟缓。
根据伤口愈合的程度,时间不会超过半月。邱茗绞尽脑汁回忆两人在一起后的所有行动,只能依稀判断出,是在临渊寺的时候受的伤,伤口太小了,小到他竟然时隔近一个月才发现。
“我开始以为是芊腐,可芊腐的毒不会发作这么慢,也不会浸得如此深,我熏了几日药香效果不明显。”
“肯定啊,熏疗只能解浅毒,他是已经泡发了吧!啧,麻烦!”
宋子期心烦意乱,气得头疼,他这个小师弟一有事就往肚子里憋,什么都想着自己解决,也不求人。如果不是因夏衍是病患,而邱茗行事太过谨慎,连病患本人都不肯透露只言片语,他早拎药箱踹门造访帅府,该养病的养病,该等死的等死。
说归说,想归想,身为医者,宋子期不会真撂下人不管,况且是邱茗在意的人。
“今天呢?你摸出什么了?”
“比之前弱了……”邱茗沉寂的眼底震了下,“从淮州回来,是我的疏忽。”
慢性的毒虽然没有短时间内要了夏衍的命,可长期侵蚀下,本体表面不会出现任何异常,内里却会越来越衰弱,透支全部气血后,人即猝然暴毙。
想到此处,邱茗心脏揪起,沉沉咳了两声。
“没别的办法了吗?再给我半个月,等我找出毒物,对症下药,他是不是还有救?”宋子期目光瞥向旁处,沉了声,是不安、揪心,更是不忍。
“你真的,要用千秋雪?”
为何不用?
看着夏衍浑然不知中一步步走向死亡?看着他寻了好久的人间余温,还未在手中焐热便消散在黑暗里?
一步步向他走来的人,转瞬间要离他而去。
不行的。
如许下诺言般坚定,倔强的好似要抓住此生唯一的灯火。
“至少,千秋雪,能保他的命……”邱茗努力抬起眼,双眸清澈,毫无气色的唇边扬起笑意,却笑得那样疲惫。
“我能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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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是从来没理过他们的名字?今天整理一下
邱茗 字月落
夏衍 字愁眠
宋子期 字连尘
颜纪桥 字子桓
季常林 字言寒
张楠也 字翊
一想到40章有将近200个字没发出来就很难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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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