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6年12月14日,一个月前的今日,施魅在产房度过生死大劫,平安产下一子,施甄两家欢笑声阵阵,甄巢更是喜极而泣,当即说要给儿子取名“甄欢乐”。两家长辈一听,好啊,大俗即大雅。于是,过去十个月找文人墨客、大师道长取的名字都被忘却,甄欢乐由此诞生。
作为施甄两家第一个孙辈孩子,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地位不容小觑。满月宴办得豪华隆重又不落俗套,去的人非富即贵,都是两家至交好友。
常铭一大早在律所收到请帖时,很是讶异。第一反应是拒绝,可请帖是施魅和甄巢发的,上面没留联系方式,他总不能又打电话给李卫东,就打算送了礼金再离开。
富豪是不需要讲究下班时间的,所以晚宴定的下午六时六分,常铭请了一个小时的假,地铁口遇见一个卖积木的,他闻着木头香停了下来。
“老板,这些积木怎么卖?”常铭问道。
老板手里正拿着一把鲁班刨刀刨一根原木,头也不抬地问道:“孔明锁、九通锁、丁香花锁还有十八罗汉那些四十到六十不等,您要哪个?”
常铭数着他刨子上的木花,随口问道:“最贵的是哪个?”
“嘿,稀罕!”老板放下刨刀,兴奋道:“总算遇见个慧眼识珠的,来,给您悄悄我的新作。”
老板从身后的柜子里掏出一个小木箱,打开炫耀道:“这是我耗时三个月精心设计打磨雕刻的最豪华宫殿——储秀宫,慈禧太后的寝宫,花梨木的,怎么样?”
常铭看着美轮美奂的殿堂,摸着光滑没有半点木屑的边缘,被工匠大师巧夺天工的手艺折服,当即决定拿下:“多少钱?”
老板关上箱门,很有良心道:“小伙儿,你买来做什么的?我看你也是个打工的,不是我瞧不起你啊,而是老哥怕你玩物丧志。”
常铭笑道:“您放心,我买来送人的,正要去参加一个孩子的满月宴。”
老板连声拒绝:“那送这个不合适,他一个才满月的小孩哪能玩这么复杂的积木,你还是给他买个孔明锁这样的,又玩不坏。”
常铭见老板不舍得割爱,解释道:“孩子虽然不会,但是父母会,这套积木孩子的母亲会很喜欢。”
老板见他真心想买,也准备忍痛:“老哥实话和你说,做这个积木费了我很多根上好的梨花木,作废了的那些都不算了,高山流水遇知音,你给个原料钱一万八好了。”
常铭刚结束案件的律师费随完今天的份子,刚好够,当即豪气地掏手机:“成交。”
老板依依不舍地把小木箱递给他,转身正要关上大木箱盖子时,常铭叫住了他。
“老板,您箱子里的拨浪鼓咋卖?”
老板将箱子里唯一的拨浪鼓递给他:“这个不值钱,送你了。”
常铭没有客气,笑纳了。
地铁站耽误了一会儿,常铭不得不跑着去酒店,这才赶在六点前到了晚宴门口,此时殿堂内已经宾客云集,常铭赶紧找到迎宾台,把红包送上时却被告知此次宴会不收礼金。常铭看着迎宾台后方堆积如山的玩具,暗自庆幸有买了积木,遂将木箱放入了玩具堆。
正要离开时,突然听见有人喊了声“情敌”。不知为何,常铭觉得对方在叫自己。他回头看见了一名高大伟岸的男子,身着黑红西装,梳着锃光瓦亮的侧分背头,走过来的时候脸上的肉都抖三抖。
常铭一时不敢认,难道这人是……甄巢?
微笑是万能的社交钥匙,常铭保持沉默的微笑。
“真是你,情敌,这么多年,你竟然一点没变,还是一副随时能抢走大宇女朋友的拽哥样儿!”
都被说是拽哥,常铭也不装了,捋平了嘴角。同时,他也认出了眼前人:“孙达生,您好。”
孙达生道“您好您好,来了赶紧入座吧,酒席马上开始了。”
常铭婉拒道:“我还有点事……”
当年施宇的感情孙达生跟着甄八卦了不少,对那场剧情急转直下的成人party也是印象深刻,赶忙拉住常铭道:“啥事也要吃饭不是,这可是首富家的待客宴,吾等平民那是一道菜都不能错过。”
“走吧走吧,别客气。”
常铭哪里拽得过孙达生,就这样被强行按在了席位上,还好他们这桌是友朋席,离主人席最远,常铭找了个灯光照不到的位置坐下。
宴会厅内,人声鼎沸。道贺祝福的,闲聊家常的,催婚催生的,满是人情味儿,这与常铭想象中的豪门宴会很不一样。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合家欢的幸福,倒与那充满童趣的装潢相得益彰。
人海中,常铭一眼就找到了施宇。
有人拿了一台平板过来,似乎需要他确认某种事项。常铭见他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眼镜,戴在了鼻梁上。
那一瞬间,常铭莫名心疼。
事过后又觉得可笑,世上近视眼那么多,为什么不能多一个施宇?更何况他戴的也可能是防辐射的平面镜。
果然,等秘书收起平板后,施宇就摘下了眼镜。
常铭将莫须有的担忧抛掷脑后,静静地看着。
施宇站在最热闹的最外圈,却半点不显得突兀。他的脸上也挂着笑,很淡很浅,但是真切的纯粹的,是直达眼底溢满双眸的。
他的眸中倒映着甄欢乐咬了下手指,被施魅嫌弃地拍开,甄巢立马紧张地凑上来,把孩子抱过去,却先哄的媳妇,让她不要生气,还问她累不累,要不要坐下歇会儿。施魅嫌弃地推开他的脸,被舒莉说了一句。施魅撂下一句你们都不爱我了,气呼呼地走了,吓得舒莉甄巢连忙追上去表真心。施广善承担起抱孩子的重任,表情紧张,动作生疏,但爱不忍释。因为一旁的亲家想抱的时候,施广善抱着孩子转了个身躲开了。对方不依不饶地追了过来,两位商界大佬现场进行一轮谈判,最后显然施广善赢了,继续抱着他的宝贝外孙。场面幼稚又温馨,施宇笑了,常铭也跟着笑了。
这时,一双羡慕的眼神闯进了这幅和谐的画面,常铭看见旁人问她:
“银银是不是也想当妈了?”
说这话的人显然是两家座上宾,他径直走到施宇面前,一副长辈教训晚辈的模样:“大宇,你跟银银订婚也快四个月了,什么时候领证办婚礼啊?你看你妹妹都给甄家生儿子了,我也想让我妹妹给你们施家生个儿子啊!”
这番话常铭没能看全,但通过周围人脸上的表情他大概猜得出来,也知道这人说这话越界了。
施宇的婚礼如何轮得上一个外人指手画脚,而这人后一句更是直接把别的豪门那股钩心斗角的风气带了进来,这令施甄两家人都非常反感。施宇更是直接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金银银也试图拉住她这位“好”堂哥——金元宝。
但自从金银银她妈嫁给澳城首富,金元宝就觉得扬眉吐气的时候到了,到哪都说是施宇高攀了他们金家,某些时候更是拿施宇当赘婿来对待。这不,又开始了妻为夫纲的教育:“大宇啊,你娶了我妹妹那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你要懂得珍惜。就我妹这姿色,不说嫁个全球首富,那美国首富也是绰绰有余的。”
“生孩子这事是男人的本分,你要是不行,我可以传授你点经验,你哥我这金杆子那可是身经百战,硕果累累啊!”
眼看着话越来越不堪入耳,施宇的脸也越来越难看,金银银借口催生那点心思全没了,赶忙打断道:“哥,你少说两句。”
金元宝甩开她:“哥这是为你好,你不趁年轻要几个孩子保住地位,等外头的小三小四小五小六找上家门,你哭都找不着门儿。”
“哥,你赶紧闭嘴。”金银银急得连声道歉:“对不起,爸,大宇,我哥喝多了,我这就叫人拉走他。”
金银银连忙招手,张大智刚好站在门边,立即跑了过来。金元宝一甩手,道:“我还懒得管你这些破事儿了,谈了两三年也没混个正儿八经的名分,只知道自个儿偷着抹眼泪羡慕别人,娘们儿就是娘们儿,成不了大事!”
这话直接得罪了在场一片,金银银的脸也黑了:“张组长,堂哥醉了,麻烦你请他去后面醒醒酒。”
“是。”
张大智捂着金元宝的嘴,就被人拉出了宴会厅。至于是不是醒酒,没人关心。
送走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金元宝,金银银一脸抱歉地看向施宇。施广善他们已经背过身,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继续逗小孩,顺便给两人空间。
施宇没看她,眼底的笑早就散尽,金银银喊了一声“大宇”,仿佛满腹歉意不知从何说起。
施宇看向她,冷道:“金银银,你如果觉得委屈可以随时离开,我会给你足够的赔偿。”
金银银的眼泪说流就流,她急切地想走到施宇身边,却又在不会引起施宇反感的地方停了下来,哭着说道:“不委屈,我一点都不委屈,我不要你的赔偿,我也不想离开。我会守好本分,管好我的家人,不再给你添麻烦。”
施宇皱了皱眉,取出胸前的手帕递给她。谁料金银银看见手帕哭得更凶了,施宇对女性历来心软,只好出言安慰道:“你别哭了。”
金银银抽泣着应道:“嗯,不哭了,再也不哭了。”
施宇将手帕往前送了送:“擦擦吧。”
金银银满是泪痕的脸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接过了手帕,甜甜地说道:“好。”
然而,却很是珍惜地攥在手里,只用手背随意擦了擦。施宇看了五味杂陈,有些怀疑他对金银银的了解是否全面。
金银银一会儿低头抽抽嗒嗒,一会儿抬头满眼爱意地看着施宇,故作坚强地笑着,不知说些什么,施宇站在她面前有些不耐却认真地听着,偶尔回应一句。
摄像师的镜头对准了这双碧人,大屏幕立即切换成这浪漫的对视,在座关注的不关注的宾客看见了,纷纷起哄“亲一个”。金银银听见大家的喊声,羞得满脸通红,捂着笑开了的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尽是期待。
同样坐在角落的孙达生有过经验,明智地没参与这场起哄,端着一盘种类繁杂的肉,一边吃一边跟常铭吐槽。
“大宇这棵桃树,真是年年开花。不过我跟你说,就大宇这宁折不弯的直男属性,铁定还得妹子主动。”
孙达生话音刚落,金银银就踮起脚亲上了施宇。
“看吧,我就说。”孙达生吃了一大口肉,羡慕道:“大宇真是艳福不浅,献吻对象个个貌美如花。”
孙达生又夹起一块肉,发出医学生的疑惑:“可是这亲嘴不就是两片肉碰一碰吗?”
“情敌,你说是不是?”
孙达生偏头,发现常铭两眼发直,明显没在听也没在看。他手里拿着一只拨浪鼓,正无意识地摇着。
“咚咚,咚咚……”
这一声声比起宴会厅的喧天锣鼓,毫不起眼。可全场的焦点之一却突然竖起耳朵,准确地捕获了这一道声音。
施宇在金银银亲上来的时候就要往旁边躲,但金银银低声说了句“借位”,他便忍住了。和金银银婚约没有解除,有些表面功夫还是得做。可他没想到第一次被迫营业,就面临这么大的危机。
他不会听错,是拨浪鼓的声音。刚才他和金银银假亲的时候,全场安静了一秒,就连乐队也跟着气氛停下演奏。他就在这一秒钟的时间里听到了和那些珠玉金钻判若云泥的木鼓声。
他想循着声音而去,却被金银银挽住了手。
“大宇,甄巢和小魅要致辞了,大家都看着呢!”
施宇忍住内心的急躁,听着甄巢声泪俱下的致辞,不出意外地被施魅嫌弃地抡了一拳,甄巢龇牙咧嘴地求饶,笑得夸张。
施宇知道,疼是真的,幸福也是真的,像过去的他一样。
他很感激甄巢,在他这个兄长缩进乌龟壳的时候,给施魅更多的爱和包容,陪着她战胜心魔,走过复读,拥抱大学四年的无忧青春,步入婚姻殿堂嫁给爱情,生下爱的结晶。
施魅此生的不幸,被甄巢画上了句号。
台上的人鞠躬时,施宇和台下的人一起鼓了掌。
施宇回眸,穿过人海和拨浪鼓的主人对上了视线,他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想去找他的拨浪鼓,想要回他的“泥巴超人”。
“来来来,拍全家福了!”
司仪开始招呼大家,施宇又被推上台。他站在离拨浪鼓最近的那边,身体不断地往外侧。
“施总往中间靠靠,和施小夫人贴紧点。”摄影师道。
“啊,我不是……”金银银小声澄清。
舒莉笑道:“怎么不是?奶奶是施老夫人,我是施夫人,你啊,就是施小夫人!”
“对对对……”
众人纷纷附和,金银银刚补的粉又遮不住脸颊的红,在长辈们的热心帮助下,她挽上了施宇的胳膊。施宇全程就像个局外人,站的位置也很契合,和金银银之间始终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可就算是这样,胳膊上那只洁嫩如柔荑的手也很扎眼。
他想拍全家福,六年前元宵节那晚就想了。可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想牵的手都不在。
摄影师按下快门那刹那,施宇挣开了金银银的手。画面定格,其他人都幸福地笑着,金银银却一脸惊慌,施宇则糊成了一片。