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没有任何要停的意思,愈下愈大,从出租车上下来,他有点疲惫地看着校园大门。
第一次不喜欢学校这么大,从这走回寝室要十来分钟,他现在全身乏力跑不动一点。
地上积了一层融雪,他踩着“吱呀吱呀”响。
校园里静得只能听见自己困难的呼吸声。
学校活动中心广场有一个大屏,四个面朝向不同的楼,平时播放各种安全教育短片,他看了嫌智障,各个年级月考后,前30的名字和成绩会被展示出来在大屏上来回滚动,他觉得那玩意有时候看着真社死。
这个大屏是他走在路上的唯一光源,上面正滚动着高三一模的成绩,红灿灿一片。
映在这光下,他觉得自己不是走在雪天的路上,而是在血天里举步维艰。
生清落戴着的口罩上布满水汽,贴在脸很是不舒服,睫毛上结冰遮挡视线,他突然就很后悔这样的天气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一股烦躁涌上心头。
他踢开脚边的雪,边走边往两边踢,心下嘀咕着:明天还得扫雪,又得早起半个小时。
满是雾的眼镜片上闪着大红光映出的光圈,扰得他看不清路。
一步向前踩下去,平衡尽失。
这就结冰了?!
他脚下滑了两步还得没稳住平衡,整个人都往后仰过去。
使不上一点劲啊……
认命吧。
生清落两眼一闭接受了自己要摔一跤的事实。
“啪”
他的胳膊被人抓住,想象的疼痛并没有到来。生清落睁开眼,单指把眼镜拉低,抬眼去看。
那人手掌细长,单手就能抓住他的大臂,手背上青筋微凸衬得极其好看。
再往上看去,直直撞进了一双意想不到眼睛里。
他前不久才见到过及其相近的一双眸瞳。
“你现在不该回学校的。”
声音飘飘散散在雪天里,生清落有点听不清。
啊,一天能在他们家面前出两回丑也是够幸运。
他曲起一条腿,让自己的重心放稳,慢慢站起来。
柳穆也带了口罩,看不出他的表情,想这人也不会有什么表情吧。
只见他拿出一个大袋子递给生清落。
袋子很明显装的是衣服。
嗯?这不是我羽绒服吗?怎么跑他那去了?
他抬眼看柳穆,片片雪花飘落在两人面前,什么也看不清。
接过袋子,听柳穆说:“别到处乱丢东西,打主意不要打得太过分。”
“啊……啊?”生清落无语。
奈何他现在发不出声。
不儿……你们一个二个都把我当什么人了?把衣服当垃圾丢啊?
还有,什么叫“打主意?”
我打什么注意了?
他想说话,嘴还没张开,皮肤碰到湿塌塌的口罩,他又闭嘴了。
柳穆转身就离开,生清落远远看着那身影。
……真是BKing,学习好的一个个都这么爱装逼吗?我怎么不记得我初中时候次次年级第一有这么能装。
可是这是全市甚至可以说全省最好的高中了,来这里的学生哪个不是初中的前几,能在这些尖子生里面脱颖而出的才是真学霸。
生清落的自尊心又强起来了,他才不羡慕。
他提着衣服先去找班主任报了个到,老师看他难受,让他先回寝室休息。
回到寝室,他把手机掏出来,上面连续弹出几条未接来电。
来电人显示:王母娘娘御令
完了,叶女士要生气。
他赶紧去微信发了编了一大段道歉信,发出去后照得自己脸上一片绿。
过了一会,叶女士发了一条只有3秒的语音。
他转成文字:下班我给你把药送过去。
紧接着又发了一张照片,是医生写的吃药剂量。
他发了个跪谢的表情包,把手机熄屏,把作业翻出来写到自己眼睛实在真不开了。
他整个人砸床上,脑袋扎进被子里,怎么刚睡了那么久还是困……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冰天雪地里尖锐刺耳的声音在狂风中呼喊着什么,紧接着是大片的鲜血冒热气融化厚冰,他找不到血是从哪来的。
眼前如同冰火两重天,他感觉自己上半身在火炉里,下半身在冰窖里
紧接着他突然发现自己站在医院的天台边,看着下面,一个扭头,身边还站着个女人。
她直挺挺得就倒了下去。
“别!”
生清落伸手去抓,整个人的重心偏倒!
倏忽,从头到脚的每一个感知都很模糊,只有一瞬间,他看向那个天台,女人还站在上面,他却怎么都控制不住下坠。
空洞,坠落感吸引着他砸向地面,紧接着便接触到了背。
他猛地睁眼,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呼吸了几口,接着就是一阵猛咳,他赶紧从床上滚下来跑到卫生间去,对着水池就是干哕。
吐了半天只吐出来了些水,他打开水龙头对着脸泼了几把。
生清落双手撑着池边,看着镜子里透红的脸色,去探了探额头。
又烧起来了。
周围全黑,他回到宿舍,舍友都已经睡熟了。
他看手机不在桌子上,去摸枕头底下,手机果然在这里。
给舍友发了个感谢的消息,自己裹着厚衣服坐到楼道里。
跳楼。
这个词伴随着深夜的寂静溜进他脑子里,怎么都甩不出去。
这才感觉到后怕,他把脸埋进手心里。
掉下去会怎样?死亡会怎样?
如果他白天没有抓住……
如果真的掉下去了,我会不会被当成犯人,这辈子是不是就完了,如果……柳穆……他知道这事会不会恨我,所有人都会吧……父母……我……
柳穆的家庭到底为什么会这样?那些人为什么要这么咄咄逼人?他们一家……
就在他感觉要呼吸不上来的时候,张嘴吸了一口气…
他差点没被呛死。
一股烟草味飘了上来。
这边的楼梯间监控就一楼和六楼有,其他几个都被学生弄坏了,宿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叫那群人别太过分。
生清落从未有一刻如此痛恨抽烟痛恨宿管不管抽烟,他感觉自己整个肺腔都被贯穿了。
正要起身就听到楼下有人说话:“是啊,他学习更好了,真就什么都影响不了他呗!”
“破学校,为了学习好的什么都能压下来,那个被打的人也是傻逼,受那么重伤还能忍气吞声。”
“指不定老师给了啥好处封口。”
我操了,这学校最近发生的唯一一次打架就是他和柳穆,哪个事儿逼大晚上打电话和别人在这个事。
他心里的火“噌”得升了起来。
“明天扫雪,我就不信打不破他心理防线。就按原本想的来。”
他扶着墙起身的动作卡到半空。
等等等等,不对。
他被烟呛得想咳嗽,一口气给憋回去了。
这人…不会是那天用变声器害他被打的人吧。
他往楼梯下走了两步,看见楼下一层的地上扔着个没灭掉的烟头。
他蹲下,拿手机对着那个烟头拍了一下,放大一看。
这烟头一看就是利群的。
行了,留意谁抽利群的烟吧。
而且这么看来,另外一个不在这个寝室楼。
他们总共有三个男寝室楼,每个年级前五个优秀班在单人寝双人寝楼,另外两个楼都是普通班学生,四人寝或六人寝。
我tmd可真佩服自己。
大晚上顶着个发烧的脑袋来给柳穆找真正该打的人。
他搓了把脸,从那焦虑的心情中抽离出来。
话说打架的事发生在一个半月前,这会风波还没完全过去,这俩人又准备对柳穆的名声做什么。
那傻逼刚刚说击破柳穆的心理防线?
我看柳穆挺坚强的。
生清落长出一口气,垂着脑袋只觉得头晕。
他想起来自己只是出来透口气,结果这个气透得他发烧更严重了。
.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眷顾这个可怜人,还是希望他去拯救柳穆。
生清落昨晚和宿管请示要去拿药,宿管大人居然不嫌他大晚上打扰人休息,帮他去校门取回来了,他把药喝了赶紧钻回去睡觉。
早上舍友醒的时候他发现头不疼了。
但班主任还是让他先在宿舍待着,考卷直接给他了。
这样突如其来的感冒给他带来了短暂的喘息时间,他坐在宿舍里看着窗外斜倚树枝上落的雪,把卷子写了一半,他觉得好困好累,昨晚上没休息好他现在精神俱疲。
生清落躺在床上刷了会儿手机,也不知道是大数据推送还是什么,他看到很多挑战身体极限运动的视频。他想起来自己自从上了高中以后已经很久没有去运动了,难怪这么容易感冒。
还记得暑假开学前他还是个热爱运动的健康少年,现在已经病入膏肓咳嗽得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头。
他打开微信,往下随便翻着,突然发现一条被压下去的消息,头像是个挂在半山腰张开双手只靠绳索吊着腰的逆光剪影。
这是谁来着?
他点开,只是发了一条广告:
开张酬宾,室内攀岩活动中心,岩壁上的芭蕾,对你的全身综合实力有自信吗,快来尝试吧,现在全场八折,挑战高难度线送年卡。
这广告够土。
他把手机关了,躺在床上伸手够了一下床沿。
攀岩啊。
几个月前出去旅游还试过一次户外攀岩,室内的……初中还玩过几次,挺好玩的,周末去看看,离这还挺近的,正好活动活动。
他从床上坐起来,现在距离吃饭时间还剩一个小时,老师通知吃完饭后所有人到仓库拿工具就要去各自班的室外环境区推雪。
那两个人到底打算怎么在扫雪的时候迫害柳穆。
难道在雪上写字?不能吧,这也太low了。
先提前吃完饭早点过去,看看现场情况再说。
这样想着,他穿好衣服去食堂。雪后的校园一片安宁,他只身走在校园路上,与昨晚的血红漫天不同,太阳冒出来照得雪面闪着细光。
“嗯?”他不由自主得眯起眼睛,“原来这大屏的光这么亮……”
大屏……
室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这个大屏了吧……不会吧……难道真的要用这个大屏。
会不会是我想太夸张了。
生清落皱眉,抬头望着那几个大屏。
光荣榜上闪耀着高分和那些得高分的人。
如果是真的,那真闹的大啊,都可以算是在挑衅学校了……而且他们哪来的广播站的权限。
不行,得去广播站看一眼。
他掉头折回,往综合楼走。
生清落急冲冲地就往综合楼跑,整个校园路上都没什么人,他还拿出手机来边跑边给舍友发消息。
如果真叫他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那倒时候万一再起冲突打起来……
“嘶!”
他没看路一头撞上别人了。生清落揉了揉右肩,昨天才被阿姨撞过,他一抬眼。
“你……柳穆。”
站在眼前的人不是柳穆是谁。
他这会儿不应该还在考试吗?
柳穆戴着口罩,生清落只看那皱着的眉头就知道他肯定生气了。
但现在不是在乎这些事的时候,正好要遭殃的本人来了,直接带他去?
这样好吗?不管了,反正架都打了,让他直接看见那些人也好,到时候我及时去叫老师以及及时拉架就行。
生清落心里那点小九九是偏向柳穆的,虽然这人装逼也是真能装,拒绝自己友善的交友也是毫不留情,但这些都是小事,他受不了背后使绊子还侮辱别人父母的事。
“来得正好。”他沙哑的嗓子只能发出一点气声,“有事和你说。”
他反手抓住柳穆的手腕就要往综合楼继续走。
手上感觉到一股大力,柳穆的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强行把他的手从胳膊上拿下去,一脸冷淡地说:“无论你和我妈怎么认识的,你的算盘都不要往不该打的地方打。”
“什么东西?”生清落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有点无奈,“学霸,你觉得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
柳穆没有说话,转身就要走。
生清落下意识拉住他,说:“你想不想知道那两个大喊着跑过去的人是谁。”
他咳嗽了两声,尽量不吸凉气:“他俩今天要搞什么事。”
说着指指大屏:“我觉得是这个。算我求你,走吧,趁着还没下课提前去守着,如果真没发生什么事再骂我行吗?”
柳穆的表情空白了一瞬,说:“你知道了什么?”
生清落弯下腰重重连续咳嗽了好几声,指指嗓子,又抬手挥了挥,接着手臂一弯折,指向综合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